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

2024-06-06 01:26:47 作者: 小島

  祁麟給李司機家打了個電話。

  是李司機的老婆接的電話,祁麟準備詢問一下李司機的身體情況,還有賠償情況。

  在電話那頭,李司機的老婆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祁麟?是祁麟嗎?我們一直想找你,不知道怎麼找你!賠償……賠償拿到了,一萬八千塊錢!太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們肯定就拿那五千塊錢了……」

  李司機是祁麟公司的送貨司機,一次搬運肥料時摔倒,導致腿、手受傷,公司領導想五千元打發,讓祁麟去跟司機夫婦談,後來祁麟得知這種情況,應該有更高賠償,就讓司機夫婦去想辦法爭取。

  「太好了,這個數應該是比較合理的。」祁麟說。

  「真的太謝謝了!」

  「不用客氣。對了,李師傅現在身體如何?」

  「老李現在身體恢復得還不錯,比我們想像的要好。」

  「之前,您跟我說,李師傅以後恐怕都沒法開車了。」

  「他的左手確實不行,吃不上勁兒,但是開車還可以開,只是說,別的老闆看見他手這樣,就沒人雇他當司機了。」

  

  「阿姨是這樣的,我打電話過來,一個是想問問李師傅的身體、賠償情況,另一個……我也是想問問,我可能會有一個開車送貨的活兒,想麻煩一下李師傅……」

  「不麻煩啊,一點都不麻煩!等下,我讓老李聽電話!」

  過了十秒鐘,李司機接起了電話。

  「李師傅,我想麻煩您跑一趟畫壁鎮,運送點兒東西,您現在的身體情況,是可以開貨車的嗎?運費的話,我就按市場價給您……」

  「不用錢!不用錢!去趟畫壁鎮要什麼錢啊!我們老兩口最近一直想著怎麼聯繫你感謝你呢!你要運送什麼東西,說話就是了!」

  電話那頭,李司機的老婆在敦促他解釋一下目前的駕駛情況,好讓祁麟放心些,李司機連忙跟祁麟說:「對了,你放心!我現在就是說沒辦法給公司、給老闆開車了,人家看我左手都是僵的,不可能讓我開的,但其實我能開,沒有問題,跑長途我不敢打包票,跑畫壁鎮這個距離是完全沒問題的。」

  祁麟確實就是擔心這個,又問:「那您的腿呢?踩油門離合剎車之類的?」

  「那個是沒有問題的。」李司機說。

  李司機之前在祁麟公司上班,口碑向來很好,開車穩當,說話做事都厚道踏實,祁麟知道他如果沒有把握,不會這麼說話,於是說:「那好,等我回頭聯繫您。」

  掛了電話,祁麟走去鄭吳驍家的超市。

  遠遠看見,鄭吳驍的媽媽吳靜正在超市門口掃地。

  祁麟心裡稍微緊張了一下,手心微微出汗,但還是儘量保持比較輕鬆愉快的表情,走到了吳靜面前。

  「呀,這不是祁麟嗎?好久沒看見你啦!」吳靜放下掃帚簸箕,笑容滿面。

  「吳阿姨您好。」祁麟說。

  「是要買什麼東西嗎?」

  「呃……這次過來,倒不是為了買東西。」

  「那是?」吳靜有些疑惑,隨即招呼祁麟,「進來說,進來說。」

  兩人在超市里坐下,此時是工作日上午,店裡沒有客人,只有她倆,十分清靜。

  「您可別說我客套,」祁麟笑了笑,「開門見山第一句,還是想感謝您和鄭叔叔,這陣子一直照顧我弟。」

  吳靜笑著擺擺手,「打住打住?專門來說這個啊?祁斟乖著呢,比我家那個乖多了!家裡多一個小伙子跑來跑去的,多熱鬧!」頓了頓,「倒是你們家,你們家那房子現在怎麼樣了?」

  祁麟苦笑了一下,「沒什麼進展呢!」沉默三秒,「今天我來,主要是跟您說另外一個事兒。」

  「哦?什麼事兒?」

  祁麟組織了一下語言,「呃,是這樣的,鄭吳驍跟祁斟說了說……您和鄭叔叔生意的情況,說是……不太好……前陣子祁斟來畫壁鎮看我,跟我說了這事兒……」

  吳靜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已經傳到祁麟那裡,有些突然,一下子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個……您千萬不要覺得有什麼……有什麼的,我估計鄭吳驍也只跟祁斟說了,祁斟也只跟我說了,所以,也就我們三個人知道。」

  吳靜臉色挺尷尬,鄭吳驍這個小崽子,怎麼什麼都說?連我賣首飾這些事情都說了吧?!

