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

  進入高二，余道寧頓時覺得壓力大了起來，高三的壓力是覺得高考近在咫尺，高二的壓力是覺得高三近在咫尺。

  高考決定未來人生路，自然讓人害怕，而高三整整一年的高壓和煎熬，是另外一種讓人害怕的東西。

  之前的期末考試考砸了，開學的幾次考試，成績也不理想，尤其是數學考試，真的快把她考哭了，以至於看見數學課本、練習冊、試卷、老師……所有跟數學有關的東西，都讓她發憷。

  而且這次開學，不知道哪個領導想的主意，將教學樓的台階貼上了數學公式，意思是大家上下樓梯都能看看，加深記憶。

  余道寧一看見這些台階就發毛，頭暈目眩，跟唐棠說：「黃泉路。」

  數學老師姓徐，面相十分溫和，上課的時候，特別喜歡和學生進行眼神交流，講完一個知識點，就會用一種掃描儀一般的眼神，將全班同學掃視一遍，目光停留之處，他會用一種自認為春風化雨但是當事人感覺如坐針氈的眼神，無聲地詢問一句「同學，聽懂了嗎？」

  當這種眼神停留在余道寧身上時，余道寧一般都會回復一個堅毅而略帶思索感的點頭，就好像她不僅深深地理解了這個問題，還進行了更為深刻的思考。

  徐老師會滿意地笑笑，然後繼續春風化雨下一個學生。

  「他在說什麼？他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啊啊啊啊啊啊……」放學路上，余道寧絕望地抱住唐棠，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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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閉眼一睜眼，怎麼黑板忽然就滿了啊啊啊啊啊啊……」繼續哀嚎。

  「最近的課，是挺難的。」唐棠說。

  「我真的好怕啊，別人去問老師問題，老師說你什麼地方不懂，別人就說老師我這裡那裡不懂，老師就跟他解釋，我去問老師問題，老師問我哪裡不懂，我心說老師，我哪裡哪裡都不懂啊！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個地方，感覺問出來大概不會太丟人的，說老師我這裡不懂，老師就一臉吃驚地看著我，這個高一學過的啊，你去翻翻高一下學期的教材，你真的不懂？？？老師，我也希望是假的不懂啊。」

  「唐棠，我可怎麼辦啊？」余道寧一臉痛苦。

  「你還是得把高一的教材拿出來好好看看，那天陳悅給我推薦了一套題，我感覺還挺好的，做了一遍，公式明顯記得實在些了，我們去趟書店，你也買一套吧。」唐棠看余道寧沮喪得如同跑了氣兒的可樂，拍拍她的肩膀，「買完書，請你吃豆腐腦。」

  兩人在書店裡買了練習題，余道寧還順手買了本《當代歌壇》和一份報紙，兩人走到豆腐腦店，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來。

  豆腐腦送上來了，余道寧邊吃邊翻雜誌報紙。這家豆腐腦店是余唐兩人的心頭好，雖說賣豆腐腦的店不少，做法也大同小異，都是紅油辣椒芽菜末榨菜丁芝麻油蔥花什麼的，但是這家的炸黃豆尤其酥脆可口，所以她倆總來這兒吃。

  暑假裡，余道寧和唐棠一起去看了動畫片《寶蓮燈》，對電影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但是裡面的歌曲倒是讓人記住了，李玟的《想你的365天》和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好多地方都在播，報紙上正在說這事兒，她倆就隨便聊了幾句。

  還有30歲的鄧文迪和68歲的默多克在私人遊艇上舉辦婚禮，她們對兩人完全沒概念，於是掃了一眼就翻過去了。

  劉德華的紅館演唱會，非常轟動，38歲的劉天王一頭金髮，穿一身白色背心白色褲子，勁歌熱舞，精彩絕倫。在若干年後看起來，這場演唱會成了劉德華此生最成功的演唱會，也是粉絲心中絕對的經典，就在當年，這場演唱會的DVD就賣出了300萬張。

