爆破

  祁麟進入大學之後，沒有住校，而是繼續住在之前租的房子裡。

  對她來說，生活沒有特別大的改變，還是跟陀螺差不多，除了學習就是掙錢餬口，只不過學習的內容，從備戰高考的內容變成了會計專業的內容。

  其他的同學，這會兒大都處於開始新生活的興奮之中，但是祁麟非常的平靜，一丁點兒興奮的感覺都沒有。

  對於其他人來說，大學和小學初中高中一樣，只是一段順理成章的人生，正常往前走就是了，但是對於祁麟來說，不是這樣的，她的人生停滯了好久，她需要跑步才能趕上別人。

  

  她現在念的大學，對於她這種學業中斷又重拾的人來說，能考上算是很滿足了，但是客觀來說，這個學校算不上什麼多好的學校，這也就意味著，即便她大學畢業，也不能說就是麻雀變鳳凰，何況她大學畢業的年紀要比其他人大，這就更是劣勢了。

  祁麟想，反正不管怎麼的，大學畢業之後，得想方設法把註冊會計師考下來。

  不過陀螺也有啥也不想乾的時候，在這種時候，祁麟就會跑到長江邊上去坐會兒，吹吹風，看大船小船開來開去，聽長長短短的汽笛聲。

  陳雨田找到一份工作，在本地一家很大的酒樓的財務部門上班，收入不錯，祁麟為她高興。

  祁麟去酒樓看她，那酒樓可真是很氣派，外面看起來是古色古香、飛檐翹角的建築，走進去裡面有院子、遊廊、水池、假山……祁麟心想，完全可以租給劇組拍古裝連續劇了。

  從小到大，祁麟下館子的時候不多，即便下館子，也就是家常菜館，而家常菜館一般地上都是油膩膩的，大多是簡易的方桌圓桌配塑料板凳，談不上什麼裝修，去吃飯的人都是普通老百姓，也不看什麼裝修，只要味道好，價格實惠就行。

  一個服務員端著菜從祁麟前面走過，祁麟看了一眼她端的菜，是一條清蒸的魚，那個裝魚的盤子很大，邊上一圈兒都是非常繁複非常古典的花紋，還描著金邊，把魚都襯得富麗堂皇。

  酒樓除了大堂還有很多包間，包間很多都是虛掩的，傳出觥籌交錯的聲音，祁麟就那麼一瞥，也看得出裡面裝修豪華。

  陳雨田工作的財務部門，在酒樓一個角落裡，祁麟走過去，看見門開著，辦公室就陳雨田一個人，祁麟就敲了敲門，陳雨田抬頭看見祁麟，笑起來，「等我十分鐘，我把這點事兒弄完就下班。」

  祁麟：「不著急，你慢慢弄。」

  祁麟剛坐下一會兒，有個女人過來了，看見陳雨田，「小陳，你英語怎麼樣啊？」

  陳雨田笑著說：「還行啊，看見老外能說Hello，然後能說Byebye。」

  女人：「外面有個老外，點菜呢，嘰里呱啦，我們都聽不懂。」

  陳雨田：「讓他照著圖片點不就好了？」

  女人：「給他看圖了啊，但是他還想說啥，看著挺著急的樣子。」

  陳雨田有點發憷，「我英語也就是應付考試……聽力口語都不咋地……」然後看向祁麟，「你英語是不是還好？」

  祁麟：「沒試過……也是應付考試。」

  陳雨田在祁麟耳邊說：「你剛考完高考，怎麼都比我好點兒，我四級考了三次才過，而且是剛剛六十分。」

  祁麟：「那我試試吧。」

  祁麟走到老外面前，「MayIhelpyou,sir?」（先生請問需要幫忙嗎？）

  老外：「I'mallergictosometreenuts.cashews,almonds,walnuts,chestnuts.」

  祁麟轉身對其他人說：「他說他對堅果過敏，腰果、杏仁、核桃、栗子。他可能是擔心菜里有這些東西。」

  剛剛來叫陳雨田的女人是大堂領班，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老外看了圖片點菜都不行，非要跟他們說什麼。

  領班：「那你跟他說，這道菜里沒有堅果。」

  祁麟對老外說：「Nonutsinthisdish.」

  老外指著菜餚圖片裡一個白色的東西，「What'sthis?」

  祁麟看了一眼老外指的東西，白色的，小小的，有點像腰果。

  祁麟對領班說：「他問那是什麼？可能覺得那個像堅果。」

  領班看了一眼，「哎呀那個是荸薺！」

  祁麟想了想，確實不知道荸薺怎麼說，只好對老外說，「That'savegetable,notanut.」（那是一種蔬菜，不是堅果。）

  老外終於釋然了，完成了點菜。

  然後祁麟、陳雨田和領班回到辦公室，領班一路走一路感謝。

  當祁麟和陳雨田準備離開酒樓的時候，祁麟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名字。

  祁麟回頭，是一個男人在叫她，她只覺得此人極度面熟，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男人看她想得很費勁的樣子，笑了笑，「岳疇，我們在畫壁鎮見過。」

