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仙
2024-06-06 01:26:33
作者: 小島
到了畫壁鎮趕集的日子。
畫壁鎮是這一帶最大的鎮,趕集的日子,周圍鄉鎮的人都會過來。
大家都聚集在鎮中心的街道上,這街道上什麼都有,鑲牙的,理髮的,補鍋修桶的,磨剪刀鏘菜刀的,還有各種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熱鬧非凡。
祁麟和同事也支了個攤子,賣化肥種子。祁麟穿一身米色襯衫,牛仔褲,運動鞋,隨意扎了個馬尾,大瓷缸泡了杯苦茶,坐在竹製的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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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上午,湊到攤位跟前來問七問八的人絡繹不絕,問波爾多液要咋配置,用了尿素之後啥時候能澆水,溫室和大棚里能不能用碳銨……
同事王阿姨笑著說,「過去你沒來的時候,趕集可沒這麼多人來問這問那,今天銷量也多,半天是往日趕集一天的銷量。」
「看來我還是有點兒用哈。」祁麟笑著給王阿姨搖蒲扇。
「誰說長得好看不能當飯吃?我看就能當飯吃。」王阿姨說。
祁麟把王阿姨的後領窩拉開了一點點,用蒲扇往裡面扇風,「涼不涼快?」
「涼快涼快!」
中午,王阿姨回去吃飯,祁麟一人守著攤子,這時候來了一位大姐,將祁麟端詳了一番,「姑娘,我覺得你真眼熟,在哪兒見過似的。」
「我來鎮上有一陣兒了,就在那邊那個農資公司辦事處。」
大姐回憶了一番,搖搖頭,「不是在那兒見過……」
這時候,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跑過來,管大姐叫「媽」。
「丫頭,你看這個姐姐眼熟不眼熟?」大姐問女兒。
姑娘將祁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熟……」
又過了一會兒,姑娘遲疑著說:「姐姐好像那個豬……豬……」
祁麟喝了一口苦茶,「豬是一頭一頭的。」
姑娘恍然大悟般,「姐姐,你好像那個豬飼料上的美女啊……」
大姐一拍大腿,「沒錯沒錯!富強豬飼料,實惠又高效!你是不是叫秀秀?」
「我不叫秀秀。」
「反正那個豬飼料上寫著,我叫秀秀,我養豬,我家的豬都吃富強豬飼料,個個膘肥體壯。富強豬飼料,實惠又高效!」姑娘興奮地說。
祁麟這才想起來之前拍豬飼料GG的事情,想來已經把她的尊容印滿了豬飼料的包裝,不過……竟然還給她起了個藝名,秀秀?什麼鬼。
「是你吧?真的一模一樣。」姑娘說。
「可能是我……」祁麟說。
豬飼料模特的事,在鎮上引發了小小的轟動,鎮上的人還從未見過活的模特,一時間,不少人跑到辦事處去看她。
有善意的看,也有不懷好意的看。
有個叫周家壯的男人來辦事處買化肥,當時就祁麟一人在,他看著祁麟打算盤的手,居然伸手想去摸一把,祁麟一把撤回手和算盤,周家壯連算盤珠子都沒摸到。
「又不是黃花大閨女,裝的還挺清純。」周家壯說,「早有人去打聽過你的底細了。」
「你守身如玉三十多年,該流氓還是流氓啊。」辦事處門店外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走進來,居然是施芸。
「周家壯,有點出息行不?好好把你家那幾畝破田破地種一種,爛房子修一修,攢點錢娶個媳婦,別丟人現眼,還真覺得自己挺能的是不?」
周家壯看見施芸,臉上紅白一陣,走了。
祁麟看見施芸,十分意外。
施芸把一個小口袋放在桌子上,「這是你上次給我的外套,還你。」
