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帶和鋼筆

2024-06-06 01:26:12 作者: 小島

  如果一個人能活100歲,那麼就會經歷100個五月。

  在某個五月里蹣跚學步,在某個五月里奔跑,在某個五月里破碎,又在某個五月里修復。

  1999年的五月,對於唐棠一家來說,是一個命運般的五月。

  北京時間5月8日,美國轟炸了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大城市裡頭很多人遊行抗議,把石頭雞蛋往美國大使館或者領事館裡丟。

  然後,時間到了5月19日,這是一個星期三,看起來不像是會發生什麼大事情的日子。這一天,股市漲了起來,滬市漲了51點,深市漲了129點。在這一天之前,股市已經萎靡了兩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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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棠爸爸唐華開始炒股了,把之前中彩票的錢都投進了股市里,唐棠媽媽蘇亞莉為此和他吵架,冷戰。

  結果冷戰還沒結束,唐華的股票就漲起來了,每天都在漲,簡直是不可思議。

  小姨夫鍾民整天往他們家跑,和唐華蘇亞莉湊一起就商量股票的事情,唐棠就聽見什麼「中信國安」「廈門信達」之類的,也不懂什麼意思,大概能明白的意思就是:從來沒掙到過什麼錢的老爸,從中彩票開始,忽然大大地轉運了。

  多年之後,唐棠和某個金融行業的朋友吃飯聊天,聊起1999年的股市,對方用兩根筷子在桌子上擺了一個60度角,「當時的大盤就是這樣,瞬間就拉起來了,從五月中旬到六月底,大盤漲了67.7%,你說瘋不瘋?」

  唐華跟學校請假了,蘇亞莉也沒去上班,帳戶里的錢見天的往上漲,哪裡還有心思上班。

  祁麟單位的一把手退休了,總公司安排了一位新領導,說是過兩天就上任。

  給退休的領導辦了歡送宴之後,緊接著又是給新領導接風洗塵。

  沒過多久,又來了一個新同事,大家傳言是新領導的關係進來的,但是具體什麼關係不知道,直到同事入職,大家才知道他是新領導的兒子。

  新領導有糖尿病,很瘦,兒子卻很胖,咋一看沒覺得是父子倆。

  這位新同事名叫魏贇,入職那天祁麟跟他打招呼,他看見祁麟,愣了一下,反應了半天,擠出一個笑,露出一排門牙,祁麟看見他其中一顆門牙特別白,比其他牙齒要白一層。

  天氣越來越暖和了,一天早上,余道寧在家翻箱倒櫃,抱怨「我都沒有衣服穿啦!」

  祁麟說:「走,姐姐帶你逛街,買衣服去!」

  余道寧媽媽鄧競宏在旁邊說:「別聽她的,她衣服多得穿都穿不完!」

  余道寧撅嘴:「我今年比去年長高了好不好啊!」

  祁麟對余道寧說:「你幾點放學?咱們步行街見,逛逛去!再一塊兒吃個晚飯,麻辣燙還是什麼?你挑。」

  「嘻嘻,還是祁麟姐姐疼我。」

  余道寧和祁麟約了下午五點半在步行街碰頭,兩人碰頭後,就開始逛服裝店,好多新款上市,花花綠綠的,兩人逛得十分開心。

  逛累了,兩人就找了個長椅坐下,祁麟買了兩瓶汽水,一人一瓶,邊喝汽水邊嘻嘻哈哈地聊天。

  這時,祁麟看見遠處走過來一個人,正是魏贇,魏贇也看見她了,於是祁麟沖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魏贇也有些僵硬地沖祁麟點點頭。

  魏贇走遠了,祁麟轉頭看見余道寧一臉詫異的表情。

  「怎麼了?」祁麟問道。

  「祁麟姐姐,你認識那個人?」

  「他是我同事。」

  「同事?」

  「恩,新來沒多久。」

  「你……你……你可別跟他走太近。」

  「為啥?」祁麟不解。

  「這人很壞!當時就是他打了祁斟和鄭吳驍!」

  「啊?」祁麟吃驚極了,「他為什麼要打他倆啊?」

  「說起來好像是鄭吳驍先動手的……」余道寧回憶了一下。

  「為……為什麼鄭吳驍要打他?」祁麟更疑惑了。

  「因為他們說你壞話!」

  「為什麼要說我壞話?」

  余道寧有點猶豫,「本來說不跟你說的,免得你聽了鬧心……」

  「你快說!」

  「就那天,我們幾個在吃串串香,你那個同事和他的朋友在另外一桌吃串串香,忽然,你那個同事就問祁斟,說祁麟是不是你姐姐,說他一個哥們兒想跟你結婚,鄭吳驍就火了,就揍了他,然後兩邊就打起來了。」