  祁麟恍然大悟，「想起來了。」

  岳疇：「在這兒吃飯？」

  祁麟：「等朋友下班。」

  岳疇看了一眼陳雨田，笑著點點頭，「好，下班愉快哈。」

  祁麟和陳雨田走出酒店，陳雨田一臉詫異，「你認識他？」

  祁麟：「說不上認識，就是以前見過。」

  陳雨田：「這樣啊……」

  祁麟：「怎麼了？你認識他？是你同事？」

  陳雨田：「是我們老闆的兒子。」

  祁麟十分詫異，因為岳疇整個人流露出來的氣質，就是那種落魄文藝男青年的樣子，頭髮挺長，穿得也隨便，感覺一張口就可以吼出「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祁麟還記得，岳疇跟她說，自己提供給余道寧的個人信息是假的，什麼天文學博士之類的，都是他堂哥的個人情況，他隨意拿來用用而已。

  「當時也就是順嘴胡說八道，想來網上也沒人說真話，都是胡說八道的，不會有人信，可能都不會聊第二次。她是當真了，我後來倒也有點不好意思澄清了，她以為的天之驕子，結果是不學無術的閒人一個，還是半個聾子。」祁麟記得當時岳疇是這麼說的。

  不學無術，閒人一個，半個聾子，是當時岳疇進行自我描述的話。

  陳雨田對祁麟耳語：「他家不止這個酒樓，還有遊輪公司。」

  祁麟：「可他看起來還真不像富二代。」

  陳雨田笑道：「那富二代應該什麼樣？」

  祁麟想了想，「你還真是問住我了……」

  祁麟：「可能是大金鍊子什麼的？頭髮抹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那種毛毛的？」

  陳雨田大笑起來，「你這都是電視劇里看來的吧？」

  兩人笑了一會兒，陳雨田接著說：「對了，我聽同事說的，他考上了XX大學，念了一年就不念了。」

  XX大學是一所頂尖大學的名字。

  祁麟更吃驚了，「為什麼啊？」

  陳雨田：「誰知道呢？他這種人，隨便怎麼亂來都沒事，反正摔下來也有這麼厚的家底接著。這麼多錢，就他一個孩子。」

  兩人一路閒聊，一路走到一家小飯館，點了三菜一湯。

  陳雨田：「對了，過幾天，明月飯店要爆破。」

  祁麟：「明月飯店？」

  陳雨田：「就是一家老字號的、很有名的飯店，可能是太舊了吧，要拆了，就在長江邊上，等於是你家對岸，所以你家那塊兒正好可以看到，我回頭要是有空，就去找你，我們一塊兒看。」

  祁麟點點頭，「好啊，我還從來沒有看過爆破呢。」

  到了爆破的那天，陳雨田沒有來找祁麟，說是新同事約她一起在另一個角度看爆破去了，她不好拒絕，就不來找祁麟了。

  祁麟就自己去看爆破。她沒想到，她租的這個房子附近，居然是看這次爆破的最佳位置之一，好多好多人趕到這塊兒等著看，還有一些攝影師，拿著長槍短炮的攝影裝備，準備拍攝這種歷史性的場面。

  從周圍人的聊天中，祁麟得知這個明月飯店是當地非常有名的飯店，是很多人的童年回憶，所以都趕過來看。

  爆破開始了，祁麟聽見一聲巨響，然後江對岸的明月飯店就慢慢地往後倒，揚起很多塵土，人群非常沸騰。

  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人群就慢慢散去了，祁麟也準備回去了。

  「又碰見啦！」旁邊傳來這麼一聲。

  祁麟轉頭一看，是岳疇，穿一身卡其色外套，推著一輛自行車。

  祁麟點點頭，「又碰見了。」

  岳疇：「你是來這邊出差？工作？」

  祁麟：「上學。」

  岳疇：「研究生？」

  祁麟笑笑，「大一。」

  岳疇有點吃驚，「大一？」

  祁麟：「之前讀的中專，畢業後工作了幾年，又想讀大學了。」

  岳疇：「那你挺厲害啊。」

  岳疇想了想，「上次見你，沒好意思問，你臉怎麼回事？」

  祁麟：「摔了。」

  岳疇點點頭，也沒多問。轉頭看向江對岸已經變成一堆瓦礫的明月飯店，「這個明月飯店的蝴蝶酥，小時候特別喜歡吃，不過實在太貴了，不容易吃上一次，後來才知道，可以托人去他們後廚買那種形狀沒做好，或者碎了的蝴蝶酥，價格很便宜，味道其實是一樣的。」

  祁麟笑了笑，「這聽起來可真不像富二代的童年回憶。」

  岳疇也笑，「小時候家裡很窮的。」

  兩人往前走了一會兒，祁麟說：「我得回去了。」

  岳疇：「你住這兒？」

  祁麟：「對。」

  岳疇看了看手錶，「我看差不多吃午飯了，一起吃個午飯吧。」

  祁麟：「不了，家裡有飯菜。」

  岳疇點點頭，「好吧，那下次。」

  岳疇對著祁麟揮了揮手，笑了笑，「反正S市也不大，總會有下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