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線桿

  第二天，祁麟在賓館裡醒來，腦海中冒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工作。

  要是那個錢包沒有被偷，她還能稍微緩緩，比如先休息休息，熟悉熟悉，再說工作的事兒。

  現在不行，現在找工作是第一要緊的。

  

  當然找房子也很要緊，賓館不能一直住下去，太貴了。

  雖然後來，找房子找工作，都變成了手指點點手機屏幕就能做的事兒，但是在2000年初，初來乍到一個陌生地方，想找房子找工作，主要是靠買當地報紙看看裡面有沒有相關的GG，或者看看路邊有沒有貼著相關GG，或者就是靠打聽。

  祁麟買了兩份當地報紙，走進一家賣豆漿油條的早餐鋪子，邊吃早餐邊看報紙，看到有點用處的信息，就從包里掏出筆，畫一個圈圈。

  報紙上有一些招聘GG，但是沒有租房信息，或者說，沒有祁麟想找的租房信息——她只租得起很便宜的房子，而很便宜的房子的房東，不可能登報打GG。

  她只能到處轉轉，要是看到合適的居民區，就在附近問問有沒有房子出租。

  一路走，一路看。

  走了一會兒，看見前方有幾根電線桿子，上面貼著密密麻麻的GG，有幾個人在圍觀，祁麟也走過去看。

  電線桿子上的GG，是非常豐富多彩的，比方說「開鎖王」「疏通管道」「辦證刻章」「電子廠招熟練工」……還有各種醫治難言之隱的「中醫世家」……

  除此之外，還有「重金求子」。

  就這幾根電線桿子上，居然貼著三張「重金求子」的GG。內容都非常相似，都是一張占據三分之一位置的美女照片，配上文字：「本GG由律師事務所代理，女方已付10萬保證金。此信息真實可靠，負法律責任。工商號（XXXXX），公證號（XXXXX）。」

  其中一個GG是這樣的：「李美玉，29歲，豐滿迷人，丈夫富商，意外致殘，失去生育能力，眼見雄厚資產無後繼承，特借探親之機，尋找體貼、身強力壯之猛男共孕。電話談妥後，先付20萬定金，安排住宿見面，體檢簽約，事成之後重酬50萬，不影響家庭（非誠勿擾）。」

  另外兩個GG也差不多。

  即便祁麟這樣不怎麼看影視劇的人，也都認出，其中一張美女照片，是一位演員。

  她發現這塊兒沒有自己需要的信息，正準備走，忽然聽見旁邊的三個男人聊起天來。

  祁麟用餘光悄悄瞥了一眼，大概就是那種每個地方都有的閒漢。

  閒漢一號：「這張照片裡這個女的，怎麼只拍到肩膀？我咋知道身材咋樣啊？」

  閒漢二號湊過去看了一眼，「看著挺清純啊。」

  閒漢三號：「富商就喜歡清純的。」

  閒漢一號：「清純的娶回家當老婆行，但這種事兒嘛……嘿嘿。」

  閒漢二號指著另一張GG里前凸後翹的美女，「那你聯繫這個，清純那個歸我。」

  閒漢三號：「什麼意思你們倆？挑剩的給我？」

  ……

  祁麟在旁邊聽得快要憋不住笑，於是走開了，這時候看見旁邊另一個女孩，也是快要憋不住笑，也是走開了，兩人走到前面拐角處，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女孩：「這GG真的絕了。」

  女孩：「每一句話都精準擊中這些又窮又懶又好色又自信的男人。」

  祁麟：「對啊，而且他們會想，就算沒給錢，那我也占便宜了，左算右算都不吃虧。」

  女孩：「所以說絕了嘛。」

  祁麟：「不過……我雖然知道這是騙子，但是這個騙局具體怎麼操作呢？」

  女孩：「對方會跟他各種聊天，然後就會說對他很滿意，這就要轉帳過來，不過呢，轉帳需要手續費，比如說幾千塊什麼的，你先把幾千塊給我，我就把幾十萬轉你。」

  祁麟：「願意轉手續費的人多嗎？」

  女孩笑了笑，「這麼跟你說，我有個親戚老家那邊有個村子就是幹這個的。」

  女孩：「本來窮得要死，現在富得流油。」

  兩人笑了一會兒，女孩打量了祁麟一下，「你不是這兒人吧？」

  祁麟：「對，昨天剛來。」

  女孩：「我叫陳雨田，在這兒念大學。」

  祁麟：「你的名字很好聽啊。」

  陳雨田笑了笑，「很多人這麼說。還有人問我，是不是出生那天，下雨，雨水落在田裡……」

  祁麟：「是這樣嗎？」

  陳雨田：「不是，因為我媽姓雷。」

  祁麟就笑起來，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自我介紹，但是本能感覺對方不是壞人，於是就說：「我叫祁麟。」