  祁麟不是一個容易緊張的人,今天這個場合,也居然稍許有點結巴了。

  「做生意,這種事情,難免的。」祁麟說。

  「我聽說,倉庫里積壓了不少貨,倉庫還漏雨,被褥床單毛巾都打濕了,有印子,賣不掉。」祁麟說。

  吳靜苦笑了一下,「是啊。」

  「我有一個想法,跟您說說,您看合適不合適?」

  「你說。」

  「我現在不是在畫壁鎮上班嗎?在那一片兒,畫壁鎮是最大的鎮,每次趕集,周圍鄉鎮的人都會過來,人挺多的,挺熱鬧的。我就想著,雖然倉庫有些積壓,但是並不是因為東西不好,一個是被好多多搶了生意,另一個也可能是東西樣式什麼的稍微有些過時,還有一個,像您說的,漏雨打濕導致有了些污漬賣不掉,但是,其實這些東西洗洗,並不影響使用的。我就想著,把這些東西拉到集市上去,便宜點,興許能賣掉。」

  吳靜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祁麟說的這個辦法,非常的好!

  「吳阿姨,您覺得合適嗎?」祁麟遲疑地問道。

  「祁麟,你真聰明啊!我覺得這個想法,特別特別好!」吳靜由衷讚嘆道。

  祁麟鬆了一口氣,「我們單位有個貨車司機,我已經聯繫好了,可以讓他幫忙拉貨。您要是信得過我,我就把東西拉過去,您告訴我每樣東西至少得賣多少錢才能回本,我去給您賣掉。」

  祁麟大約是心虛,生怕吳靜覺得她和鄭吳驍有什麼,只希望吳靜將其理解為因為祁斟才這麼幫忙的,趕緊有些多餘地解釋了一句:「我……聽了祁斟說了你們家的事情之後,就是特別想幫忙做點啥,我能力有限,想來想去,只想出這個法子。」

  吳靜帶祁麟去了倉庫,跟她說了說積壓貨品的情況,一路感謝,還給了祁麟一個小本,上面寫了每樣貨品大體的價格區間,告訴祁麟,運費攤位費等支出,都算他們的,千萬別不好意思而自己掏腰包。

  當天,祁麟就叫上李司機開車過來,吳靜找人把貨品搬上車,李司機開車帶著祁麟,去了畫壁鎮。

  到了畫壁鎮已是傍晚,李司機無法搬運重物,祁麟一個人將貨物搬到了自己房間,從車和房間之間來來回回了無數趟,之後,李司機要返程,祁麟將拉貨的費用給了他,李司機各種推辭,祁麟硬塞給了他,「幹活兒掙的辛苦錢,為什麼不要?再說了,以後還得麻煩您,您要不收錢,我就不好意思再找您了,可我就認識您一個司機,回頭我找誰去?」

