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幣
2024-06-06 01:27:02
作者: 小島
鄭吳驍又抖落抖落信封,信封里沒有其他東西,只有這一張信紙而已,而這張信紙上就只有這麼7個字:我喜歡你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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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吳驍回憶了一下,今天下午放學的時候,他收拾書包離開教室,他確定當時書包里沒有信,之後他去操場打了半小時籃球,當時書包扔在操場旁邊的台階上,打完籃球他就背著書包回家了,回家後余道寧讓他去吃漢堡,吃完漢堡回屋,就是現在了。
肯定是操場打籃球的時候,有人塞進書包里的。
估計是惡作劇,鄭吳驍心想。
前兩年,詛咒連鎖信在中學小學風靡了一陣,就是那種寫著詛咒言語的信,讓收件人必須抄寫若干份,轉寄他人,如果轉寄了,詛咒便轉移了,如果不轉寄,詛咒就會降臨。
鄭吳驍沒有參與過這種無聊的遊戲,但是他覺得,今天這封「情書」也許是類似的東西,可能最近又冒出了什麼新遊戲吧。
這麼想著,他就把信扔在書桌上,然後上晚自習去了。
從省城回家的第二天,余道寧如常去上學。
省城之行無疑是開心又長見識的,但是關於美術生的事情,余道寧還是沒有非常明確的想法。
雖然鍾函和徐俊都對她說了一些鼓勵的話,但是余道寧知道,對別人的畫裝腔作勢評價幾句,和自己畫出像樣的畫,之間隔著十萬八千里遠。
感受力是一回事,表現力是另外一回事。
知易行難。
說來奇怪,在考慮美術生事宜之前,她一直都是沒心沒肺地過日子,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幾乎不會把什麼事情翻來覆去地琢磨,這陣子簡直……心思都有好幾斤那麼重了。
大概是因為……之前都是隨大流,作為龐大分母的一員,不管怎麼稀里糊塗,感覺上都有可以兜底的東西,但是如果選擇美術生這條路,等於就是離開大隊人馬,另闢蹊徑了。
摔倒在烏央烏央的人堆里,多少有人拉著扯著,摔不了太疼,也許也摔不了太難看,但是摔倒在空曠的水泥地上,可能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今天的語文課,老師講起今年的高考作文題《假如記憶可以移植》,「隨著人體器官移植獲得越來越多的成功,科學家又對記憶移植進行了研究,據報載,國外有些科學家在小動物身上 移植記憶已獲得成功。他們的研究表明:進入大腦的信息經過編碼貯存在一種化學物質里,轉移這種化學物質,記憶便也隨之轉移。
當然人的記憶移植要比動物複雜的多,也許永遠不會成功,但也有科學家相信,將來是能夠做到的。假如人的記憶可以移植的話,將引發你想些什麼呢? 」
在高考歷史上,這應該是第一次出現如此有創意的題目。
大家討論了幾分鐘,老師就開始點名讓一些同學來說說想法,點了幾位,都站起來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反正在余道寧聽起來就是一堆嘰里呱啦的東西。她有些心不在焉。
「余道寧,你也來說一說吧。」老師點了余道寧的名字。
余道寧站了起來,「說……什麼呢?」
「說說,如果記憶可以移植,你想移植什麼人的記憶?」
「貝多芬。」
「為什麼呢?」
「因為他很會畫畫,移植了他的記憶,我也就很會畫畫了。」
教室沉默了一會兒,爆發出一陣笑聲。
同桌拽了拽余道寧的衣服,「姑奶奶,貝多芬是音樂家。」
「那……那個什麼芬……」余道寧低頭問同桌。
「你想說達文西?」
「對對……」余道寧抬頭繼續對老師說:「達文西,畫雞蛋那個,我想移植他的記憶……」
老師說:「同學們,在寫作文的時候,一定要用記得特別準確的信息,不確定的信息,寧願不要用,比方說你想引用一句名人名言的時候,實在記不清誰說的,也想不起來出處,那就不要提,這種不會扣分,但是像余道寧這種,明顯的錯誤,肯定會扣分的……余道寧,坐下吧。」
余道寧坐下,得,反面教材了。
下午放學,和唐棠、陳悅一起在街上隨便逛逛。陳悅說:「給你們倆推薦一本書,《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可好看了。」
「講什麼的?」唐棠說。
「講網戀的。」陳悅說。說完這句話,陳悅和唐棠一起看向了余道寧。
余道寧:「!!!幹什麼看著我?我沒有網戀!」
