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2024-06-06 01:26:26
作者: 小島
在睡不著的晚上,陳冬冬把耳機塞進耳朵里,開始聽歌。
從張震岳的《愛我別走》,聽到張學友的《她來聽我的演唱會》,從朴樹的《那些花兒》聽到迪克牛仔的《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又從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聽到張宇的《都是月亮惹的禍》。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陳冬冬就是他媽媽祭奠逝去愛情的產物,那還真是頗有一點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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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袁小蘭的初戀故事,這麼多年,陳冬冬還是零七八碎的知道一點點,只是很多事情,他沒有湊在一塊兒想,今天聽了爸媽的吵架,他把很多碎片拼一起,再用自己的想像力當膠水黏了一下,大體知道了一點粗略的來龍去脈。
袁小蘭與那位,陳冬冬不知道該稱作蘇叔叔還是蘇伯伯的人,年少時便認識了,袁小蘭是那種體格嬌小的女子,仿佛是酥糖搭的骨架子,又嬌又脆,不笑也帶三分俏,不能說是多麼大方漂亮,但是對吃這套的男人來說,自有一種讓人麻酥酥的魅力。
袁小蘭是本地人,那位蘇同學是異鄉人,據說家境十分貧寒,不過當時的他們倆,還是戀愛了,袁小蘭的家裡是完全看不上這位蘇同學的,太窮,實在太窮,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反正貧寒時期的蘇同學,在袁小蘭的父母看來,處處透著衰相。於是就拆散了兩人,讓袁小蘭嫁給了家境相當的陳國慶。
那位蘇同學也就黯然離開了此地,不過,也不知道是情傷太深太刺激,要發奮圖強,還是時來運轉,這位蘇同學之後就一直平步青雲,從業務員到小領導,最後成了一家大型國企分公司的老總,倒是充分證明了那句「莫欺少年窮」。
當然他也結婚生孩子了,但是對於袁小蘭始終沒有忘情。就好比人吃了一個特別好吃的桃子,吃了一口,正陶醉,有人硬是從嘴裡給他奪走了,自此就怎麼也忘不了那剩下的大半個桃子,給他蟠桃也不行。
那剩下的大半個桃子,就是他這輩子的遺憾,隨著歲月的流逝,在他一遍一遍的反覆追憶中,成了白月光,成了硃砂痣,桃子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桃子,甚至已經超越了欲望本身,而是和他的青春交織在了一起,成了一種象徵:我必須把剩下的桃子吃完,自從青春才能正式散場,我的人生才能真正圓滿。
陳冬冬把耳機從耳朵里取出來,悄悄打開了床頭燈,拿起一面鏡子,端詳鏡子中的自己。
他長得像袁小蘭,小臉,白皙,清秀,因為戴眼鏡的緣故,摘下眼鏡的時候,眼睛會有一點輕微的失焦和輕微的變形。
他在鏡子裡努力尋找跟陳國慶相似的痕跡,旁人都說他嘴巴像陳國慶的,他把自己的嘴巴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像還是不像,就跟人把同一個字抄寫若干遍以後,會連這個字都有點不認識了似的。
他放下鏡子,躺在床上,看著牆上的電影海報,牆上有《哥斯拉》的海報,還有吳彥祖馮德倫的照片,從雜誌上剪下來的,他覺得,也許生活在被怪物哥斯拉追趕的世界,也勝過生活在現在這個世界,被怪物追到會被一腳踩死,似乎比心臟被凌遲要好一些。
第二天晚自習結束,他是自己回家的,路過英雄影碟屋,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
影碟屋裡就趙英雄一個人,光線很暗,只有電視機亮著,映出影影綽綽的光。
趙英雄捧著一碗麵正吃得香,陳冬冬聞了下味兒,就知道面里大體就放了點豬油、醬油和味精。
「這麼晚了,晚飯還是夜宵啊?」陳冬冬說。
「陳冬冬,你不是高中生嗎?高中生這麼閒的?整天租片子看?」
「我下了晚自習,逛逛不行啊?」
「行行行,你隨便逛。」趙英雄把店裡燈給打開了,頓時亮了起來。
「你以後會去天津嗎?」陳冬冬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趙英雄的媽媽再婚找的男人在天津,他媽也跟著去天津了,就留他一個人在這裡。
「不去,天津東西不好吃。」趙英雄說,「都是些包子呀麻花呀。」
「你這醬油麵條也沒見得多好吃。」陳冬冬心想。
「你去過天津嗎?」陳冬冬說。
「不想去,冷死了,誰去那地方啊。」趙英雄說。
「夏天也不冷吧!」
「我對北方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陳冬冬把新到的片子翻了一遍,沒什麼感興趣的,「那我回家啦。」
趙英雄伸手就把電燈關了,一副誰也別讓老子多浪費一分錢電費的態度,「行,回去吧。」
陳冬冬離開影碟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趙英雄坐在一片昏暗裡,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屏幕,雙手抱胸坐在椅子上,腿放在板凳上。一個人坐在小小的店裡,居然也襯得店裡空蕩蕩的。
走回居民院的時候,陳冬冬看見余道寧和唐棠正站在路燈下不知道在聊什麼,聊到興頭上,余道寧笑得前仰後合,余道寧的爸媽遛彎回來了,看見她倆,從手提袋裡掏出幾個水果讓唐棠帶回家吃,然後拉著余道寧回家了。
陳冬冬想了想,他們這幾個孩子,除了他以外,好像大家的爸媽都過得挺好。
他的爸媽,芥蒂是一直都有的,只是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這次吵架,陳冬冬不會知道他們的芥蒂在哪裡。
一個電光火石間,陳冬冬忽然想起趙英雄,想起趙英雄說的「天津東西不好吃」「冷死了」「一點興趣也沒有」。
是他媽媽根本不願意他去天津吧!他媽媽已經重新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生活,怎麼會願意一個這麼大的兒子跟到天津去呢?