  還有張國榮的專訪，是查小欣采的，張國榮說對他來講，最重要的人是媽媽和唐先生，還說「我不想死，我很怕死，我還沒想死。我現在努力工作，因為我還是很喜歡。」

  吃完豆腐腦，雜誌報紙也走馬觀花翻看了一遍，余道寧和唐棠往家走去。

  「哎，唐棠，你說我數學怎麼辦啊？文理分科為什麼不把數學分出去啊？」可能是太焦慮了，余道寧最喜歡的娛樂八卦，也只給她帶來了短暫的放鬆和快樂，很快就繼續悲傷了。

  「找個老師補補課？」唐棠說。

  其實余道寧的媽媽之前也提過，但是余道寧總賴著賴著不想補課，一個是因為現在課業已經很緊張，休息時間很少，要是請老師補課，等於更沒有休息時間了。另一個是本來就非常發憷數學，在教室里上數學課已經非常煎熬了，還要加碼，真的痛苦。

  余道寧就跟唐棠說了這個意思。

  唐棠說：「其實主要是因為聽不懂，所以特別煎熬，要是能聽懂，就好很多。你想想，本來就聽不懂了，如果繼續拖，那以後聽不懂的東西會越堆越多，到時候你壓力更大。」

  余道寧無奈點點頭，回到家，開始讓媽媽幫她聯繫補課的事情。

  附近有一個幫高中孩子補課的數學老師，口碑不錯，余媽媽就打電話過去聯繫。那個老師是可以輔導高一到高三的數學的，余道寧就忽然想到，祁斟數學也不咋樣，要不要拉上祁斟一起去？

  主要是沒人陪好寂寞，余道寧是上廁所都一定要人陪的，沒有人陪的撒尿，都撒得很寂寥。

  於是給鄭吳驍家去了電話，讓祁斟聽電話。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補課？數學。那個老師輔導作業很厲害，據說。」

  祁斟最近也有些發愁數學的事情，每次老師講題，經常是「這道題很簡單咱們就不多說了吧？我們下一題」，然後就這麼下一題下一題，祁斟也累積了一些搞不懂的部分。

  祁斟想了想，補課這種事情家裡肯定是支持的，不用徵求意見，於是就說：「好，我跟你一塊兒去。」

  余道寧一下子就開心了，「太好啦！祁斟你真是個好人！」

  余媽媽在廚房做飯，好讓余道寧吃了晚飯去上晚自習，在這個空隙里，余道寧拿出紙筆，開始畫畫。

  岳疇之前發過一張證件照給她，藍底的，岳疇身穿白色襯衫，頭髮整整齊齊。後來余道寧把照片文件拿去照相館印出來了，夾在同學錄里。

  余道寧看著照片，不禁傻笑了出來，「好帥啊……」

  心花朵朵開。

  她準備把這張證件照畫出來，回頭髮給岳疇看，嘿嘿，他一定會很高興！

  余道寧在生活中還從未見過這種帥哥呢，有點點成熟，但是一點都沒有老氣橫秋，就是覺得，氣質和周圍的男孩子，都不一樣。

  還是學霸，這就更厲害了！

  言情小說誠不我欺，這種男人真的存在！

  余道寧畫了二十分鐘，媽媽就叫吃飯了，余道寧把照片和畫稿都收好，心想，每天就一點點時間可以畫，要多久才可以畫好發給他呢？

  哦對，還得補課，這就更沒有時間畫畫了！

  不過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擠擠總是有的，之後的三天，余道寧每天把鬧鐘調早半小時，早起畫一會兒，下午放學再畫一會兒，終於畫好了，用鄭吳驍的相機拍下來，發給了岳疇。

  「畫得太好了！你是從小學畫畫嗎？」岳疇說。

  「不是不是，哪兒有啊！我最近才學的！隨便畫畫！」余道寧心花怒放，謙虛都謙虛得非常敷衍。

  「不可能……你最近才學的？」

  「真是最近！暑假才學的！自學！」

  「那你真是太有畫畫的天分了！」

  「嘻嘻：D」

  之後，余道寧又吐槽了幾句最近的煩惱，就是糟心的數學，還有對高三、高考的恐慌。

  「我要是有你那麼聰明就好啦！能念博士！博士誒……我們全市恐怕都沒有幾個博士……好羨慕你！」余道寧衷心地說。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發過來一句：「對了，你這麼會畫畫，有沒有考慮過考美院呢？美術生的話，文化課要求沒有那麼高。」

  又補上一句：「如果你的數學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困難的話……」

  余道寧心裡好像被什麼擊中了似的，遲疑地敲下：「我都高二了，來得及？」

  「很多人都是高二才開始學美術，去考美院的。」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我覺得你挺有天分的，如果去專門培訓，再好好努力，肯定能考上。但是這個主要是看你自己，到底以後想不想從事美術方面的工作。」

