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裡的小動物
2024-06-06 01:26:34
作者: 小島
之前,余道寧陪著祁麟去拍豬飼料GG,攝影師在拍完祁麟之後,就著現成布好的光,順手幫余道寧也拍了幾張肖像,說是回頭寄給她。
攝影師沒有食言,果然把照片寄過來了,不僅是照片,還貼心寄來了底片。
余道寧收到照片,全家傳閱。余道寧頭一回拍這種正兒八經的肖像照,在專業的打光下,整個人有一種油畫般的質感。
余道寧爸爸余文杰仔細端詳照片,一臉的喜不自勝,「我知道我們女兒漂亮,沒想到這麼漂亮。像我,真像我。」
鄧競宏翻了個白眼,卻也喜滋滋地搶著看照片。
「我們多洗幾張照片,放大,加個框,掛起來。」鄧競宏說。
下午,余道寧拿著底片去了陳悅家的照相館,陳悅沒在,陳悅爸爸在,余道寧禮貌地遞過底片:「陳叔叔,我這裡有幾張底片需要洗,還得放大。」
陳悅爸爸接過底片,迎著光看了一眼,「這是你吧?」
「對。」余道寧點點頭。
「要放多大?」
「我媽說12寸就行。」
「好,那你過三天來取。」陳悅爸爸寫了一張小票遞給余道寧。
這時候走進來一位老人,「陳師傅,我那個照片上色,上好了嗎?」
「明天差不多就能好,還差一點兒。」陳悅爸爸拿出一張部分黑白,部分彩色的照片給老人看。
「照片上色?」余道寧不解。
老人指著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小伙,「拍這張照片的時候,那會兒只有黑白相機。現在想把照片翻拍了,放大,留個紀念,我老伴兒說,黑白的大照片,看著晦氣,就讓陳師傅幫我上個色。這是個老手藝了,現在沒幾個人會的。」
「胡大爺添了個孫女,想著以後給孫女看看自己年輕時候,大帥哥的樣子呢。」陳悅爸爸說。
「那是。」胡大爺咧嘴笑起來。
余道寧想起自己家的影集裡,也有這種在黑白照片上塗色製成的彩照,其中有幾張,大約是師傅手藝上佳,確實可以媲美真實彩照了。
從照相館回家的路上,余道寧往「美好文具」走去,想買一盒水彩筆。
文具店的隔壁就是趙英雄的影碟屋,今天影碟屋的門關著,門上貼著一個字條:「店主有事外出,過幾天開門」。
從開業到現在,影碟屋幾乎從未關過門,看著上鎖的捲簾門,余道寧覺得稍微有點不習慣。
余道寧在文具店買了一盒水彩筆,回家路上碰見了陳冬冬。
陳冬冬一副急匆匆的樣子,沒有看見余道寧,余道寧快步走過去,伸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陳冬冬!幹什麼去?」
陳冬冬看見余道寧,「去醫院,給我姨媽送鹹菜。」
「你姨媽生病啦?」
「沒有,我姨媽是人民醫院的醫生。我媽做了點鹹菜,讓給姨媽送去。」
「我跟你一塊兒去唄。」余道寧一副閒的蛋疼的樣子。
「醫院有什麼好去的?」
「醫院背後有家賣芝麻酥餅的,超好吃,我去買點。」
「走吧。」
兩人一起往醫院走去,到了醫院,余道寧隨意溜達溜達,陳冬冬去給姨媽送鹹菜,順便寒暄幾句。
一個護士從余道寧面前走過,走進一間病房,余道寧聽見病房裡傳來護士的聲音:「趙英雄,你得多走動走動,防止腸道粘連。」
余道寧探頭往病房裡一看,只見趙英雄穿著病號服,坐在病床上,臉色發白,嘴唇乾裂起皮,頭髮亂糟糟的。
平日裡,趙英雄也頗為不修邊幅,但是臉還是有稜有角的,忽略裝束髮型,四捨五入算是個齊眉整眼的男青年,今日在醫院裡看見,整個人就是大寫的憔悴。
「趙英雄,你怎麼啦?」余道寧詫異地問道。
趙英雄抬頭看見余道寧,虛弱地笑了笑,「做了個小手術。」
「什麼手術啊?」
「闌尾炎手術。」
「已經做過了?」
「做過了。」
「你……你還好吧?我今天路過影碟屋,看見關著門,還心說你是不是去哪裡玩了。結果你是生病了啊。」
趙英雄對余道寧擠出一個笑容,轉頭對護士說:「行,我走動走動。」
