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

2024-06-06 01:27:46 作者: 小島

  之後的日子,祁麟感覺過得很快。

  先是按照陳雨田建議的,去找幫人做帳報稅的工作,她先是找到一家,後來是兩家……再後來是八家。

  那個復讀的補習學校,8月15日才會開學,現在不過2000年年初,還很早。

  於是在這段時間裡,祁麟列了一個時間表,把每天看書做題的時間都安排起來。6點起床,先英語,再語文,之後是政史地,下午數學,晚上做題。

  因為租的這個房子沒有廚房,也沒有任何做飯的設備,她的早餐一般都是頭一天買好的麵包和牛奶,午飯主要去大學食堂解決,有時候也在樓下館子裡吃,但是大學食堂還是實惠不少。晚飯她本來是可吃可不吃的,但是自從開始用這種強度學習,不吃晚飯就不行,甚至有時候吃了晚飯,做題到半夜11點或者12點,又餓了。

  於是她買了一個小電鍋,可以煮雞蛋煮粥,隨便燒點蔬菜湯也不在話下,於是夜宵有著落了。

  

  這個房子裡,本來書桌是靠牆的,祁麟費了一點力氣,把書桌挪到靠窗的位置,並且把風鈴掛在窗框上,這樣,這個房子的布置,就和自己原本的房間有些相似了。

  每次看書看累了,一抬眼,就能看見長江,有太陽的時候,江面波光粼粼,貨船,輪渡,搬運工……大型客輪開過,江面會泛起波浪,船會發出汽笛聲,有時候長,有時候短。

  晚上的長江,江面映著城市的燈光,看起來就有種非常安靜的感覺,如果能看見月亮,除了讓人感覺非常安靜之外,還讓人感覺非常古老。

  她想起自己在Z市上班的時候,從公司陽台往下看,是垂柳公園,老年人喜歡在公園空地上練字,寫一些詩詞歌賦,有一次有人寫了一句:江畔何人初見月。

  閒聊的時候,祁麟跟鄭吳驍說過這事,鄭吳驍說,這是《春江花月夜》裡頭的。

  祁麟後來去找過《春江花月夜》全文,很長,但是她牢牢記住了這一段: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在有月亮的晚上,祁麟抬眼看著長江的時候,就常常想到這幾句詩。

  2月4號過春節,祁麟想了想,就不準備回去了,主要是她剛離開Z市兩個多月,關於她的話題還比較新鮮,回去面對一堆親戚,多少有點尷尬。

  大年三十,祁麟在樓下看小孩兒放鞭炮,有個小姑娘不敢點鞭炮引信,她還上手幫人點了,後來覺得挺好玩,又買了些鞭炮,分發給這群小孩兒一起放,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之後去公用電話給家裡打電話,各種聊了一通之後,換祁斟接電話,兩人又隨便聊了些七七八八的,祁麟說她剛和一群小孩兒放完鞭炮。

  差不多掛電話的時候,祁斟說:「那個,鄭吳驍讓我轉告你,祝你新年快樂。」

  猝不及防來個這個,祁麟就瞬間有點眼眶發紅。

  祁麟:「他怎麼跟你說的?」

  祁斟:「他就打電話過來,拜年,最後說,你能不能幫我轉告祁麟,祝她新年快樂。」

  祁麟:「那你怎麼說?」

  祁斟:「我說,要沒什麼事兒就掛了吧。」

  祁麟:「你也太兇了吧。」

  祁斟:「凶?要不是他,你現在應該在家看春晚,而不是在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一群不認識的小孩兒放鞭炮。」

  祁麟:「其實這兒還可以啦……」

  從大年初一開始,祁麟又完全恢復了之前的學習狀態,只不過春節期間吃飯真是不方便,大學放假,食堂吃不了,館子又關門,好在她囤了一些吃的,全靠小電鍋,解決了吃飯問題。

  電鍋在手,天下我有。

  看書也好,做題也好,有的人會覺得很煩躁,但是祁麟不會,她越是深入地學習,越是從中感覺到一種樂趣,她覺得很充實,感覺沒有裝太多東西的腦子慢慢地裝進了東西,她對自己有了一些信心,也感覺有了一些力量。

  冬天過去,春天來了,之後是夏天。

  這一次是祁斟鄭吳驍陳冬冬高考,祁麟也跟著忐忑,後來祁斟告訴他,三人都考上了,她非常高興。

  之後,祁麟就進入補習學校念書了,每天都是不停地看書做題,僅有的一點點休息時間,她就是給人做帳報稅,以此維持生活。

  忙忙碌碌的日子,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

  不知不覺間,又到了2001年的春節了。

  祁麟還是沒回去,今年沒回去,主要是因為高考已經迫在眉睫,她需要保持一種穩定的心情去面對考試,要是回家,如果發生什麼事情,節外生枝,影響了心情,她又需要花時間去調整,就不好了。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大年三十,還是和家裡通電話,和祁斟通電話。

  聊到最後,祁斟說:「鄭吳驍讓我轉告你,祝你新年快樂。」

  祁麟:「然後?你又凶他了?」

  祁斟:「我就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祁麟:「不知道他大學過得怎麼樣。」

  祁斟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做了一個比較艱難的選擇。

  祁斟:「姐,跟你說個事兒。」

  祁麟:「你說。」

  祁斟:「他到家那天,我正好看見他了……」

  祁麟:「然後?」

  她心裡還有一點淡淡的愉快的期待,感覺祁斟會給她描述一下現在鄭吳驍的狀態。

  是不是黑了?

