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祁斟看到萬霞的名字，第一反應是吃驚，第二反應是：同名同姓吧？兩個字的名字，同名同姓應該挺多的。

  他拿著小本，走到公用電話，撥通號碼，直到聽到萬霞的聲音，才確定，不是同名同姓，就是她。

  他把老太太讓轉述的內容都轉述了。

  本書首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掛了電話，祁斟還是沒有回過神，萬霞當時的彪悍跋扈還歷歷在目，孫小南被欺負時瑟瑟發抖的樣子也非常清晰，他們是母子倆？

  真是不敢相信。

  祁斟回到病房，孫小南醒過來了，趴在床邊嘔吐，祁斟又去找護士找醫生，折騰了一會兒。

  又過了一會兒，萬霞慌慌張張地衝進病房，看見老太太在照顧孫小南，又看了一眼祁斟三人，看見祁斟的時候，愣了一秒，眼裡閃過一絲驚詫。

  孫小南看見她，有些急了，對老太太說：「你為什麼要把她叫過來！」

  祁斟鄭吳驍余道寧對視了一眼，默默離開了病房。

  之後，鄭吳驍開著三輪車，回了居民院，和祁斟一起把余道寧的畫材給她搬到了家裡。

  第二天，祁斟正常上學，下午放學的時候，看見孫小南就站在學校門口，伸長脖子努力辨認每一個走出校門的人。

  看見祁斟，臉上露出笑容，走到祁斟面前。

  「昨天你們什麼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孫小南說。

  「看見你媽來了，我們就走了。」祁斟說。

  孫小南微微低頭，「嗯。」

  「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從小就這樣。」

  祁斟忽然想起上次孫小南過來學校找他，祁斟問他喜歡什麼運動，孫小南說散步，當時祁斟還被雷了一下，說「挺激烈啊」。

  現在想想，原來他是身體不好。

  「你怎麼招惹上那些人了？你不是在外地念書嗎？」祁斟問道。

  孫小南沉默了一會兒，「我是在外地念書，我……成績還可以，老師同學對我都挺好……」

  祁斟靜靜地聽著。

  「我爸去世了，我跟著奶奶過。」

  「我媽……整天……東混西混的……以前我在本地念過幾年書的，別的同學，知道我媽是誰之後，都不跟我玩兒了……即使他們還想跟我玩兒，他們的家長也不讓……去了外地念書之後，大家並不知道我家的情況，對我挺好……直到偶然遇見那伙人，他們有朋友跟我在外地同一個學校……他們說，讓我給錢，不然的話，就告訴我的老師同學，我有個地痞流氓的媽……」

  「我很害怕。」孫小南看向祁斟，「我害怕別人知道了之後，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又得一個人，去哪裡都是一個人。」說完，眼圈紅了。

  祁斟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什麼好，拍了拍孫小南的肩膀。

  「我覺得……他們以後可能不會再找你了。你這次發病，他們被嚇到了，總歸還是害怕出人命的。」祁斟說。

  孫小南沒說什麼，兩人就在路上慢慢走著。

  「我渴了，你渴嗎？」祁斟說。

  孫小南點點頭。

  祁斟買了兩瓶可樂，一人一瓶，孫小南依然是小口小口地喝，忽然抬起頭，「我們可以是朋友嗎？」

  祁斟愣了一下，點點頭，「當然。」

  孫小南笑起來，「你是第一個……知道我家的情況，還願意跟我當朋友的人。」

  「不會是最後一個。」祁斟說。

  孫小南的眼圈又紅了。

  兩人走到了孫小南家門口，孫小南說：「我到了。」

  孫小南的可樂還剩一口，祁斟的可樂也還剩一口，孫小南說：「我們乾杯吧。」

  祁斟笑起來，舉起可樂瓶，兩人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感情深一口悶。」祁斟裝出酒桌上喝酒的樣子，仰頭把可樂喝了，嘴裡還發出那種喝了高度白酒之後齜牙咧嘴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孫小南大笑起來，「一口悶！」仰頭也把可樂倒進嘴裡，同樣齜牙咧嘴了一下。

  之後，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我上去了啊。」孫小南說。

  「嗯。」祁斟點點頭。

  孫小南就走進樓道了。

  祁斟準備轉身往居民院走的時候，忽然看見，萬霞就站在不遠的地方，手裡拎著兩大袋貌似是營養品或者零食之類的東西。

  她穿一身寬大的衣服，襯得身材更加臃腫，看起來十分不修邊幅，齊耳的頭髮，被風吹成一個比較可笑的形狀，兇狠起來的滿臉橫肉，此刻無力地垮塌在兩頰邊。提著的東西，大概是給孫小南買的。此刻的她，看起來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母親，拎著她自我感覺對兒子的身體會有好處的營養品，還有她自我感覺兒子會愛吃的零食，帶著一絲急於討好兒子的神色，定定地站在那裡，似乎已經站了有一陣子了。

  萬霞與祁斟對視了三秒，祁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眼神，萬霞的眼神，他也看不出什麼格外的東西，總體還是平靜而冷淡的。

  然後，萬霞拎著東西，朝著孫小南剛才消失的樓道走過去，她走過祁斟身邊，並沒有看他一眼。

  之後，祁斟依然是平靜地上學放學，直到三天後接到爸媽的電話，說是，房子回來了。

  萬霞不再糾纏，房子物歸原主。對此，萬霞沒有任何說法，沒有叫人捎任何一句話，負責調和此事的人也是一頭霧水。

  祁銘和胡玉茹需要去落實一些手續，再交很少的錢，就能把房子的產權徹底明晰。

  祁斟沒有告訴家裡人，和孫小南有關的事情，他是覺得，既然和孫小南是朋友了，以後孫小南多半是會來家裡走動的，如果告訴家裡人孫小南的事情，以後孫小南來家裡的時候，家裡人的態度行為，也許多少會有點異樣，畢竟都是普通人，又不是演員，有些東西掩飾不住。而孫小南又是一個如此纖細敏感的人。

