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
2024-06-06 01:26:14
作者: 小島
一天晚自習過後,祁斟、鄭吳驍、陳冬冬三人一起回家。第二天是學校運動會,所以大家心情都很輕鬆。
陳冬冬說:「我想吃燒烤。」
祁斟想了想,補充道:「加上可樂。」
鄭吳驍說:「買了去我那兒吃唄。」又對陳冬冬說:「我爸媽不在,就我跟祁斟兩個,吃完了要太晚你就睡我家。
「我跟我爸媽怎麼說?」陳冬冬略有遲疑。
「就說在我家頭懸樑錐刺股挑燈夜讀。」鄭吳驍說。
「鬼都不信。」陳冬冬說。
「就說我跟鄭吳驍兩人在家害怕,怕黑,怕鬼,要你過來辟邪。」祁斟打趣。因為之前陳冬冬有過「撞鬼」的經歷,後來才知道是一氧化碳中毒,之後大家常和他開玩笑,說他戰勝了纏身的野鬼。
「滾!」陳冬冬說。他想了想,「哎呀不管了,咱們去買可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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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進一家小賣部,走到飲料貨架前。
陳冬冬說:「對了我書包里還有碟片,邊看邊吃。」
「什麼片子?」祁斟說。
「科幻的,名字一下子忘了,反正挺有名的。」陳冬冬說。
祁斟摩拳擦掌,滿臉期待,「作為高中生,這樣的夜晚是不是太罪惡了……」
陳冬冬說:「罪惡嗎?」他想了想,把購物籃里的可樂放回貨架,換成幾瓶啤酒,「這樣才叫罪惡吧?」
鄭吳驍和祁斟猛點頭,「好好好,就它了。」
三人去燒烤攤買了一堆燒烤,高高興興地去鄭吳驍家裡了。到家之後,陳冬冬給自己家打了電話,支支吾吾地說要在鄭吳驍家準備考試,他媽接的電話,當然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信他的,不過想在剛考了試,成績還湊合,明天又是運動會,就放他一馬,說那你們看看書還是早點休息。放下電話後對陳冬冬他爸說,「你們爺倆連扯謊都是一個風格。」
「什麼風格?」陳冬冬他爸說。
「就是那種『我把謊話撂這兒了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自己都不太信』風格。」
陳冬冬從書包里掏出碟片,片名叫做《2001太空漫遊》,把碟片塞進影碟機,大家就開始擼串喝酒了。
一人兩瓶啤酒下肚,心情開始越來越好,越喝越來勁,天南海北一頓神侃之後,陳冬冬居然就倒在沙發上打著呼嚕睡著了。
「這……這酒量……」祁斟含含混混地說,拍拍陳冬冬,陳冬冬的呼嚕更大聲了。
「你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鄭吳驍笑祁斟的大舌頭。
祁斟仰著頭靠在沙發靠背上,「祖……祖傳的,我爸媽酒量都不好,我姐酒量更差。」
「你姐能喝多少酒?」
「不知道……一喝就醉。小時候她在家吃醪糟,嘗了一口……覺得好吃,就把整罐醪糟都吃了,結果醉了一整天,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
鄭吳驍想像一下小時候的祁麟喝了醪糟臉上紅撲撲的樣子,覺得特別可愛,不禁笑了起來。
「笑……笑啥?」祁斟說。
「沒啥,你先去洗澡吧,然後我洗。」
第二天,祁麟去單位倉庫對帳。倉庫在一個廠區裡面,這個廠區里還有別的單位的倉庫,這一片總體來說人比較少。
祁麟去的時候是下午,路過一個倉庫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一聲驚叫,祁麟嚇了一跳,說了一聲:「誰?」
一會兒,從倉庫里跑出來一個白衣女子,穿著高跟鞋,蹬蹬蹬地,跑得急,崴了一下腳,鞋子掉了一隻,撿起來穿上繼續跑。
等女子跑得近一些了,祁麟才看出這個女子頭髮凌亂,盤好的頭髮已經弄散了,衣冠不整,看起來十分狼狽。
祁麟跑到女子跟前,看女子襯衫被撕破,扣子也掉了,口紅花了,糊在下巴上,眼淚把臉上的粉搞得深深淺淺的。
