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

  經過非常辛苦的美術集訓，余道寧通過了美術聯考和校考，開始全心全意準備高考了。

  時間已經來到了2001年。

  在余道寧美術集訓的日子裡，余道寧和唐棠幾乎連面都碰不上，這對點頭之交，連碰面點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在臨近高考的時候，唐棠的爸媽告訴了唐棠，需要去E省高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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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棠非常吃驚，但是事已至此，她也沒有辦法說什麼。馬上就要考試了，她要保持穩定的心情。

  雖然爸媽的自作主張，打亂了她各種對於考試的心理準備，但是她想，爸媽是為了她好，而且，想來爸媽為了此事，肯定是煞費苦心的。

  他人對她好心好意，她就不太希望讓人不高興。

  臨近高考，唐棠和爸媽一起坐火車，先是到了E省的省會，住了一晚上，然後坐大巴車到了L市，之後是中巴車坐到三碗水鎮。唐棠要在這裡參加高考。

  三碗水鎮是一個非常小的鎮子，窮，但是山清水秀。

  鎮上酒店賓館一概沒有，只有招待所，而招待所也是爆滿，住的全是類似唐棠一家這樣的人。

  老周說得沒錯，採取這樣非常手段的人，真是不少。

  好在中間人已經幫他們解決了住宿問題，還是兩間房，因為唐華有些打呼，蘇亞莉擔心一家三口住一間房會影響唐棠的睡眠，就強制要求中間人一定要搞到兩間房，多出錢無所謂，必須兩間房。

  一家人在招待所住下，簡單休整。

  唐棠放下行李，洗了把臉，躺在床上。

  房間很小，而且潮，牆皮脫落，燈光昏暗，床上說是墊的席夢思，但是感覺好像是從什麼舊貨市場拖來的席夢思，躺在床上的時候，背部可以明顯感覺到席夢思內部彈簧的分布情況。

  一個彈簧，兩個彈簧，三個彈簧……

  唐棠還在心裡默默數了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動，讓唐棠有些措手不及，直到現在，她腦子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她往窗外看去，是農田、阡陌、水塘……植物油綠油綠，鋥亮鋥亮的感覺。

  遠處的小山上有小房子，小房子上有小煙囪，小煙囪里冒著煙，想來是在燒火做飯了。

  唐棠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畫的那種兒童塗鴉，就是畫小山小房子小煙囪，還要加上小草小花小樹。

  她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

  其實，關於高考志願，她早就已經想好了。

  她要報考鄭吳驍所在的理工大學旁邊的學校。

  旁邊有外語學院和師範學院，唐棠不太擅長外語，於是想報考師範。

  那所師範大學的收分不低，唐棠心裡也是忐忑的。

  唐棠去書店、圖書館、網上多方搜羅過關於這所理工大學整體的情況，包括周邊的情況。

  在晚上睡覺之前，她會翻看一會兒自己搜羅的資料。別人睡前是看看小說，她是看看理工大學的地圖。

  理工大學並不大，有東南西北四個門，南門是正門，走進正門，就是主教學樓，往右走，是實驗樓，往左走，是碩士生和博士生的宿舍樓，此外，還有第一教學樓第二教學樓第三教學樓……主教學樓的西側有操場，東側是一個小花園。

  每次看著地圖，唐棠就會用手指在上面的道路上輕輕撫動，想像自己走在這些道路上。

  她想像自己考上師範學院之後的樣子。

  師範大學距離理工大學很近很近的，就隔一條街。

  她是這麼想的，她不會刻意去要到鄭吳驍的聯繫方式去找他，她一定要製造偶遇。

  鄭吳驍喜歡打球，一定會在理工大學的操場出沒的，她會經常去操場附近轉轉。

  如果偶然遇見了，鄭吳驍看見她，一定會非常吃驚吧！咦，唐棠？你怎麼會在這裡？

  唐棠想，她也會假裝吃驚，咦，原來你在這裡念書啊！我就在你們旁邊的師範學院！

  他鄉遇故知，鄭吳驍一定會開心的吧！

  就算他們倆在居民院的時候，並沒有太多交集，但是，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在那個城市裡，她也許就是鄭吳驍最親近的人了。

  我會追他的。唐棠心裡想著，一定會追他的。

  怎麼追男生，唐棠一點經驗都沒有，是要每天給他帶早餐嗎？還是說要織圍巾？還是說像日韓電視劇里那樣送巧克力？

  送花？？？

  女孩子送男孩子花，合適嗎？

  她有點一頭霧水。

  忽然間，她有點後悔，之前陳悅老給她推薦一些言情小說，《告別薇安》啥的，唐棠看不懂，就還給她了。

  唐棠心想，真該看看的，多看看，就知道怎麼追男生了。

  早幹嘛去了，為什麼不好好看看呢？

  書到用時方恨少，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算了算了，等高考結束，我要多借一點言情小說看看。