三人調笑了幾句,陳悅提議去網吧上會兒網,「我也張羅個網戀對象去!」
三人就進了網吧,各自找電腦坐下,余道寧登錄OICQ,岳疇這會兒在線,余道寧就跟他聊了聊去省城的事情。
「你現在想好了嗎?」岳疇說。
「沒有,還是沒有想好。」余道寧說。
「要不,你可以扔硬幣試試?」
「扔硬幣?」
「嗯,你身上有硬幣嗎?」
余道寧把衣服兜,褲子兜,書包都翻了一遍,嘿,今天還真是一枚硬幣都沒有。
「等等,我問朋友借一下。」
「嗯。」
余道寧拍拍唐棠,「有硬幣嗎?借我一個?」
唐棠從書包里掏出一塊錢硬幣遞給她。
「好了,有硬幣了。」余道寧對岳疇說。
「好,這樣,正面是不考美院,反面是考美院,如何?」
「可以……不過……這麼大的事情,就靠扔硬幣嗎?是不是太兒戲了?」
「你試試再說,很準的。」
「……好吧。」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余道寧把硬幣往上一拋,然後雙手合掌接住,打開,硬幣是正面。
余道寧敲下兩個字:「正面。」
又敲下:「對了,這個到底是一次為準,還是三局兩勝啊?」
又敲下:「我再扔一次試試?」
岳疇回覆:「你其實已經有答案了啊,對不對?」
「扔硬幣的時候,如果扔出一個結果,還想再扔,這難道不是說明,你潛意識裡想要的,本來就是另一個結果?」
余道寧愣了一下,感覺岳疇說的……似乎確實是這麼個理。
「拋硬幣的精髓不在於你拋出了正面還是反面,在於拋出結果後,你是什麼心情。」岳疇說。
結束聊天走出網吧之後,余道寧感覺……多少有點熱血沸騰。
跟岳疇聊了之後,她好像感覺到了內心真實的想法。
回家跟爸媽說決定考美院。比起她第一次提出這個想法時,爸媽的劈頭蓋臉一頓罵,這次,爸媽倒是冷靜了許多,他們決定給鍾函去個電話,再聊一聊。
三人圍著電話,電話開著免提,大家的表情都很嚴肅,余道寧不由得想起之前請筆仙的場面,當時她和唐棠、陳悅三人,也是這樣屏氣凝神地圍著筆,現在是一家三口屏氣凝神地圍著電話,而且都很有占卜的氛圍。
鍾函接起電話,余媽媽跟她寒暄了一番,然後也說了余道寧決定考美院,現在一家三口開著免提在跟她通電話,想聽聽她的想法建議。
鍾函哈哈笑起來,「壓力好大!」
「我覺得寧寧挺有天分的。」鍾函說,然後聊了幾句一起看畫展的經歷。
余爸余媽對視了一眼,余爸爸說:「其實,寧寧想學什麼,想幹什麼,只要不是違法犯罪行為,家裡基本上都由她去,只是這孩子三分鐘熱情慣了,怕她回頭吃不下那個苦,半途而廢,兩頭落空。小鍾,不如你跟她說說,這個學畫畫,具體有什麼難的苦的,先給她做做這方面的心理建設。」
余道寧明白她爸的意思,就是:有什麼冷水,快快潑來,讓這個腦子發熱的人冷靜冷靜。
鍾函說:「如果決定考美院,基本上就沒有假期了。從現在開始,除了上課,基本上大部分時間都會用來畫畫。我是聯考之前半年開始集訓的,我記得是7月開始集訓的,也就是你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可能你最多能有一個星期的休息,就得去集訓,每周一到周五上課,早上八點到十二點,下午兩點到五點半,晚上六點半到九點半,周六休息,周日晚上接著上課,每周一次考試。這種生活會持續到12月聯考。而且在臨近聯考的時候,晚上大概得畫到兩三點。
聯考成績出來之後,你得參加你想要去的美院的校考,之後才是和大家一起高考,高考也得考到一定的分數,不然你就算聯考校考都過了,也沒用的。」
聽了這些話,余爸余媽一起看向了余道寧。
余道寧咬了咬嘴唇。
鍾函接著說:「還有,考美院的復讀生,很多是非常厲害的,你除了要和應屆生競爭,還要和這些復讀生競爭。」
「不過,如果你真心喜歡畫畫,那這個過程,你會覺得辛苦,也快樂。現實的好處呢,當然也不用我多說,就是高考分數要求相對低,算是提供了一個……用不高的分數考進好學校的可能性。」
「總之,考美院不是考大學的捷徑,它只是另外一條路罷了,具體還是要看自己,要權衡。」
一家三口與鍾函聊完之後,余爸爸對余道寧說:「你也不用現在就下決定,再想想。」
余道寧點點頭。
第二天早上,余道寧去上學之前,對爸媽說:「想好了,考美院。」
Z市只有一家針對藝考的畫室,所以也談不上什麼比較,好在離家不算遠。鍾函說,這家畫室打打基礎沒問題,回頭集訓的時候,還是得去省城的畫室,要住校的。
余爸余媽帶著余道寧過去,和畫室那邊溝通了一番,交了學費,下周開始,余道寧周一到周五下午放學就得去畫室上晚課。余爸余媽又去學校和老師溝通,之後,余道寧就不上學校的晚自習 了。
畫室讓余道寧準備一些畫材,余道寧就打算去專門賣畫材的地方統一採購。那個地方有點遠,公交車也不是很方便,加上得買石膏像什麼的,挺重,余道寧跟祁斟提了一句,祁斟又跟鄭吳驍提了一句,鄭吳驍說:「我們三個一起去唄,我開我爸的三輪車,拉東西回來也方便。」
