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衣裙

  余道寧和祁斟一起去上了補習課。

  時間是周六的傍晚，補習課結束，大概就接近九點了。

  從老師的家走出去，是一片正在修路的地方，沒有什麼車，也沒有什麼人，到處立著那種藍色的隔板一樣的東西，把正在施工的區域隔離起來，免得路人不小心掉坑裡。

  兩人就在路上慢慢走著，腳下要是有小石子，就愉快地踢一下，比誰踢得遠。余道寧走得比慢吞吞還要慢吞吞，祁斟也跟著慢慢走，暗黃色的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誰也不想補完課就立刻回家，那得多無聊啊，這個點兒，回了家，家長就開始催著洗洗睡覺。

  想玩兒。

  余道寧看見路邊有一個文化廣場，廣場裡看著有一些健身器械，就對祁斟說：「我們去那裡看看。」

  祁斟點點頭。

  說是廣場，其實非常小，讓余道寧班上最嬌弱的同學過去沿著廣場跑一圈，能稍微喘上一點兒，都算輸。

  

  就是這麼的小。

  等於就是街道邊上稍微凹進去的一小塊空地，修了幾個花壇，種著一點有氣無力的植物。

  說是文化，其實就是立著一些小屏風，上面畫著一點類似孔融讓梨、孟母三遷、岳母刺字之類的圖畫，下面有幾句文字解釋。

  廣場裡的健身器械，看起來有一點年久失修的味道，其中一種器械是人踩上去，兩條腿可以這麼來回走，有點太空漫步的感覺，但是由於不曉得是螺絲出問題還是怎麼，余道寧上去走了走，就好像在順拐。

  把乏善可陳的幾種器械嘗試了一番，余道寧對祁斟說：「我們去玩蹺蹺板。」

  不遠處有個蹺蹺板，但是從高度來講，並不是為大孩子設計的，尤其是祁斟這樣已經完全手長腳長個子蠻高的人。

  祁斟坐在蹺蹺板上，無論是下降還是上升，幾乎可以腳不離地，所以他看起來就好像一個正在做深蹲的彈簧。

  余道寧倒是挺高興的，很多年沒有坐過蹺蹺板了，嘴裡略微誇張地歡呼，假裝自己好像在遊樂場。

  「哇，祁斟，這個項目還真是驚險刺激呢！」

  「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哎呀好害怕，我恐高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你演，你繼續演。

  祁斟就這麼一下一下地深蹲，看著余道寧歡呼雀躍的樣子，每次蹺蹺板降下來的時候，余道寧臉頰兩邊的碎發就會飛一下，飛得祁斟心裡痒痒的。

  大概是深蹲運動實在太有利於消化，祁斟忽然說：「我要去廁所。」

  因為實在太熟了，余道寧知道祁斟一般說去廁所就是便便，要是撒尿就會說撒尿，就說：「有紙嗎？」

  祁斟在書包里掏了一下：「沒有。」

  余道寧笑嘻嘻地指了指花壇里要死不活的各種植物葉子，「摘幾片去。」

  祁斟：「……」

  余道寧：「原始人都這樣！你也可以返璞歸真！」

  說完從包里掏出紙巾，遞給祁斟：「沒有我你可怎麼辦喲！」

  祁斟接過紙巾，看著大概二十米開外的廁所，又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你跟我一塊兒去吧，這裡沒什麼人，你一個人在這裡，要是遇上壞人……」

  「我不去，臭死了。」

  「哎呀，你就站在廁所外面，不太臭的地方啊。」

  「不去不去。」

  「那要遇上壞人怎麼辦？」

  「我就說，我不是一個人在這裡，我朋友也在這裡！」

  「要是壞人說，我沒看見你朋友。」

  「我就說，我朋友，剛被我一蹺蹺板給蹺天上去了，馬上就下來。」

  祁斟大笑起來，「你沒那麼胖。」

  「你快去吧，放心放心，哪兒有什麼壞人。」余道寧說，「快去快回。」

  余道寧想了想，「我會給你報平安~」

  「報平安？」祁斟納悶。

  余道寧推了他一下，「快去啦！」

  祁斟就趕緊去廁所了。

  在廁所里的時候，祁斟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小聲的貓叫。

  這裡有貓？

  過了三秒，才意識到，這是余道寧發出的聲音。

  開心的：「喵嗚~」

  興奮的：「喵嗚！」

  搶食的：「喵嗚！！！」

  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喵嗚嗚嗚嗚~」

  報平安，哈哈。

  祁斟從廁所走過去的時候，余道寧正坐在鞦韆上，低著頭，嘴裡還在喵喵叫著。

  這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可愛的女孩嗎？祁斟心裡想著。

  沒有。

  余道寧看見祁斟了，從鞦韆上站起來，「走吧。」

  兩人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如果走最為直接的路線，用不了一會兒就到家了。

  余道寧還有一點賊心不死，「那個，我們去逛逛……」又不好意思地解釋：「也不是想逛啦，就是有點餓，你知道，補習很費腦子的，我這個人，一動腦子，就容易餓。」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不想回家。

