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

  因為和趙英雄聊了挺長時間，余道寧到家的時候，天都黑了。

  因為余道寧提前知會了家裡，會帶蔣蔚然回來，所以爸媽多準備了飯菜。她們剛一到家，爸媽就開始把煲好的湯重新燒開，把燜在鍋里的紅燒菜餚重新加熱，擇好洗淨的青綠小菜掐準時間下鍋清炒。

  蔣蔚然圓臉圓眼睛，雖然已經大四，但是因為總是綁著高馬尾，一身休閒運動打扮，晃眼一看，以為是高中生。她面相帶笑，嘴又甜，一進屋就是叔叔阿姨的叫，吃飯的時候又一個勁兒夸好吃，余道寧爸媽問她家庭情況，她就順嘴講講自己家的詼諧趣事，逗得余道寧爸媽哈哈大笑。

  吃完一頓飯，余媽媽對蔣蔚然說：「以後余道寧回不回來不重要，你要經常回來哦。」

  

  余道寧：「……」

  之後，余爸爸洗碗，余媽媽余道寧蔣蔚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余媽媽已經退休，現在是本地廣場舞界排得上號的人物，聊著聊著天，余媽媽就說起前陣子跳廣場舞的時候，有人過來發傳單，讓辦什麼會員，充多少多少錢，又是送雞蛋又是送米麵油什麼的。

  余道寧：「你辦會員了？充值了？」

  余媽媽：「是啊，我們很多人都辦了，很划算的。」

  余道寧：「充了多少錢？」

  余媽媽：「三千。」

  余道寧有些急了，「你怎麼知道不是騙子？現在的騙子專門騙你們這些退休的人！」

  余媽媽：「哎呀，真不是騙子！」

  余道寧：「騙子臉上寫了騙子兩個字啊？？？前陣子新聞里還說了一個什麼地方，好多老年人受騙，一輩子摳摳搜搜，買個小菜都要貨比三家的人，被人騙去買什麼保健理療產品，幾萬幾十萬就沒了。」

  余媽媽：「哎呀，我這就三千！！！況且我也沒有被騙啊，今天你們吃的菜，就是我用會員卡買的！」

  不管怎麼樣，余道寧還是有些不放心，因為很多騙局就是從先給點甜頭開始的，現在沒騙你，以後誰知道。

  余道寧：「是誰讓你辦的卡充的值？什麼名字？有聯繫方式嗎？」

  余媽媽去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張皺巴巴的GG紙，遞給余道寧。

  余道寧拿過來看了一眼，GG紙的內容大概就是某某超市開業，充值返錢送禮物等內容，看起來確實不像騙人的，但是她還是準備去搞清楚情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新聞里說騙子常常盯上子女不在身邊的老人，她還是有點擔心的。