  「就這樣?就為這事兒打架?」

  「是啊。」

  「這有什麼可打架的,我都不認識那些人,誰……想跟我結婚?他認識我?我認識他?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你們完全不用理會這些人啊!」

  「他們說話可難聽了,說你是二手貨。」

  這個詞還是讓祁麟心裡刺了一下,她沉默了幾秒,「那你們也不用搭理他們,說歸說,你們就當沒聽見。」

  「那哪兒忍得了啊。」

  「他們說我,我又不會少塊兒肉,你們去跟他們打架,受傷了,那是真會少塊兒肉的。」祁麟想起那天晚上他們鼻青臉腫回家的樣子,一陣心疼,她完全沒想到此事是因她而起。

  「咱們這邊兒還好,你都沒看見,鄭吳驍把那個胖子揍慘了,騎在胖子身上,一頓猛揍,牙都給人打掉了。」

  祁麟想起魏贇那顆格外白的門牙,看來是新補的。

  她又想起鄭吳驍左眼附近那道淡淡的傷疤,心裡一陣慌,要是位置偏一點點,打到眼睛,後果不可想像。

  「鄭吳驍的眼睛是被誰打的?」

  「被那胖子的朋友打的,他們用腳踹了鄭吳驍的臉。」

  「天……」

  祁麟想想當時的場景,半天沒緩過神。

  「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沒必要啊,打都打完了……對了,你可別去問他們這事兒,說好了不跟你說的,回頭他們又要說我是個漏嘴巴。」

  「我……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祁麟心裡愧疚得一塌糊塗。

  「這又不怪你。」

  「以後別這樣了,如果那天鄭吳驍的眼睛被人打……打瞎了……打壞掉了……怎麼辦?我要怎麼賠他?我要怎麼跟他父母解釋?我會痛苦一輩子的。」祁麟越想越怕,眼淚掉了下來。

  「哎呀,這不是沒事兒嗎?」余道寧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找紙巾。

  「總之,這件事情已經翻篇兒啦,你提防著點兒你那個胖子同事,壞人,一肚子壞水兒!」余道寧說。

  逛街的時候,兩人走進一家精品店,祁麟說:「我……想買點東西送你們。」

  「因為打架的事情嗎?」

  「恩,很過意不去。」

  「真的還好啦。看來我不該跟你說,是不是?」

  「你當然應該跟我說了!」

  余道寧笑起來。

  「你們都喜歡什麼東西?我送你們。」

  「我們喜歡的東西都不一樣啊。」

  「比如?」

  「我想想啊,陳冬冬喜歡電影海報,鄭吳驍喜歡運動鞋,祁斟喜歡打口CD,唐棠喜歡髮夾,我嘛……姐姐給我買啥我都喜歡。」

  祁麟笑了起來,「那我給你們挑。」

  「不過姐姐,你要挨個送他們不同的東西,太刻意了吧……」

  「怎麼?」

  「就也沒有誰過生日什麼的……回頭他們就知道我跟你說了打架的事情了。」

  「那我送他們同樣的東西,就說是逛街看見的,一人一個。」

  「這個可以。」

  「送什麼好呢?」

  「鋼筆吧!大家都用得著。」

  「好。」

  兩人走進一家文具店,祁麟買了五支一模一樣的鋼筆,遞給余道寧,「你的先送你啦。」

  兩人又去吃了一頓麻辣燙,晚自習快開始了,余道寧準備趕回學校。

  祁麟說:「那你把鋼筆給他們捎過去吧。」

  「好嘞。」

  之後,余道寧急急忙忙往學校跑,祁麟拎著買的衣服回去了。

  走進學校的時候,唐棠看見鄭吳驍正在自行車棚那兒停自行車,上周末鄭吳驍被老媽拖去剪了一個板寸頭,頭髮一根一根豎著,讓人想起小刺蝟。

  不過剪了頭髮之後,他的輪廓更好看了,清晰的下巴線條,高高的鼻樑,漂亮的眼睛和睫毛。

  車棚里垂著破舊的電線,電線下是昏黃的燈泡,燈泡搖搖晃晃的,把鄭吳驍的影子也照得搖搖晃晃的,唐棠的心裡也搖搖晃晃的,覺得這一幕好看得像幻景。

  書包里還背著新概念英語第二冊的磁帶,之前是鄭吳驍隨口說起自己弄丟了這盤磁帶,唐棠記住了,專門去買了這盤磁帶,準備合適的時候送給他,她考慮了很久,是保留磁帶的塑料膜,告訴鄭吳驍,自己是專門給他買的,還是撕掉塑料膜,輕描淡寫地告訴鄭吳驍,自己本來就有這個,順手借給他。

