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
2024-06-06 01:26:36
作者: 小島
余道寧趴在書桌上,攤著一本《亂馬1/2》,她在紙上畫亂馬和小茜,用鉛筆勾勒完,又用新買的水彩筆上色,不知不覺,就畫了一上午。
中午吃了飯,又開始畫《七龍珠》,一不留神又畫了一下午,桌上攤了十幾張畫稿,地上還有一堆揉成團的廢紙。
下午三點多鐘,余道寧有點渴,就去廚房打開冰箱,冰箱裡有半個西瓜,她拿出來,給自己切了一塊,然後站在廚房裡吃西瓜。
廚房的窗戶望出去,是一片綠蔭,蟬鳴陣陣,讓人有點軟綿綿的昏昏欲睡。余道寧穿一身綿綢衣褲,背心汗津津的,褲子蓋過小腿,露出細細的腳脖子。她甩掉拖鞋,光著腳走回客廳,客廳的地上鋪著涼蓆,她盤腿坐在涼蓆上,電風扇搖頭晃腦,咿咿呀呀,她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額頭的髮絲,把電風扇挪得離自己更近,把臉湊過去,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陣風鈴聲。
是那種很清澈的風鈴聲,好像雪碧里碰撞的冰塊。
余道寧忽然想起了祁麟,祁麟的臥室窗戶上,也有風鈴,當微風吹過的時候,就是會響起這種清清涼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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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給祁麟打個電話。
她有祁麟辦公室的電話,打過去,正是祁麟接的。
祁麟聽出余道寧的聲音,「寧寧,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問你好不好。」
「挺好的,你呢?今天幹什麼了?」
「我今天畫了一天的畫。」
祁麟笑起來,「回頭給我看看。」
「昨天我把核桃和茶葉給大家了,但是鄭吳驍不要。」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不要……就算了。」
「我覺得……他在生你的氣,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生你的氣。」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余道寧說:「姐姐?」
祁麟開口,「過陣子應該就好了。」
祁麟說:「寧寧,我這裡還需要忙一點事情,我先掛了啊。」
祁麟掛了電話,並沒有什麼要忙的事情。
她收拾了一下辦公桌,自語道:「過陣子就好了。」
袁小蘭的娘家親戚要來家裡小住幾天,家裡的米麵油都不多了,袁小蘭準備去超市里買一點。
陳國慶不在,袁小蘭把陳冬冬叫上,米麵油太重,一個人也拿不回來。
兩人往鄭吳驍家的超市走去,雖說新開了大超市,但是袁小蘭買東西,只要鄭家超市有,都去鄭家超市買,照顧生意。
到了超市,袁小蘭很快挑好了要買的東西,付了錢,陳冬冬提了二十斤大米,袁小蘭提了十斤花生油和幾把掛麵,往家走去。
回家路上,袁小蘭遠遠看見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看看牌照,並不是本地的,而是附近市的,倒也沒多想,繼續往前走。
走到轎車旁邊的時候,忽然,車門打開了,從后座走下來一個女人,穿一身淡黃色的套裝,頂著一頭波浪發,摩絲打得一絲不苟,她走到袁小蘭面前,「你是袁小蘭嗎?」
袁小蘭愣了一下,「是……」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記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她臉上。
事情來得太突然,袁小蘭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冒金星,身體失去平衡,一個踉蹌,手裡拎著的花生油和掛麵都掉在了地上。
「你幹什麼!」陳冬冬大驚失色。
「都是你,害了我們全家!」女人說。
「你在說什麼……」袁小蘭捂著臉,臉上火辣辣的疼,她完全沒有回過神。
「這就是陳冬冬吧?」女人看向陳冬冬,冷笑了一下。
「你誰啊!神經病啊!」陳冬冬護住袁小蘭。
「袁小蘭,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魅力啊?你過去不要的男人,只要你動動手指頭,還能為你鞍前馬後?什麼叫吃著碗裡看著鍋里,你就是!想差遣男人?差遣你自己男人去呀,幹什麼要差遣我的男人?哦,你男人沒我男人有本事,差遣了也沒用!」女人狠狠說道。