  「我不知道。太突然了這個。」

  「嗯，可以想想，也是一個路子。」

  聊完天之後，余道寧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有點亂。想起來，小時候曾經去過省美院的，省美院是很有名的美院。當時是家長帶著去省城旅遊，爸爸有一個同學在省城工作，就請他們一家人吃飯，吃飯的館子距離省美院不遠，吃完飯，兩家人就去省美院轉了一下，余道寧還記得，校園很清靜，裡面的姐姐們很漂亮。

  如果以後以畫畫為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畫筆和顏料，包括紙張的觸感，都給余道寧一種很親切很治癒的感覺，在畫畫的時候，心裡清清朗朗，只有眼前那一方畫紙，無雜念，無煩惱，世界只剩紅黃藍綠青藍紫。

  不過……畫畫能養活自己嗎？

  余道寧腦海中冒出那種瘦瘦的、鬍子拉碴、長頭髮亂糟糟的潦倒畫家形象，背著畫板，走在寒冬的街頭。

  她使勁搖搖頭，想把這個形象趕出腦海。

  趕不出去。

  哎，我要是去畫畫，以後會不會飯都吃不飽啊？

  祁斟跟祁麟通了個電話，說了一下要和余道寧一起去補習數學的事情。

  「你那裡有學費嗎？我給你。」祁麟說。

  「媽前幾天才給了我錢，夠的。」祁斟說。

  「嗯，那就行。對了，余道寧最近成績怎麼樣？之前你跟我說，她上學期期末考試考砸了。」

  「不太好，開學的幾次考試也沒考好，最近正鬱悶呢。數學真的是她的死穴，我也有點替她發愁。」

  「看看這個補習老師水平怎麼樣，能不能給提點兒分。」

  「我感覺吧，余道寧的腦子，就是跟數學沒什麼關係，不是說她笨，就是……不是一套邏輯體系似的。」

  「哎，這個怎麼辦？不學不行啊，盡力而為吧。」

  掛了電話之後，祁麟想著跟余道寧打個電話，跟她說一下岳疇的事情。

  電話通了，余道寧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點茫然，兩人隨便聊了聊家常和補課的事情。

  「祁麟姐姐，我最近真的挺迷茫的……今天我還跟一個朋友訴苦呢，是一個學霸朋友！」

  祁麟知道她說的是岳疇了，心想正好，正不知道怎麼引入這個話題呢。

  「什麼學霸朋友？」祁麟說。

  「在網上認識的，哈哈，網友。」

  「網上好多騙子呢！你可得小心。網上的人說的話，都不能當真的。」

  「知道知道，放心放心。」

  「來，跟我說說你這個網友。」

  「哈哈，是個大帥哥。」

  「你怎麼知道是大帥哥？給你看照片了？照片不一定是真的啊。」祁麟說完這句話，心裡發笑，心想關於照片不一定為真這事兒，余道寧比她明白。

  「我見過本人啊。」余道寧說。

  祁麟愣了一下，「哈？」

  之前岳疇的意思，余道寧是在網吧看見岳疇留下的OICQ號碼，隨意加的，想來余道寧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現在看來，好像還不完全是。

  「我跟著他進了網吧，他用完電腦走了，留下號碼，我就加了。」

  「……余道寧，你長本事了啊！」祁麟知道OICQ是這麼加上的，但是不知道余道寧是先把人看上了，再加的。

  「總之，跟他聊天還挺開心的，之前我一直跟他裝大人，前陣子聊天，被他發現是高中生，他就一直鼓勵我好好學習，今天跟他聊天，說起數學的事情，還給他看我畫的畫，他就建議說，也許可以考慮考美院什麼的，我覺得這好像也是一個思路呢！我準備跟爸媽聊聊，我現在這個情況，考普通的大學，好像很懸啊，如果使勁培訓一下畫畫，也許真能去美院呢，我去過省美院，我覺得還挺好的！他是學霸，懂得多，我覺得他說的這個建議，很有用！」

  祁麟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跟余道寧說岳疇的事情了。

  雖然是假的，但是如果這個虛假的泡泡，可以支撐余道寧奮鬥完高中這兩年，念一個好的大學，也很好啊，總比現在戳破，讓她黯然傷神，花費力氣去失望去消化，要好吧。

  虛假的信念也是信念，在被戳破之前，也是有力量的。

  祁麟這麼想著，就沒有提岳疇的事情。

  「加油哦，我下次回來，給我看看你畫的畫。」祁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