隔壁病床的家屬對病人說:「他們把粥送來了,我下去接一下。」
余道寧看見趙英雄的病床邊,一個家屬也沒有,她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問,還是問了:「那個……手術之後可以吃什麼?粥嗎?我去給你買點?」
趙英雄搖搖頭,「我跟護士說了,她幫我買。」
果然沒有家屬,一個人來做的手術。余道寧頓時心裡有些酸酸的,她不懂什麼闌尾炎手術,總之是個手術,開膛剖腹的,怎麼旁邊都沒個人呢?她僵硬地站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冬冬送完鹹菜,到處找余道寧,看見余道寧站在病房裡,又看見趙英雄,愣住了。
余道寧給陳冬冬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又補了一句,「我說給他買粥,他說讓護士買。」
陳冬冬頓時明白了,他沉默了幾秒鐘,對趙英雄說:「你要住院幾天?」
「三天。」
「我這三天正好挺閒的。」陳冬冬咬了一下嘴唇,「幫你跑腿買個吃的,扶你去上個廁所總還行的。」
趙英雄愣了一下,「不……不至於的,就是個闌尾炎,小的不能再小的手術,你們倆幹嘛啊!」
「我知道這就是個小手術,但是有個人跑腿,總方便些吧。」陳冬冬說。
趙英雄畢竟術後第二天,氣血上不來,實在沒精神爭辯,嘴裡說著「真不用真不用」,傷口又開始痛起來。
陳冬冬把余道寧拉到病房外,「你回去吧,我在這,回頭他要上廁所啥的,你在也不方便,好像手術後還得排氣什麼的,我也不懂,就是得放屁,你在這他萬一不好意思放屁,給憋壞了可不好。」
余道寧在某些時候,是個眼窩子極淺的人,她在病房裡不好意思掉眼淚,走出病房竟掉下眼淚來,並不是說她覺得趙英雄得了個闌尾炎就會死,她也知道要是術後康復了,趙英雄依然是活蹦亂跳好漢一條,她就是覺得,趙英雄連這個時候都是一個人,得多孤獨啊,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孤獨呢。
余道寧從小在一個穩定和睦的家庭長大,她媽媽要是割破個手指頭,她爸爸都是著急忙慌要送醫院打破傷風那種。過去有個笑話,說是有人很怕死,受了點小傷都要找醫生,醫生趕過來,說幸好我到得早,要是再晚點,恐怕……傷口就要癒合了。這個笑話,在余道寧家可不是笑話,就是真實情況。余道寧小時候,要是有點頭疼腦熱拉肚子,爸媽都會著急上火,到處找醫生。哪怕有點小感冒,家裡都是給買桃子罐頭梨子罐頭哄著,就是心疼她吃了藥嘴巴苦。所以她看到趙英雄這樣,心裡真的受不了。
「好啦,你先回去吧。」陳冬冬說。
余道寧點點頭,擦了眼淚,低著頭進病房,給趙英雄道了別,就走了。
陳冬冬從姨媽那裡借來一個小電鍋,放在趙英雄的床頭,倒了點米進去,加了水,不一會兒,就咕嘟咕嘟冒泡了。
「你不回去吃晚飯,你爸媽不找你嗎?」趙英雄說。
「我在我姨媽辦公室已經給他們打電話說了。」
「你們是不是快高三了?」
「嗯,下學期就是高三。」
「你成績咋樣?」
「一般般吧。」
「能考上大學嗎?」
陳冬冬笑了笑,「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趙英雄也笑起來。
「你就沒什麼親戚嗎?」陳冬冬說。
「親戚是有的,誰能沒個親戚呢?」
「你親戚也不管管你?」
「管我?我爸媽都離婚好多年了。」
「你媽知道你做手術嗎?」
「沒跟她說,她那麼遠。」
「你爸呢?不就在本地嗎?」
「我爸的兒子都六七歲了,我們倆早都不怎麼聯繫了。他老婆也不待見我。」
「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
「奶奶還在,身體不好。」
「我看有幾個人老愛找你打牌的?」
趙英雄笑了笑,「你意思讓我找他們過來充當家屬?」