「你怎麼會在這兒?」祁麟說。
「我老家就是這裡的。前幾天去你公司,想把衣服還你,人說你來這兒了,我就過來了。」
「衣服又不值什麼錢。」
「還衣服是一方面,我主要是來跟你道歉的,要是早知道他是你男人,我肯定把褲腰帶紮緊,絕對不跟他睡。」
「這事兒真的翻篇了啊……」
「妹妹,我真的誠心誠意跟你道歉,我覺得我特別對不起你,你是好人,我偷誰都不該偷你頭上。」
祁麟沒接話。
「剛才那個周家壯,我十六七的時候,他偷看我上廁所,我氣急了,跟幾個姐妹說,姐妹們給我出主意,我們幾個趁他喝多了,把他衣服扒了,扔街上了,他睡了幾個小時才醒,天都亮了,好多人看見,成了我們鎮裡的笑柄。」
祁麟說:「你們厲害。」
「厲害什麼呀,實在是沒辦法,這種人,不教訓教訓,哪裡咽得下這口氣。」
祁麟忽然想起那次,施芸險些被人強姦,施芸看出祁麟的心思,笑了笑,「那個混蛋啊,我找人去揍了一頓,他躲,亂跑,掉山坡底下,摔折了腿,現在打著石膏躺在醫院呢,你說是不是活該?」
「確實活該。」
「我賣了一塊金表,才雇上人。」施芸笑嘻嘻地坐下,「我就剩這個值錢的東西了,賣表之前,我想了想,賣了表,餓死,不賣表,氣死,我覺得,餓死比氣死強點兒,就賣了,把那人打了一頓,我就高興了,一高興,還找到個工作,幫人看衣服鋪子,錢不多,好歹有點兒。」
祁麟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快中午了,「你要不要吃飯?」
「吃!」
兩人關了店面,往祁麟的住處走去,沿途,施芸從小販那裡買了兩把小菜,豬肉攤子割了二兩肉,又買了些青椒姜蒜,到了住處,生火,熬上一鍋綠豆粥,擇菜、洗菜,切肉……很快就做出一葷兩素,配綠豆粥吃。
「你啊,可不該來這種地方,人素質比較低,光棍漢也多,稍微端正一點的女的,都去城裡打工了,想著找個城裡男人,心思活絡點的男人,年輕的,有力氣的,也去城裡了,留在這裡的男人,多數都是周家壯那樣的,喝酒喝得,力氣也沒了,年紀也大,出去打工沒人要,在家種地也懶得種,娶不上媳婦,饞女人饞得不行,我們這鎮上,連個年輕白淨點的女人都少見,何況你這樣的?」
祁麟沒說話。
「你來之前,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沒想過。」
施芸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你還是挺木頭一個人,這方面。」
「我只是想著換個地方上班而已。」
「市里待著不好嗎?」
「有好,也有不好。」
施芸也沒多問,「你會在這兒呆多久?」
「還不知道呢。」
「要是之後,這個那個又來騷擾你,你怎麼辦?要是天天都是這些事兒,很煩的。」
祁麟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腦殼疼。
「我有個堂姐,長得挺漂亮,從16歲開始,村裡的流氓就整天去她家提親,說是提親,其實就是威脅,要是不從,就不放過她們家,結果他們一家連夜搬走了,去城裡打工,我堂姐匆匆找個人嫁了,好在男人對她不錯,現在好像在哪裡開火鍋店。哎,我意思是,你能回去就回去吧。」
兩人吃了飯,祁麟洗碗,施芸想去看看親戚,於是就離開了。
施芸走後,祁麟回到辦事處繼續下午上班,這天下午來的人多,有問這問那的,也有買肥料的。閒下來,王阿姨忽然隨手拿起祁麟的印章,在一張作廢的紙上蓋了一下,「你這個章不錯嘛。」
「啊,別人送的。」祁麟說。
「石料挺好的。」王阿姨拿在手中把玩,「沒雜質,潤。」
剛說完這句話,王阿姨手一滑,印章掉到了地上,王阿姨趕緊撿起來,拍拍灰,在印泥上壓了一下,再在廢紙上一蓋,試試有沒有摔壞,結果紙上印出的「麟」字缺了個口。
「哎呀,真是對不起!」王阿姨說。