  唐棠覺得,前一種方式太直接了,讓她有點忐忑和害怕,這樣赤裸裸的把心情剝開給他看,真的好嗎?就像剝了皮的香蕉,削了皮的蘋果土豆,沒有表皮的包裹,放在空氣里,格外脆弱。

  本來唐棠是準備吃串串香那天給他磁帶的,但是那天出了打架事件,唐棠看見鄭吳驍因為別人說了一句祁麟的難聽話而大打出手,隱隱猜出了鄭吳驍的心思,磁帶沒有送出手,但是還是一直放在書包里,沒有拿出來。

  她走到鄭吳驍面前,「嘿。」

  「嘿,一起上樓吧。」鄭吳驍笑著說。

  「對了,之前你說你新概念英語第二冊的磁帶弄丟了。」

  「對啊。」

  「給你。」唐棠從包里掏出磁帶遞給鄭吳驍,磁帶是全新的,塑料膜沒有撕。

  「專門給你買的。」唐棠說。

  「專門給我買的?」

  「恩,專門給你買的。」唐棠看著鄭吳驍的眼睛。

  「太感謝啦!」鄭吳驍把磁帶放進書包里。

  唐棠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是一個剝了皮的香蕉了。

  兩人並肩走著,唐棠輕輕觀察鄭吳驍的表情,他明白我的心情了嗎?

  正在上樓梯的時候,聽見後面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余道寧。

  余道寧氣喘吁吁:「沒遲到吧我?」

  唐棠看了下手錶,「還有十分鐘呢,沒遲到。你從哪兒跑過來呢,這麼急。」

  「我跟祁麟姐姐逛街吃麻辣燙去了。」

  「喲,不錯嘛。」鄭吳驍說。

  「哦對,姐姐買了五支鋼筆,送咱們,一人一支。正好碰見你倆了,給你們。」余道寧從書包里掏鋼筆。

  「祁麟姐姐為什麼要送咱們鋼筆?」唐棠說。

  「鼓勵咱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唄。」余道寧把鋼筆遞給兩人。

  「真好看。」鄭吳驍把鋼筆拿在手裡轉來轉去的看。

  「對了,祁斟和陳冬冬的你也帶過去,反正你們課間都會一起去撒尿。」余道寧把另外兩隻鋼筆遞給鄭吳驍。

  「行。」鄭吳驍說,然後往自己教室方向走去,忽然想起什麼,「澄清一下,我們很少一起撒尿,女生才結伴撒尿。」

  「得,得。」余道寧揮揮手,懶得聽的樣子。

  鄭吳驍走了,余道寧轉向唐棠,「幼稚。」忽又想起唐棠喜歡的正是這個「幼稚」的男生,就笑了起來。

  「你還喜歡他啊?」余道寧說。

  「幹嘛?這種事情難道是一天一變的嗎?」

  「長情!」余道寧笑嘻嘻地用肩膀抵了一下唐棠的肩膀。

  「可是他不喜歡我。」唐棠有些黯然。

  「為什麼這麼說?」

  「我今天送了一盤磁帶給他,他就說了聲謝謝,就放書包里了,祁麟姐姐送他一支鋼筆,你看他笑的。」

  余道寧回憶了一下鄭吳驍剛才的表情,「恩,嘴巴都笑劈叉了。」

  「也沒有笑劈叉那麼誇張吧。」唐棠略有醋意地糾正。

  余道寧腦海中又出現她無意間在鄭吳驍抽屜里發現的紙片,上面畫著祁麟的肖像。這事她沒跟任何人說過。

  「你喜歡他你就追唄,想那麼多幹嘛?他跟祁麟姐姐?絕對沒可能的……怎麼可能呢!」

  「怎麼追啊?我今天都說的好明顯了,我說磁帶是『專門給他買的』,我覺得自己都很直接很直接了,結果他好像什麼反應也沒有。」

  「男生都是木頭,呆子,大笨蛋!」余道寧附和道。

  「可不,繡花枕頭,外頭挺好看,誰知道裡面是個草包!」唐棠有些嗔意地說完這句針對鄭吳驍的吐槽,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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