  在GG紙的下方，寫著一個名字：「露露」，然後是一個手機號。

  余道寧：「就是這個露露讓你辦的卡充的值？」

  余媽媽：「對的。」

  余道寧把GG紙收起來了，她打算明天打電話去問問這個露露。

  余媽媽對蔣蔚然說：「這孩子以前完全不這樣，整天大大咧咧，稀里馬哈的。」又轉向余道寧：「哎，你是不是什麼時候去當特工了沒告訴我啊？這警惕性！」

  蔣蔚然笑著說：「我覺得女孩子警惕性高一些是好事情，畢竟現在壞人多。警惕性高些，也許有點給自己找事兒，但是找的都是小事兒，警惕性要低了，來的可就是大事兒。」

  余媽媽連連點頭，對蔣蔚然豎起大拇指，「蔚然你說話可真是有水平！」

  三人又閒聊了一會兒，有些睏倦了，便洗澡睡覺了。

  早上起床，余爸余媽早已出門晨練了，給她倆準備了一些包子和清粥小菜，余道寧和蔣蔚然吃了飯，就出門了，朝著GG紙上那個超市的位置過去。

  超市位置有些偏遠，余道寧開車開了二十分鐘才到，在Z市，車程二十分鐘算是很遠的地方了。

  到了GG紙上寫的超市地址，周圍全是施工的狀態，雜亂無章，根本沒看見什麼超市。

  轉悠了一會兒，才看見一個指示牌，說超市在地下二層，因為施工，需要這裡拐那裡再拐這裡再拐那裡才可以到。

  余道寧給那個露露打了個電話，顯示占線。

  余道寧停好車，和蔣蔚然一起按照指示牌說的，七彎八拐地往超市走去。

  說是超市，其實更像倉庫，但說是倉庫，但也不算大。

  余道寧沒見過這種地方，一時間也說不清楚這地方算是正規還是不正規。

  她又給露露打了個電話，這回通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句「喂，您好。」

  余道寧：「那個，我想問一下，因為我媽媽……」

  這時候，余道寧感覺蔣蔚然在拉她的衣襟，她扭頭看了蔣蔚然一眼，蔣蔚然指著不遠處一個正在接電話的女人，「哎，好像是她。」

  怪不得余道寧在打電話的時候，也隱隱感覺那個接電話的聲音在旁邊。果然在旁邊。

  她們對視了一眼。

  「余？……道？……寧？……」那個女人看著余道寧，艱難地回憶余道寧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充滿不確定感。

  「夢露？」余道寧倒是一下子就想起了她的名字，但是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又覺這樣叫不妥，當時大家還小，諢名張口就來，但是過了這麼多年，哪還能這麼胡亂叫別人，於是清了清嗓子，更正了一下，「蒙鷺。」

  蒙鷺笑了笑，「你是叫余道寧吧？我沒記錯吧？」

  余道寧點點頭，「沒記錯。」

  蒙鷺走過來，「剛才是你給我打電話吧？怎麼啦？」

  余道寧：「那個……我媽媽說，辦了個什麼會員卡，充了值……」她沒好意思說什麼擔心騙子的事兒，「我有點好奇，過來看看。」

  蒙鷺：「你媽媽？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余道寧：「鄧競宏。」

  蒙鷺想了片刻，「哦哦哦！鄧阿姨是你媽媽呀！鄧阿姨看著好年輕，身材巨好，我真沒想到是你媽媽！」

  這話說的！蔣蔚然噗嗤一下笑了。

  蒙鷺趕緊找補，「我的意思是，我看鄧阿姨這麼年輕，沒想到女兒這麼大了。」

  這些年，余道寧也算是見過一些人，遇過一些事，有的人看起來憨厚人畜無害，實則心機深厚，有的人看起來挺有心機，其實腦子挺憨的。

  蒙鷺就是後者。

  蒙鷺少女時期就愛穿愛打扮，還抽菸，給人一種人精的感覺，其實一點兒都不精。

  余道寧忽然想起誤把蒙鷺脖子上的吻痕當成疹子，熱心送上疹子藥的事情了，不僅有些好笑。

  還有蒙鷺帶他們去吃串串香，其間因為有人說祁麟的難聽話，打起群架來了。

  之後蒙鷺懷上沈東籬的小孩，沈家卻不認，她便不知所蹤。

  後來沈東籬被人蒙上頭套狠狠揍了一頓，沈東籬認為是蒙鷺找人幹的，一度四處尋她，後來也沒了下文。

  大約是類似余道寧這樣擔心受騙、現場考察的人多了，蒙鷺也猜到了余道寧到這裡的原因，於是解釋道：「超市是正規的，現在城裡地價太高，就開在了郊區，我們家東西比城裡超市便宜不少，訂了貨，我們能給送到小區樓下，因為剛開業嘛，想炒個熱度，就到處發GG，充值能返不少錢，還能送禮物。」

  聽了解釋，余道寧大體放心了。

  余道寧：「你是這裡的老闆？」

  蒙鷺：「大家湊錢開的。」

  余道寧笑了笑，「那你是老闆之一了。」

  蒙鷺也笑，「去我辦公室坐坐？」

  余道寧點點頭。

  說是辦公室，其實堆滿了各種東西，不太有下腳的地方，蒙鷺給她倆一人一個塑料板凳。

  蒙鷺：「這陣子太忙，沒來得及收拾。」

  余道寧：「沒事。」

  牆上掛著五個女人的合影，余道寧看了一眼，「你們一起開的這家超市？」

  蒙鷺指著照片，「喏，這個是大股東，這個是二股東，剩下的我們三個出的錢一樣多。」

  隨後又自嘲了一下，「在我們這兒，股東跟長工一個意思，人手不夠，什麼活兒都干。」拿起還沒有派發的GG單，衝著余道寧晃了晃。

  大家都笑了起來。

  蒙鷺：「好多年沒看見你了，你沒有在Z市了吧？」

  余道寧：「我在省城工作。」

  蒙鷺：「什麼工作呢？」

  余道寧：「畫畫。」

  蒙鷺：「藝術家啊！」

  余道寧：「泥水匠。」

  蒙鷺：「我兒子也喜歡畫畫。」

  余道寧：「你兒子多大了？」

  蒙鷺笑了笑，「12歲。」

  又補充了一句，「你跟他隔著肚皮見過一次。」

  余道寧想起來，當時蒙鷺找他們哭訴遭遇，痛斥沈東籬和沈東籬的媽媽，「他說不戴套的！說懷上了就娶我！真懷上了，又催我去弄掉……醫生說我身體不好，弄掉了以後可能就再也懷不上了……嗚嗚嗚……我去找他媽媽了，他媽媽把我罵一頓，說我不要臉，勾引她兒子，扔給我500塊錢讓我自己找個小診所去……」