趙英雄說:「襪子上有洞,褲襠上有洞,自己知道就行了,幹嘛亮出來給人瞧呢?里子已經不行了,面子我還是要的。」
說完抬頭看了看陳冬冬,「喂,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什麼眼神?」
「就好像我多可憐似的。」
陳冬冬沒說話,粥好了,陳冬冬盛了一碗,放在一邊晾著。
「找個老婆唄,再生個娃。」陳冬冬說。
「你以為去菜市場買蘿蔔白菜呢。」
「你長得也不賴啊,多少還是個店老闆。你爸你媽都各自有家了,你自己也能給自己弄個家。」
趙英雄撓撓頭,「那我看看哪個不長眼的姑娘能看上我吧。」
趙英雄喝完粥,陳冬冬洗碗收拾,扶他去上了廁所,便回家了。
第二天,第三天,陳冬冬都過去陪趙英雄說話,給他煮粥,扶他去廁所。第三天傍晚,趙英雄可以出院了,回家休養。
余道寧和陳冬冬一起找了輛車,把趙英雄送回了家,趙英雄歇了兩天,就把影碟屋重新開門了。
這個周末,祁麟要從畫壁鎮回來,給余道寧打了個電話,余道寧特別高興,說:「那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吧,我跟他們說。」
「不用了,那個……唐棠腿傷不是還沒好嗎?別折騰她跑來跑去的。」祁麟說。
余道寧覺得,這不像祁麟平時的風格,之前每次余道寧張羅大家吃飯,祁麟肯定是爽快答應並且請客的。
祁麟回來了,還是暫住余道寧家裡,她說她主要是得去單位拿些材料,辦點手續,需要待上兩三天。
祁麟和祁斟去見了爸媽,一家四口吃了飯,之後便是周一,祁麟得去單位處理一些事情。
中午,祁麟去食堂打了飯,和過去一樣,坐在公司的陽台上吃飯,陽台看下去是垂柳公園,很多老年人在公園的空地上蘸水寫大字。
祁麟想起之前和鄭吳驍吃飯的時候,提起這個事情,鄭吳驍問,老人們都寫些啥,祁麟說記得有人寫了一句「江畔何人初見月」,鄭吳驍說是《春江花月夜》裡頭的吧,祁麟誇他厲害,鄭吳驍抬抬眉毛說:「我成績還可以啦。」
祁麟吃著飯,想起鄭吳驍抬抬眉毛的樣子,不禁莞爾。
辦完了事情,祁麟得去畫壁鎮了。她這次回來,帶了一些畫壁鎮的特產回來,核桃和茶葉,讓余道寧等她回去之後,什麼時候有空,順便給大家家裡拿去。
祁麟走後沒兩天,余道寧正好約大家來她家看電視,李奧納多的《鐵面人》。
「祁麟姐姐前幾天是回來了一趟吧?」陳冬冬問道。
「對,又過去了。」祁斟說。
「李奧納多怎麼這麼帥啊!」余道寧感嘆。
唐棠猛點頭。
看了一會兒,余道寧忽然留意到,鄭吳驍好像一直沒怎麼說話。
「鄭吳驍你怎麼啦?話這麼少。」
「他最近話都很少。」陳冬冬說,眼睛一直看著電視。
「你不會是在學謝霆鋒吧。」余道寧笑嘻嘻地逗他。
「謝霆鋒哪有我帥。」鄭吳驍笑了笑。
余道寧覺得,鄭吳驍雖然如常地臭屁了一下,但是臉上始終帶著一種淡淡的說不出來的表情,就連臭屁也像是帶著點牽強。
看完電視,大家各自回家,余道寧把祁麟帶回來的核桃和茶葉分給他們,余道寧把東西遞給鄭吳驍的時候,鄭吳驍沒接,「給你吧,我不愛吃核桃,也不喝茶。」
「你爸媽總要吃的吧。」余道寧說。
「他們守著個超市,什麼沒有。」鄭吳驍說。
「可是這是祁麟姐姐專門給你帶的啊?」
「專門?」鄭吳驍笑了笑,「你留著吃吧。給誰都一樣的。」
余道寧從未見過這樣的鄭吳驍,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鄭吳驍轉身離開。
「你……你真不要啊?」余道寧在後面大聲說。
鄭吳驍頭也沒回,擺擺手。
看著鄭吳驍離開的背影,余道寧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鄭吳驍有些執拗和寂寥的背影,她想起了那種樹林裡受傷的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