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
2024-06-06 01:27:48
作者: 小島
唐棠被趕出考場之後,回到家,第二天余道寧就知道此事了,她去唐棠家,想去安慰一下,但是唐棠爸媽告訴她,唐棠誰也不見。
之後,余道寧拿到省美院的錄取通知書。
按說,應該超級高興的,以余道寧多年以來的成績,能考上這種好大學,是遠遠超出她自己以及她爸媽的預期的。
但是她高興不起來,唐棠出這種事情,她沒法高興。
只是有點形容不出來的唏噓,唐棠成績一直比她好,好很多,因為唐棠是好學生,上課會認真聽講,老師布置的作業都會完成,成績一直穩定在中等偏上一點。
如果非要說,兩人中有人上不了大學,那也應該是余道寧這種學渣,不該是唐棠。
余道寧忽然覺得,人生際遇這種事情,有點難解。
她不知道自己能為唐棠做什麼,思來想去,她跟爸媽說,只有一個請求,不要辦酒席。
這會兒,Z市的各大飯店,都推出了所謂的「狀元宴」,其實就是因為很多孩子都拿到錄取通知書了,需要大宴賓客,所以飯店就趁機推出各種套餐,方便大家辦酒席。
在這個居民院,這一年高考的,只有餘道寧唐棠祁麟三人,祁麟是特殊情況不算,應屆的其實就是余道寧和唐棠,而且這個院裡,不少人是余道寧爸爸的同事,如果需要大宴賓客,這些人肯定是需要請的,這樣一來,動靜就不小。
唐棠那邊是那種情況,而自己家在歡天喜地搞慶祝,同一個院裡,天上地下,這讓唐棠家日子怎麼過?
余道寧跟爸媽說了不辦酒席的請求之後,余文杰和鄧競宏也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多年鄰居,火上澆油落井下石的事情,他們肯定是干不出來的。
大宴賓客的事情肯定是不幹了,最多親戚們小範圍聚聚,吃個飯,就算是給余道寧慶祝了。
其實在Z市,誰家有個什麼事兒,辦個酒席,能收到不少禮金,余家這些年,朋友家的孩子考上大學什麼的,他們給出去的禮金不少,之前余爸還跟余道寧開玩笑,讓她一定考上大學,回頭他們家也大大的辦個酒席,把這些年給出去的禮金撈回來。
「哎,咱家這些份子錢,撈不撈得回來,就看你了喲。」余爸當時是這麼逗余道寧的,「要是大辦一場,能收不少錢呢!」
不過唐棠這事兒之後,余家沒有辦酒席,只是親戚之間吃了點家常便飯,既然是家常便飯,也就沒收親戚的紅包。
反正,一切從簡。
不過,余道寧倒是單獨請鍾函吃了飯。
「現在可以叫你學姐了。」余道寧看見鍾函的時候,笑著說道。
鍾函是余道寧數學補習老師的女兒,省美院的學生,之前帶著余道寧和祁斟去了省美院一趟,讓余道寧下了決心走美術生的路子。
「恭喜你,你很棒。」鍾函笑著說。
余道寧笑道:「想吃什麼,我請客。」
鍾函:「燒烤啤酒,外加花生毛豆。」
余道寧笑起來,「沒問題,管夠。」
兩人就邊聊天,邊往河邊的一家燒烤店走去,這家燒烤店料足味道好,生意一直不錯。
兩人點了一堆串兒,鹽水花生毛豆各一盤,啤酒一人一罐,還要了些滷味,邊吃邊聊天,
鍾函給余道寧講些學校的逸聞趣事,余道寧聽得津津有味。
大概吃到一半的樣子,余道寧忽然聽見隔壁桌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女孩的聲音:「上菜這麼慢,什麼意思?我買個串兒是要等著你們現殺羊?點個疙瘩湯得等著母雞現下蛋?」
服務員的聲音:「不好意思,我去催一下。」
不過這個服務員的「不好意思」里聽不出任何不好意思的情緒,就是冷冷淡淡的感覺。
女孩似乎是被這種態度激怒了,她感覺服務員說「不好意思,我去催一下」應該用一種滿臉堆笑卑躬屈膝的態度,而不是這種態度,於是她拿起指間夾著的煙就往服務員的手背上燙去,嘴裡說著:「那我也不好意思。」
服務員趕緊抽開手,但還是被菸頭燎了一下。
於是這個服務員毫不猶豫地給了女孩一個耳光。
兩人打了起來。
由於距離比較近,余道寧和鍾函趕緊離開了自己的座位,以免被誤傷。
很多人在拉架,也不知道是真拉架還是拉偏架,總之場面十分混亂。
那個服務員目測三十歲左右的年齡,女孩目測二十歲左右,兩人身量相仿,但是服務員明顯戰鬥力更強,她拽著女孩的頭髮,女孩被她拽得整個頭往後仰,然後服務員就使勁扇她耳光,速度很快,起碼扇了十幾下。
服務員邊打邊說:「想用菸頭燙我?老娘開始抽菸的時候,你還在把屎當巧克力吃得正香。」
吵架聲、勸架聲、尖叫聲、咒罵聲……
余道寧對鍾函說:「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東西?吃了一肚子辣的鹹的,咱們去找點甜食吃?」
鍾函點點頭。
