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陳倉
2024-06-06 01:26:24
作者: 小島
鄭吳驍的爸爸鄭源準備把店門口大樹上纏著的塑膠袋清理一下,都是颳風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纏在樹枝上怪難看的,於是搬來一個梯子,拿著根晾衣杆開始清理。
鄭吳驍的媽媽吳靜從別處走過來,看見老公,「這是幹什麼呢?」
「清理一下塑膠袋。」
「真會給自己找事,啊。」
「下雪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
吳靜看了一眼正在店裡拖地的鄭吳驍,笑了笑,走了進去。
中午,一家三口在店裡簡單吃點飯,吳靜看起來心情不錯,「今天路上碰見李嬸,說我看起來也就三十多點兒。」
「三十多點兒?三十多點兒你兒子都快18了?那我這會兒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在監獄。」鄭源邊吃飯邊順口說。
吳靜抬了下眼皮,翻了一個並未成型的白眼。
「……估計是你看起來實在是太太太年輕了,把李嬸搞得算術都算不明白了。」未成型的白眼也是白眼,威懾力是有的。
鄭源如果坐在膠皮椅子上放了個屁,會趕緊把膠皮摩擦出點兒聲響,行雲流水般不著痕跡地將剛才那個屁偽裝成膠皮摩擦聲。如果不小心踩到香蕉皮劈了個叉,會乘機伸展開雙手,假裝自己在練太極。在及時找補這個專業上,他是專業十級。
兩口子又聊了會兒最近進貨的事兒,什麼貨銷得快,什麼貨銷得慢。
「那天那個美女來店裡買……」鄭源忽然說道。
吳靜抬起頭看著鄭源,面無表情。
「那天那個女的來店裡買……」鄭源調整了一下措辭,並且觀察吳靜的臉色。
臉色毫無緩和。
「……美不美這種事情,特別見仁見智,我覺得那個女的長得相當一般!他們都管她叫美女,我就是跟著這麼一叫!」
「哦。」
「真的!我覺得我老婆最漂亮!別的女的,我看都不想看!沒看頭!」
「對了,你記得去年李嬸老公去娛樂城的事兒吧?找了好幾個小姐,後來被李嬸給逮了個正著。」
「記得。」
「你知道他去娛樂城的頭一天跟李嬸說了啥?」
「啥?」
「就你剛才那句。」吳靜抬了抬眉毛,不搭理鄭源了,把碗一摞,對鄭吳驍說:「兒子,把碗洗了。」
「我來洗我來洗!」鄭源連忙說。
在吳靜的姐妹圈裡,她老公鄭源算不上最能掙錢的,但也絕對是比較寬裕的,別的那些稍微掙了仨瓜倆棗的中年男人,都開始心思活絡,想趁著老房子還不太老的時候,悄悄燒一把小小的火。她家鄭源除了張羅店裡的事兒,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要沒什麼別的事,就跟麻糖一樣黏在家裡,揭都揭不開。
姐妹們也跟她討教過「馭夫術」,怎麼把老公收拾得如此明明白白,吳靜就笑,「他又不是狗啊馬啊的,什麼馭不馭的。」
「姐姐這是無招勝有招啊。」
「他就是有賊心沒賊膽,你們別把他說的多好似的。況且夫妻店,倆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的,他也沒啥機會啊是不是。」眾人就笑,吳靜也笑,「要是有人給他支根杆子,你看他不順著爬出十里地去。」
「吳靜命好,鄭源就是好男人,好男人不用管也是好男人啊,就跟我兒子班上那誰似的,回回考試第一名,我心說這家長得天天把孩子盯成啥樣啊,結果一問,人家家長根本就不管,連孩子主科老師是誰都搞不太清楚,我家兒子呢,我天天守著他做作業,腦溢血都快搞出來了,還是班裡的吊車尾,每次去參加家長會,我都被班主任說得臊眉耷眼,一肚子火,回來只能把兒子揍一頓消氣。」一起聊天的姐妹說。