  祁斟笑了笑，「走吧，想吃什麼。」

  兩人往步行街走去。

  這個時間，步行街還是十分熱鬧的，余道寧買了一碗油炸的糯米糰子，邊吃邊看周圍的商店。

  吃完了，把碗扔掉，摸摸肚子，「飽了。」

  兩人就繼續逛著，忽然間，余道寧看見某家商店的櫥窗里，掛著一條明黃色的連衣裙，不知道是櫥窗燈光的效果還是怎麼的，這條裙子在這個晚上、這條街上，顯得也過於出眾過於美麗了。

  余道寧朝著這條連衣裙跑了過去。

  站在櫥窗外面，余道寧有點花痴地看著連衣裙，「哇，好漂亮啊！」

  祁斟站在余道寧的側面，看見櫥窗的燈光映在少女的臉上，「嗯，是好漂亮……」

  余道寧轉過頭，看見祁斟完全沒有看連衣裙，而是在看她，「你在幹嘛？」

  祁斟連忙去看連衣裙，「哇，好漂亮！余道寧，你去試試吧。」

  余道寧遲疑了一下，「哎呀，我不一定適合啦……」

  「試試啦！又不會掉塊肉！」

  祁斟把余道寧推進了這家服裝店。

  余道寧有點羞澀地指了指櫥窗里的連衣裙，跟店主說想試試。

  店主是個二十多歲的姐姐，將余道寧打量了一番，「我覺得你穿肯定好看的。」

  店主把連衣裙遞給余道寧，余道寧把書包遞給祁斟拿著，然後抱著連衣裙去試衣間了。

  祁斟就坐在店裡的沙發上，背上背著自己的書包，手裡抱著余道寧的書包。

  店主看著祁斟，指了指試衣間，小聲地說：「女朋友？」

  祁斟被驚了一下，猛搖頭，然後使勁擺手，一副擔心被余道寧聽見的樣子。

  「你們好般配啊。」店主笑著說。

  祁斟的臉刷的就紅了。

  「我們是鄰居……」祁斟說。

  「噢噢噢噢，鄰居啊，鄰居好，鄰家女孩嘛~」店主一臉磕CP的表情。

  「完全沒有你想的那種……」祁斟慌亂結巴地說。

  店主一臉「我懂」的表情，露出姨母笑。

  「不是我女朋友……」祁斟還在語無倫次中。

  這時候，余道寧穿好衣服走出來了，開始找穿衣鏡。

  「鏡子在那邊。」店主指了指。

  祁斟轉頭去看余道寧，一瞬間，被驚得站起來了。

  他不是沒見過余道寧穿裙子，夏天的時候余道寧自然會穿裙子的，綿綢的那種碎花裙子，又便宜又涼快，跑起來裙裾飛揚，是屬於夏天的女孩。

  但是……他從沒見過余道寧穿這樣的連衣裙，明黃色的，太陽一樣光芒四射的連衣裙，不知道什麼料子，大概是比夏天的連衣裙更厚一點的那種料子吧，給初秋設計的，柔軟又挺括，優良的剪裁襯出余道寧微微隆起的胸部，纖細的腰身，挺拔的後背，裙擺到膝蓋，下面是細細的小腿，再下面是今天穿的帆布鞋，雖然跟上面的裝束完全不搭，但是……但是……

  真的好漂亮……

  如果說平日裡的余道寧就是鄰家女孩本孩，此刻的余道寧，就好像影視劇里那種初長成的嬌嬌女，從豪華大別墅的轉角樓梯緩緩走下來，樓梯下方是一臉驚艷的群眾。

  祁斟被店主逗紅的臉，還沒褪紅，這就又紅了。

  他的眼光停留在余道寧破破舊舊的帆布鞋上，不敢往上抬了，剛才是從上到下掃視，現在要是讓他從下到上再掃視一遍，從小腿到腰身到胸部……

  祁斟不敢了。

  他侷促又僵硬地誇讚：「好……好看。」

  余道寧忙著照鏡子，倒是沒有太關注祁斟的情況。

  終於回頭看了一眼祁斟，看見祁斟背後一個包，胸前掛著一個包，此刻有些呆呆的表情，笑起來，「哇，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馬上就要回娘家的小媳婦哦。」

  「嘿嘿。」祁斟配合地乾笑。

  「好了，我去脫下來吧。」余道寧說。

  然後走回試衣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把連衣裙遞還給店主，「衣服好漂亮，可是我買不起，不過謝謝你！今天試了這件衣服，我很高興！」