  祁斟沒有告訴過孫小南，萬霞和房子的事情，過去沒有說，以後當然也不會說。

  關於萬霞歸還房子的事情，祁斟一直覺得，大概是因為他們救了孫小南，把他送去了醫院，直到多年後，某個電光火石的瞬間，祁斟多了一個猜測，除了送醫院的事情之外，萬霞……對於祁斟沒有將此事告訴孫小南，大概是有些詫異，還有些感激的。

  感激嗎？祁斟不是很確定，只是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

  當時萬霞拎著東西站在那裡，看見被搶了房子的祁斟和她的兒子孫小南正在快樂地用可樂碰杯，大體就明白，祁斟什麼都沒有跟孫小南說。

  孫小南見過萬霞罵街，嘴裡說出足以讓他羞愧到掘地三尺再也不想見人的話，見過她打人、砸店……但是因為祁斟，孫小南這一生關於母親的醜陋記憶里，並沒有「搶奪朋友家房子」這一條。

  在萬霞未來需要努力修復的親子關係中，她也不用去面對這段歷史，而孫小南與他這輩子第一個知道他家情況還願意和他做朋友的人，他們之間，孫小南沒有背負任何的內疚。

  後來，孫小南去祁斟家裡玩兒，祁斟媽媽會給他們端些果盤乾果，然後就出門搓麻將去，簡單，隨意，親切，友好，就像面對任何一個祁斟帶回來的同學朋友一樣。

  被朋友和朋友家長普普通通地對待，就是孫小南最希望的事情。

  因為房子回來了，全家人都非常高興。祁麟這個周末會回家。

  鄭吳驍給祁麟打了個電話，「好久沒看見你了，我快沒電了。」

  「周五就回來。」

  「周五什麼時候？」

  「到家大概下午三點吧。」

  「那時候我還沒放學呢。」鄭吳驍說，「想去車站接你……啊，我翹課好了，反正周五下午都是些無聊的課。」

  「你還是正常上課吧，對了，周六我們會一起吃飯。」

  「什麼？？？！！！什麼一起吃飯？？？！！！」

  「昨天吳阿姨給我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來，我跟她說了，她讓我周六去你們家吃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鄭吳驍爆發出一陣激動的叫喊。

  「冷靜一點……」祁麟笑了起來。

  「她怎麼沒跟我說啊？」鄭吳驍說。

  「你整天在學校，她整天在店裡，碰都碰不上。」

  之前，因為祁麟幫忙賣貨的事情，吳靜就說等她回來，要請她吃飯，因為自己做菜不好吃，要請她下館子。

  因為祁家房子回來了，是大喜事，吳靜就想著，把感謝祁麟和慶祝祁家房子歸來，這兩個事兒給合併一下，準備張羅五家人一起吃飯，好好熱鬧熱鬧。

  本來說請在館子裡，但是跟余道寧媽媽、唐棠媽媽、陳冬冬媽媽一說，都說請在家裡好，便宜衛生，食材也比外面好得多，況且這麼多人，不乏廚藝高手，讓吳靜不必擔心做菜的問題。

  請在家裡，大人可以打打麻將，小孩子可以看看電視，比請在外面愜意很多。

  陳冬冬的學校已經搞定了，正如祁斟之前預測的，陳冬冬去了河對面的二中，傳說中美女很多的學校。

  周四晚上，下了晚自習之後，祁斟得把放在鄭吳驍家的東西搬回自己家，之後，就在自己家住了。

  鄭吳驍就幫他搬東西。祁斟爸媽在家裡打掃衛生，忙得不可開交。

  鄭吳驍幫祁斟收拾了一會兒房間，時間不早了，他就回家了。

  周五，祁麟回到家裡都快下午四點了，進屋的時候，多少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走進自己的房間，房間的地面拖過了，家具也擦拭了，床品倒是需要她自己換，爸媽還沒來得及幫她收拾。她放下行李，準備收拾一下床。

  這時候，看見書架上放著一摞卷子，這卷子放在書架上，旁人看起來覺得毫無異樣，但是因為這是她的房間，她的書架，她確定自己沒有這種東西。

  於是就拿下來，放在書桌上，試卷是用過的，寫了名字：鄭吳驍。

  祁麟就笑了起來，什麼時候偷偷摸摸放在這裡的？

  這摞試卷的第一頁，用鉛筆畫了一個帥哥，是那種日本漫畫裡非常刻意的帥哥畫法，除了把眼睛畫得賊大，臉畫得賊尖，還在周圍畫了各種星星，是漫畫裡大帥哥閃亮登場時候那個畫法沒錯了。

  下面寫著一行字：沒別的，主要是想讓你一到家就能看見我的帥臉，呵呵！

  要不是床品沒換，全是灰，祁麟真的想在床上滾來滾去地笑一場。

  翻了一下卷子，都貼著修正貼，是讓她看不見答案，好進行練習，祁麟又十分感動。

  翻著翻著，在某些題目的旁邊，鄭吳驍用鉛筆寫著字：「這道題真的挺難的，你要是做出來，可以獎勵自己吃一顆糖！」再下面補充道：「如果沒有糖，可以去找鄭吳驍。」

  又往後翻，「這個知識點很重要！總是會考！」「這道題你要看清楚題干哦！」「這道題知識點有點難，我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總之做到這裡給我打個電話我電話里跟你講……沒錯，我就是在騙你給我打電話！」……

  又笑又哭，就是這個周五的傍晚祁麟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