於是三人就一起去了,買好畫材,放在車上,往回開,三人說說笑笑,心情愉快。
路過河邊,祁斟遠遠看見,三五個人圍著一個人,被圍著的人蹲在地上,車開近了,祁斟才看清楚,被圍著的人,竟然是孫小南。
「你停一下。」祁斟對鄭吳驍說。
鄭吳驍停了車,祁斟跳下車,往孫小南的方向走去。
「你們在幹什麼?」祁斟對那幾個人說。
其中一個花襯衫男子打量了一下祁斟,「你誰?」
這幾個人看起來大概也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從髮型到穿著打扮,從表情到說話方式,都非常努力地往《古惑仔》靠攏,感覺像是把《古惑仔》觀摩學習了百八十遍的十級學者。
「我是他朋友。」祁斟看向孫小南。
「朋友好啊。」花襯衫男子踹了一下蹲在地上的孫小南,「你不是沒錢嗎?問你朋友借點兒啊。」
孫小南蹲在地上,瑟瑟發抖,一聲不吭。
書包在地上躺著,書包里的東西被抖落一地。
「跟你說話呢!我說,沒錢……就跟,你,朋,友,借,啊!」花襯衫男子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每說一個字,就把地上的東西狠狠地往河裡踹一個。
孫小南越縮越小,抖得更厲害了。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孫小南猛然往後倒去,整個人發出呼吸不暢的聲音,捂住胸口,臉色發青,他想說什麼,但是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幾個社會青年看見這個情況,嚇壞了,往後退了幾步,拔腿就跑。
「藥!他說藥!」余道寧這時候已經跑過來了,她看懂了孫小南的嘴型。
「藥?什麼藥?哪裡有藥?!」祁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頭皮整個發麻,他使勁扒拉著地上散落的東西,沒有看見哪個是藥或者像是藥。
「不會是被踢河裡了吧?!」余道寧恐慌地說。
他們現在所在位置是河的沿岸,往下是河灘,再往下是河,剛才那個花襯衫男子就是把東西往那邊踹的。
鄭吳驍幾步跳到河灘上,河灘上全是鵝卵石,還有一簇一簇的雜草,河水流得挺急,真不知道那人把藥踹哪裡了,要是踹河裡,那就真是找不到了。
藥,藥,藥……鄭吳驍腦海中只有這個字在反覆翻滾。
忽然,他看見草叢中有一瓶東西,看起來像是藥,他撿了起來,幾步爬上河岸,祁斟飛快接過,遞給孫小南。
孫小南顫抖接過藥,哆嗦著往嘴裡噴藥,手一抖,藥瓶掉了,祁斟趕緊撿起來,模仿他剛才噴藥的樣子,給他嘴裡噴了幾下。
孫小南好像呼吸順暢了一點,他吐出兩個字:「醫院。」
祁斟和鄭吳驍把他扶上三輪車,鄭吳驍開車,祁斟扶著孫小南坐在後面,和一堆畫材擠在一起,快速往醫院趕去,余道寧把散落一地的東西收拾進孫小南的書包,之後背著書包跑去醫院。
等余道寧跑到醫院的時候,孫小南已經躺在病床上,輸著液,祁斟和鄭吳驍坐在旁邊,說是已經給家屬打電話了。余道寧把孫小南的書包放好,也坐下了。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老太太,看見孫小南就哭著撲到病床上,嘴裡「小南小南」地叨叨著。
「醫生說他現在沒事了。」祁斟對老太太說。
老太太嗚嗚咽咽地對著祁斟鄭吳驍余道寧千恩萬謝。
祁斟看了一眼孫小南,他這會兒臉色好些了。嚴重哮喘,還有心臟病,哎,真是太可憐了。
「我現在給你媽打電話,讓你媽過來。」老太太對孫小南說。
「別讓她過來。」孫小南說。
「她怎麼說也是你媽啊。」老太太說。
「我不想看見她。」孫小南扭過頭去。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
不知道是藥物的關係還是什麼,幾分鐘後,孫小南睡了過去。
老太太輕聲問祁斟:「你知道哪裡有電話嗎?」
祁斟也不知道,就出去問了一下護士,護士說醫院門口有公用電話,祁斟就回來轉達了一下,又想著老年人跑上跑下不太方便,就說:「我幫您去打電話吧。」
老太太點點頭,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上面記著各種電話號碼,指著其中一個號碼,「你撥這個號碼,說找萬霞,告訴她,她兒子在醫院,讓她來。」
祁斟接過這個小本,心中一驚。
萬霞?不就是那個搶占他們家房子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