祁麟拿過印章,在自己的本子上印了一下,果然,「麟」字缺了口,她一口氣印了好幾十下,「麟」字都缺了個口。
王阿姨看見祁麟不發一言,在紙上一個勁兒蓋章,連連道歉,祁麟沒答話,好像沒聽見。
下班了,王阿姨先走了,祁麟呆呆地坐在辦公桌前,面前是一桌子的白紙,紙上蓋著密密麻麻的紅紅的「祁麟」二字。
她忽然想起了結婚的三天前,她下班回家,走進居民院,鄭吳驍不知道從哪棵樹後面跳出來,塞給她一個小方盒子,「喏,送你。」
「這是什麼呀?」祁麟笑著接著盒子,打開,紅色的絲絨上躺著一枚小小的印章。
「我自己刻的!」鄭吳驍說。
祁麟有些吃驚,「自己刻的?」
「恩!」
祁麟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下印章,冰冰涼涼的,十分精緻,「看不出來啊,你小子還有這手藝!」
「你看不出來的事情可多啦!」鄭吳驍笑笑。
不知道哪裡傳來新聞聯播的聲音,祁麟才意識到現在已經七點了,她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收拾好,將印章上的印泥擦乾淨,包在一塊手絹里,放進了手提包。
唐棠可以杵著拐杖在家裡走來走去了,這段時間,余道寧幾乎天天都來看她,陪她聊天,還給她搜羅了各種好看的小說漫畫,讓她不會太悶,這天,陳悅也來了。
「馬上就高二了啊。」兩人趴在床上看漫畫,唐棠忽然感嘆,轉向余道寧,「忽然覺得壓力好大,你呢?」
「什麼?」余道寧從漫畫中抬頭。
「你壓力大嗎?」
「我一個智障能有什麼壓力,最多有點小小的羞愧,不過放心,我能克服。」
「怎麼啦?」
「有天起來上廁所,聽見我爸媽聊天,我媽對我爸說,你說余道寧,考試就考這點分,這智商是遺傳誰啊?我爸說,這還用問嗎?我剛跟你結婚那會兒,問你一斤棉花重還是一斤鐵重,問了三遍,你都說鐵重,你說遺傳誰?我媽說,滾你的蛋,三塊錢一把的菜,你跟人砍價說十塊錢三把行不行,行這就拿走。」
唐棠哈哈大笑。
余道寧聳聳肩,「這兩人,已經想在遺傳學上跟我撇清關係了。」
下午,三人看了會兒電視,玩得無聊了,陳悅提議玩筆仙。陳悅也是暑假裡剛跟人學的,說玩筆仙,三個人最好不過了。
余道寧沒玩過,有些好奇,「可以問些什麼?」
「可以問前世,未來,但是不要問筆仙是怎麼死的。」
「好。」
唐棠有些發憷,但是想著光天化日,也不會多可怕,「聽說請了筆仙要送走,你知道怎麼送走嗎?」
「這個我知道,放心。」
於是唐棠準備了紙筆,三人輕輕夾住筆,余道寧和唐棠跟著陳悅輕聲念:「筆仙筆仙,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
大約過了三秒鐘,筆桿輕輕地動了起來,在紙上畫了一個顫顫巍巍的圓圈。
余道寧和唐棠面面相覷,心中十分驚詫。
「現在可以問問題了。」陳悅說。
因提前在紙上寫了「是」「否」二字,於是三人挨個問「筆仙筆仙,我能不能考上大學?」三次都在「是」字下面打了勾。
陳悅家有隻狗,最近病得厲害,陳悅就問「筆仙筆仙,我家小黃能不能活到明年?」這次是在「否」字下打了勾。
「唉……」陳悅嘆了口氣。
看陳悅黯然,余道寧故意逗樂:「我爸媽應該會喜歡玩這個,筆仙筆仙,余道寧智商到底遺傳誰?」
唐棠和陳悅噗哧笑了出來。
「筆仙筆仙,我下個月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嗎?」唐棠問道。筆尖緩緩在「否」字打了勾。
之後三人又問了一堆「我什麼時候能見到謝霆鋒」「這輩子有沒有可能住上大別墅」「文理分班後我們還能不能在一個班」……
陳悅說:「好了,不要問太多了,筆仙都累了,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吧。」
「我都不知道問什麼了……」余道寧說。