於是她們倆讓服務員把剩下的串兒打包了,兩個人拎著打包的食物離開了。
余道寧知道有一家賣雙皮奶的店特別好吃,就帶著鍾函去吃,兩人聊到晚上九點,才各自回家。
然後……關於這次燒烤店打架一事,經過幾天的傳播發酵,流傳出了一些關於打架者的個人信息。
唐棠那件事之後,唐棠的爸媽是無比後悔、無比心疼、無比煩悶……個中心情真是無法形容。
過了一陣子,忽然得知,老周的女兒也出事了。
就是給他們介紹中間人資源的老周,就是那個說「我家女兒,比你們女兒高一屆,就是這麼弄的,進了個還不錯的學校,要讓她正常發揮?呵呵,那肯定上不了」的老周。
唐棠這屆高考的考場突襲,其實已經醞釀已久,三碗水鎮的高考移民情況過於嚴重,早就被盯上了。突襲的時候還有記者攝影師在場,此事上了新聞的。
而老周的女兒,比唐棠高一屆,也算是相對好追溯清查的。
於是老周的女兒,在上完大一之後,被學校退學了。
退學之後,就回到了Z市,聽說,前幾天,跟人在燒烤店打起來了。
然後還聽說,老周的女兒,名叫周彤。
以上是唐棠爸媽得知的情況。
而另外一些情況,他們不了解。
周彤,沒錯,就是攻擊祁麟的那個周彤,那個對鄭吳驍放言「我們家……什麼證明開不出來,不就是花點錢」的周彤。
慘遭退學之後,心情煩悶,找了幾個姐妹去燒烤店吃喝,卻遇上一個她感覺看不順眼的服務員,正準備隨意撒撒火,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不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湯圓。
之後兩人去了派出所,服務員軟硬不吃,什麼私了一概不要,周彤家又想說孩子精神有點問題什麼的,但是這回怎麼也說不過去,畢竟說起來還是個大學生,罵人的時候口齒伶俐,這是大家都看見的。
服務員說:「打架鬥毆不是拘留嘛?來啊,一起啊。」
於是她倆都被拘留了,五天。
裡頭的五天,跟外頭的五天,可不是一個概念,五天之後,周彤出來,整個人都脫了形,據說五天來幾乎沒有什麼睡著的時候,頭髮一把一把的掉。
嬌生慣養快二十年,從未受過這種苦。
她爸是老闆,她媽是老闆太太,她爸公司里的員工把她捧成小公主,公司里新來的小哥哥,她要是覺得長得還行,就要人家給她拎包陪她逛街,要是小哥哥哄著她,她沒幾天也就膩了,要是小哥哥逆著她,她直接上手打臉,上腳亂踹也是有的,過於不高興的時候,就讓她爸把人開除了。
看上鄭吳驍,是真看上,真心動,不然不會忍了兩年都沒敢表白。
就是因為是真的喜歡,喜歡到真的會害羞。
帥哥見過,但是沒見過鄭吳驍這種帥哥,
所以才花費心思寫信,一封一封地悄悄塞給鄭吳驍,她覺得,這算是製造浪漫了。追求鄭吳驍,是她此生最為紆尊降貴的經歷。
看到鄭吳驍對她的追求表示厭煩,周彤是非常生氣的,當然也自我安慰,那是因為鄭吳驍不知道寫信的人是她,要是知道是她,肯定會喜不自勝,開心地同意。
然後,鄭吳驍打球的時候,她去送過飲料,其間還說過幾句話,她想著,要是鄭吳驍對她表示好感,她就告訴鄭吳驍,自己就是寫信人的事。
但是……
鄭吳驍也許眼神掃過她的臉,也許對她客氣地點過頭,也許對她嗯過一下……但是鄭吳驍根本不認識她,也沒有興趣認識她,當然也根本不會記得她。
在鄭吳驍眼裡,她就是一個路人,你不會因為掃過一眼路人的臉,而記得這個路人。
周彤是個驕縱霸道的人,但她不是個傻子,意識到自己的路人地位之後,這種打擊,對她來說是摧枯拉朽的。
她是掌上明珠的珠,她是眾星拱月的月,但是在鄭吳驍眼裡,她就是空氣。
而這種,在自己喜歡的人眼裡是空氣的打擊,是一千個一萬個人把她當明珠月亮,都彌補不了的。
在這個階段,見到鄭吳驍與祁麟在街心公園轉糖龍、打氣球……她從沒見過鄭吳驍看人有那種眼神,每個表情都像是在糖漿里泡過。
周彤回家大哭了一場。
襲擊了祁麟之後,她媽秦艷梅把她罵了一頓,「死丫頭,要打人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打啊,打死打殘只要沒人看見不就啥事沒有嗎!」
不過沒辦法,秦艷梅還是得去解決這個問題,於是在祁家面前哭唧唧地訴苦,說女兒有點問題,養這樣的女兒不容易云云,祁家心軟,就不再追究了。
秦艷梅回到家,周彤問她如何,秦艷梅把外套脫下來扔沙發上,「挺好打發的,傻逼。」
對秦艷梅來說,面孔這種東西,要幾副有幾副,就跟抽屜里的首飾一樣,今天適合戴這個就戴這個,明天適合戴那個就戴那個。
但是,當她把拘留五天的周彤接回家的時候,看見周彤恍恍惚惚的樣子,她還是大哭起來。
這不是她提前準備好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