  店主笑著說：「沒關係，小姑娘穿什麼都好看的，不一定要穿這麼貴的衣服。這件衣服料子好，確實有點貴。」

  余道寧拉著祁斟走出了服裝店，就在走出服裝的時候，店主笑著對祁斟說：「以後會是的。」

  祁斟沒明白店主的意思，走出服裝店，才意識到，店主是回復剛才祁斟說的「不是我女朋友」。

  這會兒已經比較晚了，兩人沒法再閒逛，往家走去。

  余道寧沒有再提連衣裙的事，她看了價錢，是她買不起的連衣裙。

  祁斟也沒有說什麼。

  祁斟晚上洗了澡躺在床上，心潮還是有些澎湃，他突然想到，他可以把連衣裙買下來送給余道寧。

  第二天中午，他獨自跑去了步行街，隔著櫥窗看了看連衣裙的價簽，驚了一下，一條連衣裙，這麼貴的？

  祁麟穿的衣服都很普通，祁斟穿的更是普通男孩子穿的那種衣服，夏天T恤短褲，冬天棉衣長褲，所以對這種有點錦衣華服的東西沒有概念，不知道能貴成這樣。

  他站在櫥窗外面，發呆了一會兒，有點失望。

  活到現在，沒有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這麼希望自己是個有錢人，如果是有錢人，大概昨天晚上就可以大手一揮給余道寧買下來了，即便昨天晚上沒有買下來，那現在也可以買，然後包裝起來，綁一個蝴蝶結，送給余道寧當禮物，她得多高興呢！

  可是，這些都是假設，祁斟一點錢都沒有，交了補課費就更是沒有錢了。

  當然不能問家裡要，家裡也困難的。

  好想有工作，他想，如果他有工作，寧願不吃不喝也要攢錢給余道寧把連衣裙買了。

  好想掙錢啊。

  可是他一個高中生，上哪裡掙錢呢？那會兒也沒有什麼兼職打工的概念，小地方哪裡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給高中生掙錢的？何況高三的課業都快忙死了。

  無解。

  祁斟失望極了。

  失望到連午飯都不想吃，挪著步子回了學校。

  晚自習的時候，祁斟獨自走回居民院，情緒不太高。

  走著走著，路過一家賣毛線的小店，遠遠看過去，裡面七彩斑斕的，十分好看。

  祁斟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走進了小店。

  店裡有一個老阿姨正在織毛衣，戴著老花眼鏡，看見祁斟進店，就從眼鏡上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小伙子，是要買毛線嗎？」老阿姨說。

  「我……隨便看看。」祁斟說。

  「看吧。」老阿姨繼續織毛衣了。

  這家毛線店非常的小，多兩個人就轉不開身的那種，牆上是貨架，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色毛線。

  店主大概是挺有色彩感覺，把毛線按顏色擺放得有點漸進色的意思。

  忽然間，祁斟就看到了昨天那條連衣裙的那種明黃色，指著那團毛線對老阿姨說：「我能看看那個毛線嗎？」

  老阿姨看了一下祁斟所指的毛線，從櫃檯翻出一小團給他，「羊毛的。」

  老阿姨遞給祁斟的是同樣質地的不同色毛線，因為毛線不能讓人隨便摸，免得摸髒了，所以準備了不同質地的毛線團給大家試摸。

  祁斟把毛線團握在手裡，毛茸茸的，蓬蓬鬆鬆的，很柔軟，很舒服。

  「您能幫忙織衣服嗎？」祁斟說。

  「能啊。」

  「織一件毛衣大概需要多少毛線啊？」

  「一斤多兩斤吧，看身形。」

  祁斟有些欣喜，「您能不能幫我織一件毛衣，女士毛衣……就用那個……」祁斟重新指了指牆上貨架的毛線團，「明黃色。」

  「大概是個什麼身形？」老阿姨說。

  祁斟說了身高體重，比劃了一下身形，這時候，老阿姨的孫女走了進來，讓老阿姨關店休息，祁斟趕緊說：「比她高一頭，胖瘦差不多的。」

  老阿姨點點頭，「想要什麼花型？」

  祁斟不懂什麼針織花型，老阿姨就翻開一本針織畫冊給他看，裡面有各種小姑娘或者年輕女子或者少婦穿著各色毛衣的照片，祁斟翻了一下，其中一個小姑娘笑眯眯的，跟余道寧有幾分神似，穿一身不知道什麼扭扭花的毛衣，看起來很有青春活力。

  「就這樣的就行。」祁斟說，「大概要織多久？」

  「一個月吧。」老阿姨說。

  祁斟把身上的錢都給老阿姨了，但是不夠，他準備回去問鄭吳驍借一點，老阿姨給他開了一張單子，讓他保存好，之後憑這個單子來取毛衣，剩下的錢，明天來交。

  祁斟走出毛線店，心情忽然就爆好了，他想，等毛衣織好，那會兒應該天涼了，余道寧就可以穿這件毛衣了。

  穿著明黃色毛衣的余道寧，該有多可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