  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甚至還記得蒙鷺哭得稀里嘩啦的表情，現在孩子都12歲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蒙鷺：「這些年，你見過陳冬冬嗎？」

  余道寧搖搖頭。

  蒙鷺：「我也好多年沒看見他了。」

  蒙鷺：「我最近經常想起他，老想好好謝謝他。」

  余道寧：「怎麼了？」

  蒙鷺：「當年，沈家不認孩子，讓我打掉，我確實是想過打掉的，那個時候，我這樣的情況，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況且我當時那個年紀，連自己都顧不好，哪裡能照顧一個孩子。但是我兒子呢，非常乖，很多人懷孕，反應都特別大，但是我就還好，我覺得，他是看我已經夠苦了，不想再給我添麻煩了。」

  蒙鷺：「那時候，我找了個小鎮住下來，每天都在猶豫，這孩子要不要呢？要不要呢？每天都下不定決心，總是想著，那就明天再說吧。」

  蒙鷺：「那個小鎮非常蕭條，一到晚上，黑燈瞎火，附近的山上會傳來一些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聲音，挺讓人害怕的。那段時間我開始變得很能吃，我想，可能是他想要長身體吧。」

  蒙鷺：「冒出這種想法之後，我忽然就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我感覺到他很想活下來。然後不知道怎麼的，晚上我也沒那麼怕了，我覺得他在陪我。」

  蒙鷺：「我就在鎮上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了。孩子生下來後，大概是我一個人忙著忙那的，比較累，奶水就不太好，所以孩子身體也就不太好，我記得1999年跨年那天，小孩發燒了。」

  蒙鷺：「那天很冷，房子漏風，我也有點生病，暈暈乎乎，找人過來修房子，找不到人，我自己嘗試修補漏風的地方，但是堵住了又會被風吹開，孩子又在大哭，我有點崩潰了。同院有戶人家，我認識，不過當天夫妻倆都上夜班去了，有個十來歲的孩子在家，我過去借用電話，不知道打給誰，就打給了陳冬冬，陳冬冬讓我趕緊打120把孩子送醫院，我說我沒錢，他說讓我先送醫院，他明天給我送錢來，於是我打了120……第二天，他把錢送過來了，還帶了一袋奶粉過來，還說錢不用還了。」

  蒙鷺：「每年我兒子過生日的時候，我就會想，如果那天沒有把孩子及時送醫院，可能他已經死了。」

  余道寧從不知道這一段往事，在跨入2000年之後，當年的夏天，祁斟、鄭吳驍、陳冬冬在那一年高考，而且都考上了，大家就各奔東西上大學去了，陳冬冬從未提及這些事情。

  余道寧不禁眼眶有些濕潤，想當年，蒙鷺是個時髦女孩，人生信條是：飯可以不吃，衣服不能不買。在冬天裡穿短裙，即便走山路也要穿高跟，夢想著去大都市，想當閃閃發光的都市女郎……

  而今，她雖然還是穿紅著綠，但是已經一看就是個有點滄桑的婦女了。

  她從未去過任何一個夢想中的大都市。

  在蒙鷺的敘述中，余道寧大概知道，在孩子兩歲的時候，她家終於接納了她，她回到了Z市，為了養活自己和孩子，找一些依靠和仰仗，經人介紹，她嫁給了比她大20歲的男人，之後離婚了，又找了一個，還是離婚了。她決定不結婚了。