「說到這兒可就更氣人了啊!你們說說,吳靜不僅把老公收拾得明明白白,人家兒子又高又帥,成績也不賴,這是去哪兒燒的高香啊!」另一個姐妹說。
「得了得了,你們這是只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打。」吳靜笑著說。
祁麟最近有個比較奇特的遭遇,是她從未設想過的事情。
有人輾轉找到她,說有老闆找她拍GG。
細問什麼老闆什麼GG,說是隔壁市的一家豬飼料廠,要拍豬飼料GG,祁麟不是農資公司的嘛,這個老闆不知道從什麼活動的大合影里見過祁麟的樣子,覺得特別好,就想找她過來拍GG。
「啊?豬飼料GG拍豬就好了,為什麼要拍我?」電話里,祁麟這麼回答對方,說完後,發現真蠢,想扇自己一個耳光。
「劉老闆的意思就是……都拍,都拍,豬也要拍,人也要拍。我們劉老闆是很緊跟時尚的人!現在都流行嘛!不管是個啥,找個好看的姑娘這麼一舉著拿著捧著,就顯得更上檔次嘛!」
「……」
「一千塊錢!劉老闆那邊包往返車費,你周末過來,一天就拍好了。」
祁麟遲疑了一下,想想一天能掙一個月工資,家裡現在本來就缺錢,豬飼料就豬飼料吧,於是應了下來。
余道寧看著祁麟打的電話,在旁邊偷笑,之後很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其他人,大家都覺得很新鮮又很好笑。
約定拍照那天,本來大家都想過去湊湊熱鬧,結果有的有課,有的有事,就剩餘道寧和祁麟一起坐車去隔壁市。
整個拍照的過程很簡單,劉老闆的設想就是讓祁麟綁個花頭巾,穿個花棉襖,扮成村姑模樣,面帶笑容對著鏡頭擺幾個造型即可,一會兒就拍好了。
對方攝影師看余道寧蹦蹦跳跳挺可愛,就說現成布好的光,要不要幫你拍張肖像,回頭寄給你,余道寧猛點頭,於是攝影師幫她拍了幾張肖像。
飼料廠的會計過來給了祁麟一千塊,因為劉老闆對拍照效果滿意,又多加了二百,祁麟和余道寧高高興興地去汽車站坐車回家。
在車上,祁麟心想,要是每周都有機會這麼拍一次,掙上一千塊錢就好了,那他們家的房子錢很快就不愁了。
汽車快到站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
祁麟一回頭,看見一個容貌嬌俏的女人坐在她斜後方的座位上。
「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呢!」女人笑嘻嘻地說。
這個女子正是施芸,就是之前祁麟在那個廠區里遇見的白衣女子,也是祁麟前夫偷情的對象。
「上次急急忙忙,忘了問你名字了,我回去把衣服洗乾淨了,還說還你呢!」因為當時施芸的衣服被弄破了,祁麟給了她一件外套。
「衣服你留著就好啦。」祁麟說。
「你叫什麼名字?」施芸說。
「祁麟姐姐,這是快到了嗎?」余道寧剛睡醒,迷迷糊糊地說。
施芸聽見這個名字,頓時如同被電擊了一樣。她知道楊曉星當時的老婆叫祁麟,但是她並不知道祁麟具體是誰長什麼樣。
祁麟看見施芸的表情,明白她此刻已經搞懂人物關係了,也就沒再說什麼。
氣氛變得非常尷尬,誰都沒有說話。
好在很快就到站了,大家陸續下車,「哎!」施芸叫住祁麟。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好啦,你保重吧。」祁麟說。
祁麟和余道寧往回家的方向走,余道寧當時就在捉姦現場,是見過施芸的,覺得祁麟和施芸今天的關係怪怪的,祁麟就簡單給她說了一下當時廠區發生的事情。
「姐姐,你不恨她嗎?」余道寧說。