趙英雄的媽媽是未婚就生了他,之後結婚,離婚,再婚,他的親生爸媽各自的原生家庭也十分複雜,所以趙英雄也就沒什麼兩邊的親戚,孤零零的長到20歲時,媽媽也走了。
做著影碟屋的小本生意,掙錢餬口,沉浸在一出又一出影視劇的各色人生中。
陳冬冬想起趙英雄在昏暗中的身影,很寂寥了。
祁麟的公司里有一個送貨的司機,也不知道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在一次搬運肥料的時候,從運輸車上摔了下來,腿和手都受傷了。公司想給錢私了,不想走工傷。
這個司機跟上一任領導關係還不錯,但是新來的領導跟他一點都不熟,只想給點錢打發了事。
按說這是行政的事情,但是行政的人除了主任,出差的出差,借調的借調,就讓祁麟去跟司機一家談談賠償的事情。
祁麟騎著自行車去了司機家裡,司機和老婆在家,家裡的家具電器看起來都十分的清寒,各種物件都透著廢物利用的感覺,茶缸的前身明顯是個裝罐頭水果或者蜂蜜的玻璃罐,而放調味料的瓶子都是飲料瓶,藤椅破了洞,又用布條纏上,瘸腿的桌子下面墊著紙來保持平穩。
司機躺在床上,右腿左手都打著石膏,脖子上架著一個什麼東西,大約是起固定的作用,他整張臉都乾乾的,鬍子拉碴,嘴唇跟旱田一樣。
「水。」司機對老婆說。
老婆趕緊端了一碗水到床頭,一勺一勺的餵他,祁麟感覺,水好像都被司機乾裂的嘴唇吸收了,也不知道喝進肚子多少。
祁麟遲疑著傳達了領導的意思,領導願意一次性給他五千元,就再無瓜葛。
「可是姑娘,醫生說他,就算好了,也沒辦法開車了呀,老李只會開車,不會別的,我會做點裁縫,給人扦個褲邊換個拉鏈,掙不了幾個錢的,孩子還在讀書,用錢的地方還多得很啊……老李也給公司幹了好多年了……」李司機的老婆說。
「如果他們不答應呢?」當時祁麟是這麼問魏有志的。
「不答應?公司跟他之間,很多手續都不全,給他五千塊錢,已經是出於人道主義的份兒上給的,跟他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五千不要,可以,那就一分錢都沒有了。」魏有志說。
祁麟沒轉述這句話,對李司機的老婆說:「我就是個傳話的,您要是同意,就按這個來,您要是不同意,我再給領導回話。」
李司機一直沒吱聲,這會兒才說:「要是不能開車……我還能補鞋。」
「補鞋?你都十多年沒補過了,你就準備用過去那套給解放鞋換鞋底的老手藝,去給人補大幾百的鞋子?你知道現在姑娘小伙的鞋多貴嗎?上面都是些花花穗穗的,你會補嗎?給人補壞了你賠得起嗎?再說了,你手上石膏都沒拆,到時候手能不能使喚都一說,你還給人補鞋……」李司機老婆劈頭蓋臉罵過去。
「公司對我一直都不錯……每年過年也沒忘了我,還給我發水果……我不想添麻煩……」李司機囁嚅著說。
「要不,兩位再考慮考慮,看看有沒有懂這方面的親戚,打聽打聽。」祁麟說。
「我們那些親戚……斗大的字都不認識……不指望他們了。」 李司機的老婆臉上有些茫然,「姑娘,你說,我們應該要這錢,還是不應該要啊?」
「說實在的,我也不太懂這塊兒。李師傅,您當時和公司簽沒簽什麼合同?」
「有的有的,在最下面那個抽屜里,你去拿一下。」李司機對老婆說。
李司機老婆在抽屜里翻了翻,翻出一張紙,遞給李司機看了一眼,李司機說:「就是這個了!」
祁麟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就是一張字據,寫明要僱傭李司機開車,每個月給XXX元錢,和李司機立下這個字據的人早就不在公司了,不知道去哪裡了。
「這個……恐怕沒有法律效力。」祁麟說。
「什麼意思……」李司機的老婆有點慌。
「要不,要不我們就把這五千塊錢收了吧。」李司機說。
「這樣,你們先想想,就算不能跟親戚打聽,那也看看能不能跟街坊鄰居打聽打聽,這種情況怎麼合適。我先不跟領導回話,他明天要問我,我就說你們沒在家,沒見到你們,也就不知道你們的態度,當然,如果我們公司別人問起你們,你們就說沒見過我。這樣你們能有時間多想想多問問,我也幫你們查查資料,看看這種情況怎麼辦。」
離開了李司機家,祁麟去了一趟書店,翻來翻去也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然後忽然想到,要不要去網吧查查?