女人又轉向陳冬冬,「你剛問我是誰,我是蘇城的老婆,蘇城是誰?問你媽去吧。」
圍觀的人開始多起來,女人往轎車走去,然後回頭,「陳冬冬,考試這種事情,能考上就念,考不上就算了,不然你媽得去求老情人才能讓你念高中,呵呵,賤不賤?」
陳冬冬想到自己初升高分數不夠卻「過線」的事情,這事以這種樣子昭告天下,一時間有種昏天黑地的感覺。
女人走上轎車,轎車開走了,袁小蘭手腳發抖,快要站不住,人群中有認識袁小蘭的,上前去寬慰安撫,可是這隻讓袁小蘭感覺更加臉面丟盡。
袁小蘭推開安撫的人,只覺得周圍的眼光如同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在割破她的衣服,劃拉她的皮膚,她站起身,往家跑去,在這裡再多待一秒,她感覺皮肉能再多被劃爛幾道,她受不住了。
陳冬冬蹲在原地,收拾地上的米麵油,米袋子摔漏了,漏出一些大米,掛麵也摔破了,一地狼藉。
陳冬冬蹲下身體,埋頭收拾狼藉,說是收拾,更像是不知所措中找點事情做。
「你還打算把這些米一粒粒撿起來啊?」
陳冬冬抬頭一看,是趙英雄,影碟屋就在旁邊,想來是聽見動靜出來了。
趙英雄拎起地上的花生油和掛麵,陳冬冬抱著漏了的米袋子,趙英雄說:「去店裡。」
陳冬冬跟著趙英雄去了影碟屋,趙英雄放下捲簾門,店裡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陳冬冬立在牆邊,不發一言。
趙英雄收拾了一下櫃檯,坐下來看電視,看了一會兒,把遙控器遞給陳冬冬,「你要看什麼?」
陳冬冬搖搖頭。
趙英雄又把瓜子遞給他,「吃一點兒?」
陳冬冬說:「不吃。」
「別太當回事兒,都會翻篇的。」趙英雄說。
趙英雄看了陳冬冬一眼,「想哭就哭,我會假裝沒看見,紙巾在那邊。」
陳冬冬想起之前趙英雄說過一句,「襪子上有洞,褲襠上有洞,自己知道就行了,幹嘛亮出來給人瞧呢?里子已經不行了,面子我還是要的。」
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不是把襪子褲襠上的洞亮給別人看,而是脫光了被人參觀。
不知道過了多久,關著捲簾門也看不清外面是亮著還是黑了,電視裡的節目好像已經換了幾輪,陳冬冬終於有些累了,不僅累,還餓,還渴。
他坐在了趙英雄旁邊的凳子上,眼睛看著電視。
「我去買點吃的。」趙英雄說。
趙英雄把捲簾門提起來一點,鑽了出去,大概出去了一刻鐘,又鑽了回來,手裡提著什麼吃的,在櫃檯上打開,「過來吃餛飩,這家餛飩可好吃了。」
他又打開了一瓶可樂,一瓶橙汁,把可樂遞給陳冬冬,自己喝橙汁,「我是病人,我要養生。」
實在又飢又渴,陳冬冬沒客氣,三下兩下就把餛飩吃光了,整瓶可樂也送進肚子。
「我爸我媽,十幾歲就在一起了。」趙英雄忽然說道。
「據說是想分的,我媽肚子大了,沒辦法,那就結吧。」
「我媽生我的時候,才十八,我爸二十,結婚證是領不了的,不過擺了席,就算結了,到了歲數,才去補的證。」
「他倆對我,多少是有怨氣的。本來是有這個那個打算的,因為有了我,所以什麼打算都黃了,兩個不太能過到一塊兒的人,得捆綁一輩子。」
趙英雄喝了一口橙汁,「兩人老吵架,打架也有,結婚時候置辦的碗碟,印著囍字那種,都被他們摔了個七七八八,大花被面的被子,被我媽用剪刀剪得亂七八糟。
「十一二歲的樣子,我爸跟別的女人好上了,離婚了,我媽一人帶我,前兩年,她也結婚走了。她才三十八,是該再找一個。」
「我小的時候,他倆是當街打過架的,兩人拿著菜刀,後來被人奪下了,我媽打得披頭散髮,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站在旁邊勸架,看見喜歡的姑娘從對面街路過。在那之前,她喜歡和我說話的,在那之後,就不怎麼說了,她看過我家如此狼狽的樣子,怕是從心裡就瞧不上了。」
「其實,人嘛,不過是被別人笑笑,再笑笑別人,回頭都忘光光。你家這事兒,明天會笑你嗎?會,後天,大後天也會,再往後,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就覺得沒那麼好笑了,再再往後,可能就會冒出新的事情,大家都把你忘了。」
「舞台劇你知道吧?電視上會看見,就是一個人站在舞台上,其他地方都是黑漆麻烏,只有追光燈打在他一人身上,可是生活不是舞台劇,追光燈不會打在你身上,沒有那麼多人看你,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別人花五分鐘笑話你,你花一年來受煎熬,不值當。太在意別人怎麼看你,純屬折磨自己。」
陳冬冬愣住了,幾秒鐘後,「謝謝你。」