「你們現在的小孩情感都這麼激烈的嗎?愛啊恨啊的……」
「嗯,我們電視劇看多了,愛恨情仇這些詞兒張口就來。」余道寧搶了祁麟的台詞,祁麟稍許被噎了一下。
「我對她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可是她搶了你老公誒。」
「楊曉星是人,長著腿,不是一個物件,什麼搶不搶的,他是自己邁著兩條腿走去人家家裡的,不是人家五花大綁把他綁過去的,我跟你說啊余道寧,年紀輕輕的不要學些老氣橫秋的詞,什麼搶老公不搶老公的,特別像街邊的碎嘴老太太。」
「那還是你不怎麼愛楊曉星。」余道寧說。
祁麟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向來二百五的余道寧會這麼說。
「你知道我們家以前有隻狗叫多多吧?我可喜歡它了,後來有一個阿姨來我們家玩,她也喜歡多多,就想餵它吃東西,當時桌子上有巧克力,她就剝了一顆餵多多,多多吃了,後來就死了。我知道那個阿姨不是故意的,我也知道她是因為喜歡多多才餵它吃東西,但是我還是每次想起這件事,就會覺得恨她。祁麟姐姐,你太講道理了,可是愛啊恨啊,不會是那麼講道理的東西,如果是一陣風吹走了我的多多,我都會恨那陣風的。」
祁麟被余道寧這段話搞得無話可說。
「余老師,我叫你余老師好不好。」過了一會兒,祁麟說。
「那倒不用。」余道寧笑起來。
當天晚上,祁麟躺在床上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一個詞:「安全」。
小時候因為家裡超生,大人沒了工作,經濟上也特別緊張,她也沒有念高中。她沒有任何抱怨祁斟的意思,她只是因此隱隱的有些害怕變數,生活中那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會帶來很多的震盪和波動,甚至失控。而她自認平庸,感覺自己應付不了那麼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想要的,是一種安全的生活。
離婚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她輕而易舉的接受了,甚至沒有挽留,按說如果害怕變數,應該希望牢牢地穩住婚姻,修復這個人生的變數才對,但是她沒有。在這一點上,她覺得自己有些矛盾。
可是這個晚上,她忽然頓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在她的潛意識中,她大概覺得人生難免會有變數,而其中多數變數都會造成慌亂和痛苦,為了避免慌亂和痛苦,她選擇不要對很多東西過於投入,這樣一旦變數來臨,她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抽離,就像她和楊曉星的婚姻,結束得絲毫不拖泥帶水,她又重新回歸正常的生活,不是因為她格外超脫,而是因為……就像余道寧說的,她不怎麼愛。甚至沒有投入過。
想著想著,她就睡著了。
放學的路上,陳冬冬忽然從書包里掏出一副墨鏡戴上,對祁斟和鄭吳驍說:「像不像老大?」
祁斟端詳了他一下,「比較像準備偷偷去黑診所墮胎的未成年少女。」
鄭吳驍說:「同意。」
在這個居民院裡,祁斟和陳冬冬是出生在這裡,其他人都是後來搬來的。大約是小學的時候排隊打疫苗,祁斟在前,陳冬冬在後,祁斟因為過於害怕和緊張,肌肉緊得不行,一針下去,針頭都彎了。
陳冬冬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對祁斟說:「你是不是練過氣功?