  陳雨田：「你名字也好聽啊。」

  祁麟笑笑，忽然想起來，「對了，你們學校附近，有什麼房子出租嗎？」

  陳雨田：「多得是啊，你要租房子？」

  祁麟點點頭。

  陳雨田：「我現在就是回學校，我帶你過去吧。」

  於是兩人就朝著學校走去。

  祁麟感覺把房子租在學校附近是不錯的選擇，人員素質高些，生活也方便。

  走了大概十幾分鐘，就到了學校周邊了，確實很熱鬧，餐飲店、書店、服裝店、理髮店……還有什麼給褲子扦邊給衣服改大小、給鞋子換鞋底、配鑰匙……的各種攤兒。

  給人一種不出這方圓幾里地，就能滿足各種生活日常需求的感覺。

  陳雨田指著不遠處一棟居民樓，「我覺得那個樓里的房子比較好。」

  祁麟：「怎麼個好法？」

  陳雨田：「它樓下沒有開餐飲的，就沒有油煙，位置也算是鬧中取靜。而且有幾個老阿姨在管樓里的衛生什麼的，就比較乾淨。」

  祁麟：「那我想過去看看。」

  陳雨田：「我跟你一塊兒過去吧，我現在沒什麼事。」

  兩人去了這棟居民樓的樓下，果然貼著招租GG，記下房東的電話，打電話過去，有個房東就在附近，很快就過來了。

  房子是筒子樓，走廊一通到底，房東帶她們上了六樓，掏出鑰匙，打開門，是一個不大的開間，窗簾關得嚴嚴實實，房間看著很昏暗。

  房東走過去，一把把窗簾拉開了。

  房間一下亮了起來，祁麟看見，窗戶外面，正是長江。

  祁麟問房東：「多少錢？」

  房東報了一個價。

  祁麟點點頭，「我再看看。」

  三人下了樓，房東走了，祁麟問陳雨田：「這個價格合適嗎？」

  陳雨田：「我覺得是合適的。」

  祁麟：「那就這套好了。」

  陳雨田：「其他的不看了？」

  祁麟：「其他的樓層矮，不會有它視野好。」

  陳雨田：「可是六樓，搬東西上下樓還是比較麻煩的。」

  祁麟：「沒關係的。」

  然後祁麟就和房東簽了一個簡單的合同，交了錢，去賓館退了房，把行李搬了過來。

  陳雨田今天大概是真的特別閒，就一直和祁麟在一塊兒，還幫她把行李搬上樓。

  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已經是傍晚，祁麟請她吃火鍋，感謝一下。

  聊天中得知，兩人歲數差不多，陳雨田在念大四，工商管理專業。

  在這個時候，祁麟小小地自卑了一下，差不多歲數，人家再有半學期就大學畢業了，而自己還是個沒有學歷、如今連正經工作都沒有的無業游民。

  之前還想著考大學，然後被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變故一攪和，這還有幾個月就要到來的高考季，自己是趕不上了。

  又想，即便沒有這些意外攪和，自己也不見得能考上，因為每天就是下班後那點時間看看書，和別人系統、有重點、有老師指點的學習，還是大相逕庭的。

  想到這裡，不禁嘆了一口氣。

  陳雨田問她怎麼了，祁麟想了想，就簡單吐露了一下自己的困境。

  陳雨田：「你想考大學嗎？」

  祁麟：「想考，以後大學生越來越多，我要是只有一個中專學歷，大概只能做很低端的工作。」

  陳雨田：「你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祁麟：「會計。」

  陳雨田笑起來，「沒想到我們還是半個同行。」

  祁麟有點疑惑，「半個同行？」

  陳雨田：「工商管理啊，下面有會計方向市場營銷方向什麼的，我是市場營銷方向。」

  祁麟：「這樣啊。」

  陳雨田：「想考那你就去考，這次趕不上了就趕下次，我知道這邊有個復讀補習學校，據說還不錯。」

  祁麟：「我要是去補習學校念書，就沒辦法工作了，不工作就不能維持生活。」

  陳雨田想了想，「這確實是個問題。」

  想了一會兒，陳雨田看著祁麟，「我倒是可以給你想個辦法，掙不了多少錢，但是也許能夠維持你租房和吃飯。」

  祁麟：「什麼辦法呢？」

  陳雨田：「我有個伯伯自己開店，他們個體商戶得做帳報稅，自己又搞不明白，就得找會計幫忙，類似情況的小商戶挺多的，你要多幫忙幾家，生活費就有了。」

  祁麟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她忽然有了一點希望，她想，這一次是祁斟他們高考，自己趕不上了，但是下一次是余道寧他們高考，如果自己去專門的補習學校好好學一年，下一次高考，也許是有希望的。

  和陳雨田分別後，祁麟回到租的房子裡，打開行李箱，簡單收拾一下。

  除了四季衣物，她也把複習資料帶上了的。

  她一直沒有死心。

  複習資料里，有一摞卷子，就是鄭吳驍給她那個，用修正貼把答案都貼住，方便她練習。

  祁麟心想，一定要考上大學。

  不能對不起自己。

  也不能對不起鄭吳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