  胖了還是瘦了?

  不會上了大學還長個子了吧?

  確實有的人是上了大學還要再長高一點點兒的。

  或者說是剪頭髮了?

  留頭髮了?

  ……

  祁斟:「他帶了一個女孩回家。」

  祁麟感覺自己拿話筒的手瞬間僵住了。

  祁斟:「姐,你在聽嗎?」

  ……

  祁斟:「姐……你在聽嗎?」

  祁麟:「在聽。」

  祁斟:「你還好嗎?」

  祁麟:「嗯。」

  祁斟:「我本來猶豫要不要跟你說……但是我覺得,還是跟你說比較好,這樣你也就不用……就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他都翻篇了,你還不知道,對你不好。」

  過了很久,祁麟又嗯了一聲。

  祁麟:「那個……天氣有點冷,那我就掛電話了。」

  掛了電話,祁麟感覺全身都是僵硬的,她腦子一片空白地走回租的房子,沿途全是小孩兒在跑在鬧,鞭炮噼里啪啦響。

  回房,坐在書桌前,看著一桌子的書和試卷。

  看向窗外,有月亮,有長江。

  按說多正常啊,上大學了嘛,大學生誰沒個男朋友女朋友。

  況且鄭吳驍還那麼帥。

  估計搶手得很。

  聽祁斟說過,鄭吳驍在高中的時候,每次打球,都有不少女生專門來看,還給送水。

  ……

  雖然……

  但是……

  雖然祁麟對於她和鄭吳驍的未來,是很模糊的,但是……她不是沒有期待的。

  等她考上大學,她和鄭吳驍都是大學生了,他們之間那種差異化的感覺,會隨著漸漸長大,隨著念書,隨著進入職場……而慢慢取齊。

  她是有期待的。

  這種期待,支撐著她看書做題,在飢腸轆轆的寒夜煮粥煮雞蛋果腹且不覺得辛苦,日復一日,陀螺一樣,除了學習就是掙錢餬口。

  她忽然想起吳靜跟她說的,年輕人做的很多事情,不過是荷爾蒙作祟……回頭激情沒了,他扭頭跑了,你這些年的青春,他也賠不了你。

  祁麟是真的沒想什麼賠不賠的。

  但是事情真的發生,她還是沒有辦法抑制自己的難過和失望。

  然後她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難過和失望,作為這個年紀的人,她應該想明白的,何況吳靜早已提醒了她。

  於是她在難過和失望中,鄙視著自己的難過和失望。

  整個春節,祁麟大概就是在哭和睡覺中度過的,書什麼的,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不過春節之後,她慢慢恢復了,她還是要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地考上大學。

  又是冬去春來,夏天到了,高考季到了。

  這一年,祁麟和余道寧、唐棠同時高考。

  祁麟回了Z市,這是她離開Z市之後第一次回去,雖然有些心潮起伏,但還是儘量保持平靜。

  考試的時候,她穿著一身白色T恤,七分褲,扎了個馬尾,和其他應屆生看起來沒什麼區別。

  她的考位在窗邊角落,她默默地考完試,在家待了一個星期,又走了,她在那邊還有很多做帳報稅的活兒要干。

  她的志願就是填寫的陳雨田的學校,就是她吃了很久食堂的那個大學,學工商管理,會計方向。

  原因主要是,她覺得那個學校不錯,成績又大體夠得著,而且她在那邊積累了很多找她幹活兒的商戶,這樣她念大學的時候,還能繼續掙錢。另外她也很喜歡租的那個窗外就是長江的房子。

  錄取通知書是寄到Z市家裡的,為了等通知書,她又回到了Z市。

  那天,是一個傍晚,唐棠在經歷了被趕出考場的變故之後,已經在家自我封閉了很久,幾乎不怎麼吃喝,每天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態。

  這個傍晚,窗外有一點晚霞,唐棠忽然想走下樓去看看。

  她走到樓下,忽然看見祁麟站在居民院門口的收發室。

  她看見祁麟拆開一封信件,裡面是大紅色的錄取通知書,收發室的大爺也看見了,正在給祁麟道賀。

  唐棠忽然感覺一陣暈眩。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麼,對她來說,祁麟手裡的錄取通知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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