雖然最後換了針頭,還是打進去了,陳冬冬依然對那個彎了的針頭念念不忘,時常追著祁斟問:「你的師父是誰?」或者「你把武功秘籍藏在哪裡?」
被問得煩了,祁斟就說是是是,我會氣功,我的師父在山上修煉,秘籍在山洞裡藏著,孫悟空跟我師父是好朋友,有時候會帶著我師父一起翻跟頭,有一次翻過我們居民院的上空,還跟我招了招手。
「真的嗎?!下次什麼時候翻到我們這裡,提前跟我說一聲啊!」陳冬冬兩眼放光。
祁斟點點頭,「那你請我吃雪糕。」
兩人一起蹲在小賣部的門口吃雪糕的時候,祁斟伸手摸了摸陳冬冬圓圓的後腦勺,心裡想,冤大頭的頭,真大。
陳冬冬的成績並不是太好,語文還可以,但是數學就是一鍋粥,不過不管是小學升初中,還是初中升高中,他都險險地過線了。
小升初他記憶不深了,但是初升高的時候,他記得挺清楚,不過這件事爸媽囑咐他不能跟任何人提起,那就是他其實分數不夠,是托關係進去的。
陳冬冬知道他媽媽袁小蘭有個老同學,挺能耐的,通過這個老同學,讓自己剛好「過線」了。
不過,剛得知「過線」的一段時間裡,陳冬冬的爸爸陳國慶,臉色一直不太好。
那種怪怪的臉色,陳冬冬印象很深,只是不知道怎麼形容。
跟祁斟和鄭吳驍秀完墨鏡,陳冬冬回到了自己家,時間是傍晚,房間裡黑黑的,冷不丁看見陳國慶坐在沙發上,但是沒開燈。
「嚇我一跳啊爸。」陳冬冬說,然後打開了燈。
陳國慶抬頭看了陳冬冬一眼,擠出了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回來了。」
那種怪怪的臉色,似曾相識,對,就是初升高「過線」那段時間,陳國慶時常顯露的臉色。
「媽呢?」陳冬冬把書包往自己房間的椅子上一扔,開始找袁小蘭。
「她不回來吃飯。」陳國慶說。
「那我們晚上吃什麼?」
「中午還有剩飯剩菜,我去熱一下。」陳國慶說,然後進了廚房。
之後的幾天,陳冬冬覺得爸媽的關係有點奇怪,說吵架也不是吵架,說冷戰也不是冷戰,特別尷尬似的。
直到一個晚上,陳冬冬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陳國慶和袁小蘭在壓低聲音吵架。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說的就是你吧袁小蘭?」是陳國慶的聲音。
「胡說八道什麼啊你?」
「袁小蘭,我真的小看你了啊,城府很深嘛!這麼多年了,不顯山不露水的。」
「我再說一遍!我跟他真的沒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人家鞍前馬後到處托關係給冬冬解決上高中的事兒?」
「就是老同學,幫個忙!」
「在今天之前,我勉強算是相信你這個藉口,今天之後,你這個藉口,我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信的。今天我見到一個朋友,這個朋友認識你那位『老同學』,聊起你這位『老同學』的女兒,他女兒叫什麼名字?叫蘇秋秋,跟陳冬冬差不多大,你還說你沒有私下裡搞什么小動作?恩?你和你的初戀情人,把兒子女兒的名字起得跟一家人似的,你還說你沒有搞小動作?你們是約好了的吧?被父母棒打鴛鴦的小情侶,各自結婚了還是不甘心,非要把各自孩子的名字都起成這樣,來假裝你們才是真正的兩口子?」
袁小蘭沒有說話。
「陳冬冬這個名字,當時就是你堅持要起的,說生在冬天,這名字簡單上口,挺好,我現在想想,這是另有玄機啊!當年他幫忙初升高那個事兒,我就心裡憋得一肚子火,你一遍一遍跟我說,你們倆沒什麼沒什麼沒什麼,好吧,我也就當你們沒什麼,但是今天,就他女兒這個名字,我不可能再相信你們沒什麼!袁小蘭,我告訴你,我現在連陳冬冬到底是誰的兒子,我都要打個問號!」
袁小蘭似乎被這句話刺激到了,哭了出來,「陳國慶,你太沒良心了!陳冬冬要不是你的兒子,我走在街上就被車撞死!」
陳國慶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之後就是袁小蘭各種罵罵咧咧的賭咒發誓,沒有什麼具體的內容,陳冬冬悄悄走回自己房間,躺在了床上,不過一晚上都沒有怎麼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