  唐棠想，反正只要偶遇上了，她和鄭吳驍一定會經常見面的，兩個學校這麼近。

  一起看個電影，吃個飯，喝個飲料，逛個街。

  合適的時候，會跟他表白的。

  鄭吳驍，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啦。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當你女朋友好不好？

  我還是有很多優點的，我爸媽說我脾氣挺好的，我還會做飯，只要是家常菜，稍微學學就會的，你喜歡吃什麼，以後我給你做。

  唐棠又想到，大學裡，男女朋友會出去租房子住的，就在學校附近，租個小小的房子，像夫妻那樣過小日子。

  如果是在外面租房子的話，那做飯就很方便了，鄭吳驍，你肯定吃膩了食堂的飯菜吧？總是那些東西，而且學校附近的館子估計都吃了好多遍了吧，也會吃膩了對吧？

  我可以給你做飯的。

  想到租房子，唐棠的心裡又冒出了一些難以啟齒的、不足為外人道的念頭。

  因為實在過於羞恥，即便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她也會想趕緊把它驅趕開。

  這個念頭就是：即便我樣樣都比不了祁麟，但是有一點，我應該還是比她強的。

  她結過婚，我還是個姑娘。

  男的不都會在意這個嗎？你會在意這個嗎？你會因為這個，而覺得我比祁麟稍微好一點點嗎？

  如果你喜歡，我就給你。

  全部都給你。

  大概是輾轉奔波太累了，唐棠躺在床上睡著了，雖然之前擔心過這種彈簧觸感的席夢思，可能會導致失眠，但是什麼都架不住累，她在迷迷糊糊中進入了夢鄉。

  她是被敲門聲吵醒的，爸媽讓她起來，現在去見中間人，人家會告知一些考試的注意事項。

  三人到了約定地點，是一個空房間，裡面還有五六個家庭，大概這些家庭都是通過這個中間人辦的事，所以中間人就一併約過來通知。

  倒也不是通知什麼很複雜的事情，就是填表，然後什麼時間去熟悉考場環境，叮囑大家分散去考場，考完之後也不要在考場逗留。還有就是儘量少和當地人說話，畢竟口音不同，高考期間來這麼多外地口音的人，會引發注意。

  之後，大家就各自回房間，蘇亞莉惦記著買蚊香的事兒，這地方蚊子多，擔心把唐棠咬得睡不著覺，結果附近小店的蚊香都賣空了，夫妻倆走了好遠的路，才買到蚊香，還分給別的考生家長几盤，家長們站在走道上聊天，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都是為了孩子，這勞民傷財的。

  兩天之後，就是正式考試了，唐棠的心態還是比較穩定的，一路發揮都很正常。

  直到最後一天的下午。

  她正在做題，忽然有人走進來，把她帶了出去，還有她擺在桌面上的試卷、文具、准考證。

  她整個人懵了，她被帶去了操場，看見還有幾個男生女生也在，似乎有點眼熟，好像也是跟她同樣情況的人。

  下午的太陽還是非常刺眼，刺得唐棠眼花繚亂。

  有工作人員在查看他們的身份證准考證等。

  唐棠聽見有聲音在對她說，「你被取消高考資格了……」

  她沒聽懂這句話，就好像這句話不是中文，而是阿拉伯語什麼的。

  你被取消高考資格了。

  取消高考資格。

  高考資格。

  資格。

  ……

  你沒有資格。

  唐棠的腦海里，忽然想起，她第一天進小學的場景。長方形的黑板上，貼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想起念初中的時候，從家裡去學校的路在修路，又遇上接連下雨，道路泥濘不堪，有一陣子每天都要穿長筒雨靴去學校。

  想起前陣子，整理高中三年的教材、練習冊和卷子，摞得好高好高。

  然後……

  她又想起，這一年來每天晚上都會看的理工大學的地圖。

  她閉上眼睛，也記得大學裡的每一條路，每一棟房子，每一個休閒運動設施……

  每一個轉角，她都設想過偶遇的戲碼。

  她睜開眼，腦袋一片空白，耳朵里只有無盡的蟬鳴。

  工作人員還在核查比對他們的身份和資料。

  她往前走了一步，腿一軟，跪倒在地，拼命從一個工作人員手裡搶奪自己的試卷。

  「讓我寫完！讓我寫完！讓我寫完……求求你讓我寫完……」

  當然是沒有搶到的。

  她甚至不確定她伸手去搶的，是自己的試卷，還是別人的試卷。

  但是在一陣混亂搶奪中，工作人員手裡的試卷散開了，掉得到處都是。

  唐棠仰著頭，眼前是紛紛揚揚掉落的白色試卷。

  艷陽高照，她卻感覺冷得不行。

  就好像這是漫天飛雪的冬天。

  爸媽是如何把她帶回Z市，帶回家的，她都不記得了。

  當她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她哭都哭不出來了。

  過往的努力，未來的希冀。

  現在都成了一片灰燼。

  她無論是睜開眼睛還是閉著眼睛，腦袋都是空蕩蕩的。

  她只覺得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