「問你未來對象姓什麼。」陳悅笑嘻嘻地說。
「我不想問,問了一點兒神秘感都沒有了。你問吧。」
「我上次問過了,姓李,姓李的人那麼多,這範圍畫得太大了。」
「唐棠,你問。」陳悅對唐棠說。
「這要怎麼問?筆仙還能把姓寫出來?」
「你家裡有百家姓嗎?」
「好像有,我找找。」唐棠去爸爸書架上翻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一本百家姓。
陳悅把前面幾十個常用姓抄寫在白紙上,「喂,後面的我懶得抄了啊,想來你未來老公不會姓什麼尉遲、皇甫之類的吧。」
「肯定夠了,開始吧。」余道寧說。
三人又開始合力握住筆,「筆仙筆仙,請問我未來老公姓什麼?」唐棠說。
筆尖停滯了一會兒,緩緩畫下一個圈,三人凝神一看,圈的是個「鄭」字。
余道寧驚呼:「我的媽呀!」
唐棠大窘,耳根都紅了。
陳悅知道鄭吳驍,大體明白了情況,也跟著起鬨。
「唐棠,你故意的吧!」余道寧說。
「我真沒有!」
「你往『鄭』字那塊兒使了勁兒來著!」
「我沒有!」唐棠又笑又羞又惱。
玩鬧了一會兒,陳悅送走了筆仙,三人打開電視,電視裡播著《老房有喜》,邊看電視邊吃水果,十分快樂。
陳悅要回家吃飯,五點半的時候離開了。唐棠的爸媽今天不回來,余道寧準備在唐棠家吃飯。
「想吃什麼?我來做。」余道寧說。
「吃方便麵吧,家裡還有白菜,雞蛋,午餐肉。」
於是余道寧拆了兩袋方便麵,扔進沸水鍋里,又把調料擠進去,打了兩個雞蛋,切了一盒午餐肉,白菜洗洗撕碎,煮了幾分鐘,端著一鍋麵到客廳,兩人邊看電視邊吃。
「你是真的很想跟他結婚啊。」余道寧說。
「我剛才真沒有故意往鄭字使勁兒!」唐棠說。
「信你信你。」余道寧拍拍唐棠的肩膀,「倒不說這個了,你知道你昏迷醒過來的時候,說了啥嗎?」
「說……說了啥?」唐棠睜大眼睛,「我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你跟鄭吳驍說,你要跟他結婚。」
唐棠對於自己昏迷時做的夢,甦醒時迷迷糊糊說過的話,一點都不記得了,聽了這個,愣了幾秒,整張臉連著耳朵根一起發燙起來。
「我怎麼會說這種話……」
「確實說了啊……」
「當時哪些人在場?都聽見了?」
「我,鄭吳驍,祁麟都聽見了。」
唐棠簡直想把頭埋進泡麵鍋里。
「這也沒什麼啦,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你們說不說出去都不重要啊,當事人就在場啊!」
余道寧想了想,「哦對哈。」
「我……真的無語了,對我自己無語了……」
「好啦好啦,那個時候就是很迷糊的狀態啊,你不用覺得很尷尬。」
吃完麵條,唐棠想下樓走走。
「你的腿行不行啊?」余道寧說。
「沒問題。」
唐棠杵著拐杖,余道寧攙扶著她,兩人慢慢往樓下走去。
兩人坐在院子裡的石凳子上,看幾個孩子跳皮筋,另有兩個女孩在比賽踢毽子,余道寧幫她們當裁判。
這時候,祁斟和鄭吳驍從院外走進來,唐棠扭頭就想走,無奈一瘸一拐,剛蹣跚了兩步,就被祁斟招呼上了:「唐棠,你腿好多啦。」
「好一些了。」
「你一個人下來的嗎?」
「和余道寧一起下來的。」
祁斟看見余道寧正在熱熱鬧鬧幫人當裁判,就走過去看,剩下鄭吳驍和唐棠站在原處。
唐棠窘迫,沒話找話,「你們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
幾秒沉默,鄭吳驍說:「你們呢?」
「吃過了,余道寧煮的方便麵。」
「多吃點有營養的。」鄭吳驍看看唐棠的傷腿,「補補鈣什麼的。」
「嗯,媽媽讓我喝牛奶,也常常燉骨頭湯。」
鄭吳驍點點頭,望著祁斟和余道寧在那邊玩鬧,出神了幾秒,轉向唐棠,「我先上去了,你們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