  這時候孩子也大一些，她開始自己找事做，認識了一些姐妹，湊錢做點事情，慢慢地就開了這家超市。

  蒙鷺看著余道寧，笑了笑，「你看我這樣，是不是覺得我很辛苦？」

  余道寧無言，不知道怎麼回答，蒙鷺目前的樣子，確實比同齡人要老一截，除了皮膚體態上的老，還有……

  眼睛。

  她的眼神看起來非常的……不知道那叫平和還是疲倦。

  余道寧：「自己做事情，是會辛苦一些的。」

  蒙鷺：「不，我不覺得辛苦，即使累到去醫院打點滴，我也不覺得辛苦，我兒子現在挺好的，成績好，有禮貌，我掙錢供他吃飯讀書，我一點都不辛苦。這樣的日子，比為了混口飯吃，非要把自己嫁給不認識的老頭子開心太多了，我當時找的那個老頭，我問他要的每一筆生活費，他都要我匯報得明明白白，哪怕我告訴他，我買了一塊巧克力，他也要審問為什麼要買這塊巧克力，不吃巧克力，人又不會死。」

  蒙鷺：「余道寧，我已經受夠了從男人那裡討要錢財過生活的日子，現在的我一點都不辛苦，我只覺得自由。」

  又說起沈東籬，沈東籬後來找了一個女人結婚，可是那個女人一直懷不了孩子，搞不清是沈東籬的問題還是女人的問題，或者說是這倆人湊一起就是有點問題，沈家不知道怎麼一合計，重新找到了蒙鷺，是想認這個孩子的意思，蒙鷺當然不同意，最苦的時候都熬過去了，當年欺負我，現在卻想來摘果子，想都不要想，於是把沈家罵出門去了。沈東籬也搞笑，還惦記著當年是不是蒙鷺找人揍他的，蒙鷺說起這個就笑，「真不是我，誰知道他又得罪了些什麼人。」

  蒙鷺又問起余道寧在省城的一些情況，聽得很是嚮往，聊到最後，蒙鷺忽然笑著說：「回頭讓我兒子考個北京上海的大學，這樣送他去大學的時候，我就能去逛逛了。」

  之後，余道寧和蔣蔚然回家了，余爸余媽又做了一桌好飯菜。

  席間，余媽媽說起老房子拆遷的事情，對余道寧說：「等補償的錢到手，就給你，你存起來，結婚的時候買房子用。」

  余道寧正在看手機，有點置若罔聞的樣子。

  蔣蔚然見飯桌的氛圍有點微妙，想來是余媽媽開始旁敲側擊的催婚了。

  蔣蔚然一時不知道如何給余道寧解圍，就開始打岔，「余阿姨，您今天這個清燉牛腩可真是好吃啊，怎麼做的？」

  余媽媽就給她解釋了做法。

  余道寧放下手機，「不好意思，剛那個火鍋店跟我溝通畫畫的事情。怎麼了？能補償多少錢？」

  余媽媽：「具體還不知道呢，我問了別人，有的說二十萬，有的說三十萬。」

  余道寧點點頭，「兩家湊一湊應該可以的。」

  蔣蔚然頓時有點迷茫了，「寧……寧姐，你要結婚啦？」

  余道寧點點頭，「嗯。」

  蔣蔚然更迷茫了，「我……我怎麼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余道寧：「你也沒問過我啊？」

  蔣蔚然：「我看你去哪兒都是一個人啊？去你家也看不出有男朋友的樣子啊！」

  余道寧笑了笑：「他在外地。」

  余爸爸：「她何止有男朋友，還有兒子閨女呢！」

  蔣蔚然嚇得忘了咀嚼嘴裡的飯菜。

  余道寧笑起來，「別聽我爸瞎說。」然後掏出手機，點開一張照片，遞給蔣蔚然。

  照片裡是兩隻貓，一隻黃白花色，一隻黑白花色，兩隻貓睡成一團，非常肥胖，讓人非常想揉一把。

  余道寧指著黃白花的，「這是小老虎。」

  指著黑白花的，「這是武松。」

  「小老虎是兒子，武松是閨女。」

  蔣蔚然：「我去你家，從來沒見過貓啊？！」

  余道寧：「在我男朋友那裡，他被公司派去外地工作三年，他非要讓兒子閨女過去陪著。」

  蔣蔚然：「你跟你男朋友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啊？」

  余道寧想了想，「大二的時候吧。」

  蔣蔚然：「你們在大學裡認識的？」

  余道寧搖搖頭，「我8歲就認識他了。」

  蔣蔚然驚了，「傳說中的青梅竹馬？！那你們認識20年了？」

  余道寧：「差不多吧。」

  蔣蔚然：「我的天……」

  蔣蔚然：「快快快，寧姐你快給我講講你們倆的事兒！」

  余道寧笑起來，「哎呀，先吃飯先吃飯，吃完飯我慢慢給你講，我們的故事，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