  沒過幾天便是趕集的日子,一大早,祁麟從單位推來一個板車,將褥子床單毛巾什麼的,各挑了一些不同款式,放在板車上,往集市推去。

  她不是纖弱無力的弱女子身體,也沒有力大無窮,加上對板車的使用不太熟悉,也不太能用那個巧勁,走到半途,便有些吃力了,停下來擦汗。

  前方是一個緩坡,平時走路路過這個緩坡,倒是無知無覺地就走過去了,今天推著這麼多東西,這個緩坡就顯得很厲害了。

  祁麟猶豫,到底是默念著一二三,靠一股蠻勁兒把板車一口氣推上去,還是先卸下一些東西在坡下面,分批次這麼推上去。

  總而言之,還是有點後悔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出門時不該一趟推這麼多東西。

  她還是決定默念一二三,試著一口氣推上去,因為覺得來來回回的,搞不好更累,於是深吸了一口氣,咬緊嘴唇,在心裡「嘿」了一聲,一口氣往緩坡上推去。

  推了大約六七米,一下子這個勁兒就續不上了,而且在緩坡上,板車那個反作用力,是把她往坡下面攆的,她不由得往後踉蹌了幾步。

  忽然,板車好像輕了不少,一抬頭,看見岳疇在旁邊扶著。

  「我跟你一塊兒推吧。」岳疇說。

  祁麟遲疑了一下,「那……就多謝啦。」

  兩人一人推著一個把手,很快就把板車推上了坡,之後就是平路了,祁麟說:「那個,我自己推就行了,謝啦。」

  「你要去哪裡?」岳疇說。

  「去集市。」

  「賣東西?」

  「嗯。」

  「我跟你一塊兒去吧,我也去集市。」

  於是兩人就一人推著一個把手,往集市走去。

  到了集市,祁麟找了一個還算不錯的位置,停了下來,從板車上拿下一塊塑料布,在地上鋪開,又把貨物在塑料布上鋪開,擺好,自己從板車上拿了一個塑料板凳,坐在攤位後面。

  「掙外快呢?單位不管?」岳疇笑嘻嘻地說。

  要平時,祁麟一般都懶得搭理這種扯閒篇,或者回敬一句「要你管」,不過今天人家幫了忙,自然得客氣些。

  「朋友家裡超市的東西,幫忙賣一下。」祁麟說。

  「太好了,我最喜歡擺攤賣東西了。」岳疇自來熟地從板車上拿下另一個塑料板凳,準備坐在祁麟旁邊去。

  祁麟坐的位置,左邊空著一片,右邊已經挨著板車,沒有什麼空間了,可是岳疇手裡拿著板凳,卻要坐在祁麟右邊,「哎,你挪一挪。」

  祁麟無奈,就往左邊挪了一下,騰出空間,岳疇放下板凳,坐在了祁麟的右邊。

  「各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岳疇頓了一下,問祁麟:「你這具體都賣些啥?」因為有些東西帶著包裝,岳疇只看出是些紡織品,倒是不太確定是什麼東西。

  「床上用品,四件套,褥子之類的。」

  岳疇打了個響指,「明白!」然後清了清嗓子,「床上用品四件套,床單被罩和枕套,快來看啊快來摸,絕對純棉絕對好!」

  祁麟正喝水,被嗆了一下,「你哪兒學的?」

  「現編的。」

  「厲害。」

  此時還十分的早,人不太多,一般早上的時候,趕集的人主要都是去買一些生鮮類的東西,趕早才能挑著更好部位的肉,所以祁麟這個攤位,人不太多。

  兩人就坐在板凳上,祁麟出了一身汗,只是喝水,不說話。

  「對了,之前見你的時候,我跟你說,照片沒有你十分之一好看。」岳疇說。

  祁麟實在是不想聽別人扯這些關於她外貌的事情,「好啦,你可以走了,你幫我推車,我也感謝過了,扯平,拜拜。」

  「你是不是拍過一張照片,你穿著白襯衫,米色開衫,背後是一棵樹。」

  「沒有。我不喜歡拍照片。」

  「你好好想想。」

  祁麟想了一下,頓時想起來,之前鄭吳驍拿來相機,大家在院子裡拍著玩,好像是拍過這麼一張照片。岳疇怎麼會看過這張照片?什麼情況?