趙英雄躺在躺椅上,「吃點瓜子?」
陳冬冬接過趙英雄遞來的瓜子,磕了一顆,趙英雄踹過來一個垃圾桶,准准地停在了陳冬冬的兩腿間,陳冬冬笑起來,開始一顆接一顆地嗑瓜子。
余道寧在家寫作業,她媽媽鄧競宏回來,說起袁小蘭和陳冬冬的事情,也帶回來一些小道消息,據說那位蘇城當年為了給陳冬冬解決升學問題,是給教育局的人塞了錢的,前陣子教育局那個人因為別的事情被查,就牽扯出蘇城,蘇城本來升遷有望,現在不僅升遷黃了,還會遭到處分。蘇城去給陳冬冬張羅升學的事情,是瞞著老婆的,東窗事發他老婆才知道,氣得暴跳如雷,專門過來找袁小蘭,這才有了之前那一出。
「小蘭回家了,冬冬不曉得去哪裡了。」鄧競宏說。
「天,冬冬不會有什麼事情吧?」余道寧花了五分鐘消化媽媽說的事情,然後給唐棠打電話,唐棠在家待了一天,爸媽沒回來,完全不知道這個事情。余道寧又給鄭吳驍祁斟打電話說了此事,因為唐棠腿腳不便,他們三人就在居民院門口集合,出門去找陳冬冬。
這時已經晚上九點了,余道寧也不知道去哪裡找陳冬冬,當然也不能扯著嗓子到處喊陳冬冬的名字,他家剛發生這個事情,要是被人聽見有人在尋陳冬冬,明天不曉得要傳出什麼謠言來。
余道寧清清嗓子,開始在居民院周圍一些他們經常玩兒的地方,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喊:「余道寧,你在哪兒呢?余~道~寧~你~快~出~來~」
她知道陳冬冬熟悉她的聲音,要是聽見這個,一定知道在找他。
一路喊著,走過英雄影碟屋,忽然捲簾門拉起來了一點,趙英雄伸出腦袋,衝著余道寧招招手,「這兒呢。」
余道寧、祁斟、鄭吳驍一起鑽進了影碟屋,陳冬冬看著他們,知道在找他,有些感動,但是又有些窘迫,不知道說什麼好。
余道寧推了陳冬冬肩膀一下,「找你半天。」
陳冬冬說:「找我幹啥。」
「擔心你。」
「有什麼好擔心的。」
「擔心你哭鼻子沒紙。」
「吃飯了嗎?」祁斟說。
「吃了,餛飩和可樂。」
「你今天要是不想回家,就去我那兒,我跟你爸媽說。」鄭吳驍說。
「我還是回去吧。」陳冬冬說。
「幸好補課補完了,明天不用去學校,不然……簡直想死。」陳冬冬說。
「明天睡個懶覺,中午我們出去吃頓好的,然後去我家打遊戲。」鄭吳驍說。
「然後晚上去天台喝酒!」余道寧說。
陳冬冬點點頭。
離開影碟屋的時候,陳冬冬看了一眼趙英雄,「那個,多謝啦。」
「嗯。」趙英雄說。
「米麵油啥的,你不拿走啊?」趙英雄說。
「不拿走了,你吃吧,回頭大米漏一路,到家就剩個空袋子。」
第二天上午,余道寧去了網吧。她和岳疇同時在線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岳疇都是一個灰色的頭像。不過余道寧完全不懂論壇之類的東西,整個網絡世界,她只認識岳疇一人,所以,她不知道從哪一天 開始,心裡有些七七七八的想法,便會登上QQ,對著那個灰色的頭像,隨意說上幾句,就好像對方是一個樹洞一般。
仔細想想,對著岳疇的QQ帳號喃喃自語一般的說話,大概是從唐棠出車禍開始的,在那之前,余道寧有什麼心事,都是對唐棠說,但是唐棠出了車禍後,唐棠就成了她的心事,她不知道對誰說好。
「我有一個朋友,她叫……小唐,她人可好了!我們住一個院子,每天一起上學放學。她出車禍了,傷了腿,說真的,我很害怕,雖然她現在已經醒了,醫生說會好的,但是我一想到她差點就死了,我就很怕。」
之後,祁麟去了畫壁鎮,余道寧一下子不習慣,覺得空落落的,她隱隱約約感覺出祁麟離開的原因,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比較希望鄭吳驍和唐棠在一起,還是比較希望鄭吳驍和祁麟在一起,這兩人,她都喜歡。但是她非常確定的是,她真的不希望看到,有人因為這個事情而難過,不希望唐棠難過,不希望祁麟難過,也不希望鄭吳驍難過。
她去岳疇的QQ叨叨了幾句:「我有一個朋友……他叫小鄭,我有時候特別希望他能有個雙胞胎哥哥或者弟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樣他就可以勻給兩個女生了。」
陳冬冬的事情也叨叨了,「我有一個朋友,他叫小陳,他初中升高中沒有過線,他的媽媽去拜託了之前的男朋友,那位男朋友叔叔找關係讓他念了想念的高中,可是男朋友叔叔的老婆過來,在大街上,狠狠地羞辱了小陳和小陳媽媽……哎,小陳說,他們是自作自受,我擔心他會被開除,他說開除就開除吧。可是我們學校很多找關係進來的人,還是好好的……」
每次對著「樹洞」叨叨一番,余道寧總是會覺得心裡舒服了一些,積壓的一些煩悶,就像沒攪勻的藕粉,起坨,結團,但是只要跟岳疇叨叨一會兒,就慢慢化開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