她找了一家網吧,站在門口就聞到裡面飄出來的煙味,猶豫了一下,正準備進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你幹嘛去?」
回頭一看是鄭吳驍,原來已經是下午放學時間了。
「我查點資料。」祁麟說,「我弟呢?沒跟你一起?」
「祁斟被老師抓去打掃圖書館了。查什麼資料?去我家查吧。」
「不用吧。」
「想被熏成臘肉?」
「……」
「那就走。」鄭吳驍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發現祁麟沒有跟上來。
「放心,我家裡沒人。」鄭吳驍說。
「沒人才更不放心好嗎。」祁麟說。
鄭吳驍忽然大笑起來,「沒發現你這人原來思想有點複雜哦。」
「我意思是,要是這會兒你爸媽在家,我去你那兒查查資料,沒啥,要是你爸媽忽然回家看見我在,反而很奇怪。」
「我說祁麟,你又沒做賊,你心虛個什麼勁啊我真服了。」鄭吳驍笑得眉眼都彎了。
「我怎麼感覺你說話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哎呀……放心放心,我爸媽不會忽然回來的,他們忙著呢!今天早上才給了我十塊錢讓我解決晚飯。」
「那你慢慢解決你的晚飯去吧,拜!拜!」祁麟轉身朝網吧走去。
「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放心我爸媽,也不是不放心我,你是不放心你自己吧……」
祁麟回頭,「我不放心自己什麼?」
「就……萬一看見我這麼花容月貌,不能自已……」
祁麟掄起包砸了鄭吳驍一下,「對,這一下就非常的不能自已。」
「好啦好啦,我不逗你啦,我家裡電腦比這個快,而且空氣清新環境優雅,況且你知道怎麼上網嗎?怎麼搜資料?我教你啊!分分鐘就幫你搜出來。」鄭吳驍連哄帶撒嬌。
到家後,鄭吳驍把電腦打開,讓祁麟坐下,「你要搜什麼資料?」
「我們單位有一個司機,給公司搬運肥料的時候受傷了,他幹了好幾年了,但是沒有合同,單位現在準備一次性給他五千塊就兩清,我今天去司機家了,看他傷得不輕,可能以後都開不了車,我覺得賠五千少了吧,想搜搜看這種情況,他到底拿多少比較合理。」
「明白了,你這樣……」鄭吳驍教祁麟怎麼操作。
兩人搜了一會兒,沒搜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鄭吳驍說:「我餓了。」
「用你那十塊錢巨款去外面買點吃的,我繼續搜。」
「外面的東西不好吃……」
「那就餓著。」
「餵……」
祁麟不搭理他。
「我幫你搜資料,你幫我做吃的……」
「鄭吳驍你是不是要上天。」
「冰箱裡有剩飯還有雞蛋,我要吃蛋炒飯!我還沒吃過你做的飯呢……」鄭吳驍用一種黏膩膩的做作聲音說。
「沒吃過的都想嘗嘗?這麼大好奇心呢!」
鄭吳驍笑嘻嘻地點頭。
「那你出門找只小狗,跟它屁股後面,一坨一坨的,它給你管飽。」
「你看看你,你對你做的飯有點兒信心嘛!怎麼也比那一坨一坨的稍微好吃一點兒啊。」
祁麟被他纏得不行,於是起身去廚房,翻看了一下電飯煲和冰箱,然後切了一把蔥花、一根火腿腸,打了兩個雞蛋,快速做了蛋炒飯,鄭吳驍給分成了兩碗,祁麟確實有些餓了,就接過來了。
「你做飯好好吃啊。」鄭吳驍由衷地說。
「祁斟也愛吃炒飯,小時候我老給他做。蛋炒飯啦,香腸炒飯啦,醬油炒飯啦,配點兒榨菜、腐乳、泡蘿蔔,我倆老這麼吃。」
兩人吃完了,鄭吳驍去洗碗,祁麟繼續搜資料。
搜到一句話:「未簽訂勞動合同但已形成事實勞動關係的,發生工傷享受工傷保險待遇。」祁麟又仔細將內容看了一遍,用紙筆記錄下重要信息,看天色漸晚,對鄭吳驍說:「好啦,我回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