  之前岳疇說「照片沒有你十分之一好看」的時候,祁麟沒有放在心上,她默認為岳疇當時說的照片,指的是豬飼料GG上的照片。

  「我好像是有這麼一張照片,你怎麼會看過?」祁麟很吃驚。

  「你要不攆我走,我就告訴你。」岳疇說。

  「不攆。」

  「是網友發給我的。」

  「網友?」祁麟皺皺眉,更是納悶。

  「應該是你的朋友,你周圍的人。網名叫小魚兒。」

  「小魚兒?小魚兒?……」祁麟默默念叨這個名字,「魚兒……余?余道寧?!」

  祁麟笑了起來,「我大概知道是誰了,她怎麼會和你是網友?」

  「網吧里,我登陸過OICQ,留下了號碼,她之後去網吧,看見那個號碼,大概是無聊,就加了我。」

  「瘋丫頭!哪有這麼胡亂加人聊天的?誰知道會碰見什麼壞人,我回頭要說說她!」

  「我不是壞人。」岳疇說,眉眼之間竟然還有幾分真誠。

  祁麟一臉「那誰知道啊」的表情,沒說話。

  「你沒跟她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吧?」祁麟說。

  「亂七八糟倒是沒有,剛開始不知道,後來感覺出是個小孩兒。」岳疇說。

  這時候,有一個男人,站在岳疇的右邊,「哎,那個枕套多少錢?」

  岳疇置若罔聞,祁麟趕忙報了一個價格,報價格時,岳疇才順著祁麟所看的方向看去,就像剛發現這個男人似的,「哎呀,過來這邊看看,還有各種花色呢。」

  男人沒有買枕套,走了,祁麟倒是發現一些輕微的不對勁,她觀察著岳疇,指了指自己的右耳,「你這個耳朵……」

  岳疇笑了笑,「右耳朵,聽不見。」

  祁麟這才明白,岳疇剛才為什麼要坐在自己的右邊。

  「左耳朵沒問題的。」岳疇說。

  「這樣啊……」祁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對了,小魚兒,她叫什麼名字?」岳疇問道。

  「余道寧。

  「多大了?」

  「十六。」

  「果然是小孩兒。」

  岳疇想了想,「有點對不起她。」

  「怎麼?」

  「跟她說了假話。她問我是什麼人,我沒說實話,我說的是我堂哥。」

  「你堂哥?」

  「嗯,我堂哥,岳鄉明,25歲,天文學博士,在這一帶考察,我就是跟著過來晃蕩的。當時也就是順嘴胡說八道,想來網上也沒人說真話,都是胡說八道的,不會有人信,可能都不會聊第二次。她是當真了,我後來倒也有點不好意思澄清了,她以為的天之驕子,結果是不學無術的閒人一個,還是半個聾子。」

  「有幾次我確實想跟她說說的,結果打開QQ,她給我留了不少言,說些這個那個的煩心事,我就想,那就這樣吧,當個樹洞,也行。」

  祁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對網友這檔子事是完全陌生的,是她不熟悉的領域。

  岳疇笑了笑,「當時問她長什麼樣,她就發了張照片過來,就是你的照片。」

  「你幹嘛問人家長什麼樣?不安好心吧?」祁麟說。

  她並不介意余道寧發了她照片的事情,在她看來,網絡就是個不靠譜的地方,大家都在胡說八道,網友之間交換照片,就算是發劉德華李嘉欣的照片謊稱自己,都很正常,想來余道寧只是想裝裝大人,免得被欺負,祁麟覺得,自己看起來當然還是更大人更不好欺負一些。

  岳疇的耳朵,是在小時候聽不見的。他倒是不以為然,跟人說話,只要找好方位,也沒有什麼影響,而且耳朵不好,有時候還很方便。比如說這次出來,跟堂哥還有堂哥的幾個同學住一起,其中有個同學,打呼聲音很大,別人都被吵得不行,但是岳疇只要左側臥睡覺,就啥也聽不見了,感覺一片清明,很快就能進入夢鄉。

  堂哥岳鄉明常常調侃他,「你這個耳朵啊,真的是……男的跟你說話,你常常聽不見,女的跟你說話,你倒是聽得明明白白,尤其是美女說的話,那簡直是吹口氣,你都聽得見。」

  「哎喲,哥,只看見你嘴動了。」岳疇說。

  當他們住在鎮上某處旅館時,一天早上,岳疇被雞鳴吵醒,嘟嘟囔囔地起床,岳鄉明的一個同學也被吵醒,「公雞這麼早就叫啊?」

  岳鄉明說:「什麼公雞,這是母雞在叫,岳疇能聽見公雞叫?開玩笑呢。」

  當祁麟問他,「你幹嘛問人家長什麼樣?不安好心吧?」

  岳疇在心裡汗了一下。

  不知道什麼樣子,我怎好決定是聽得見還是聽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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