祁麟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心臟咚咚咚直跳,她對女子說:「你等著,我去報警!」
女子一把拉住她,「別別別……」
「怎麼……」
「那個混蛋……那個混蛋沒有把我怎麼樣……」
祁麟忽然想起自己包裡帶了一件開衫,因為倉庫陰冷,她就備上了。她趕緊把開衫掏出來給女子穿上。
這時候聽見一陣汽車轟鳴聲,祁麟只見一輛黑色汽車一溜煙跑掉了。
「那個混蛋跑了。」女子氣喘吁吁地說,然後一屁股坐在台階上。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個帳本,然後我送你回去。」祁麟說。
「不用,我自己回去……謝……謝謝你了。」女子嘗試站起來,走了兩步,卻發現其中一隻高跟鞋的鞋跟已經斷了。
祁麟把她重新摁回台階上,「你等我,等著,就五分鐘。」
祁麟跑去倉庫,拿了帳本和一瓶礦泉水,跑回來,女子還在那兒。
她從包里掏出紙巾,用礦泉水打濕了,遞給女子,「擦擦臉。」
女子抬頭看她一眼,接過紙巾,把臉大致擦了擦,理了理頭髮。
「你的鞋子怎麼辦?」祁麟說。
女子脫下鞋,把另外一隻高跟鞋的鞋跟使勁一掰,掰斷了,她穿上鞋,把兩個鞋跟衝著倉庫大門狠狠一扔,「走吧。」
兩人一路無話,往公交車站走去,路過一家小餐館,裡面飄出陣陣炒菜的香氣。
「我餓了,你餓嗎?」女子說。
「我……我還好。」
「吃個飯吧。」女子抬抬下巴,指指小餐館。
「行。」
兩人走進餐館坐下,老闆給兩人倒了茶,女子拿起菜單,「你想吃啥?」
「我……我都行,你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
「我喜歡吃辣的,越辣越好,不放辣椒的東西吃不了,比男人褲襠里那玩意兒還難吃。」
祁麟被茶水嗆到了,咳了兩下。
女子抬眼看了看祁麟,笑了笑,擺擺手,「哎呀,今天那個混蛋沒有把我怎麼樣啦。你來得及時。我就是打個比方,打個比方。」
「那……你點辣的就是。」
女子把服務員叫過來,點了四個菜,然後也舉起茶杯喝起茶來。祁麟看見她抬起的手肘,手肘上有鮮紅的擦傷傷痕,傷痕里混著灰土,又紅又黑,手上也有傷口。
耳邊的頭髮似乎被扯掉了一小撮,血糊糊的,脖子上是被撕咬的血印,有一個地方破了一大塊皮。
「你沒事吧?」祁麟指了指她的傷口。
「沒事。」女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手肘。
「還有耳朵那邊……脖子上……」祁麟比劃著名指給女子看。
女子用手試探著摸了摸自己被扯掉頭髮的頭皮和脖子上的傷,剛一碰到,就疼得自己齜牙咧嘴了一下,「王八羔子龜兒子。」
「得用酒精消消毒吧,別感染了。」
「家裡有酒精。」
「你身上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
「不知道,回去脫了衣服才知道。」
「那個人是什麼人?」
「一個公司老闆,騙我來這兒面試。」
「真夠混蛋的。」
「可不,混蛋的人多了,不過,當你成了大家眼裡的爛貨,循著味兒來的混蛋就更多了。」
「爛……」
女子指指自己,「就是我。」
「什麼意思?」
女子聳聳肩。
這家餐館一共六張桌子,桌椅板凳全都油膩膩的,旁邊有兩桌都坐著人,喝酒猜拳,十分吵鬧,滿地都是吐的骨頭和一團一團的餐巾紙。
在餐館的燈光下,祁麟仔細打量了一下女子,女子一張瓜子臉,皮膚白皙,眼波流轉,頗有港星風情。
菜上來了,女子只吃肉,蔬菜是一口不沾,兩人吃飽喝足,祁麟從錢包里掏錢付帳,女子摁住她掏錢的手,「我請客。」
「你不是在找工作嗎?還是我請吧。」
「又不是五星級飯店,這點東西我還是請得起。」
祁麟也就不爭了,把錢包放回包里。
「你今年多大?」女子看著祁麟。
「22,你呢?」
「我28了。28歲還在找工作,是不是很可笑?」
「沒有啊……人往高處走嘛。」
女子搖搖頭,「我是越走越低了。」
「我這人有個毛病,其實這個毛病特別不好。就是,我特別喜歡帥哥,特別特別喜歡,一個富得流油的醜八怪老頭子和長得好看的窮小子,我肯定選窮小子,不帶猶豫的……你看,我就是這麼個不靠譜的人,哪怕自己都窮成個屁了,還在貪圖美色。」
祁麟笑了。
「你呢,你選哪個?」
「我?應該不會有這麼兩個人給我選……」
「你長得這麼漂亮,你的選項應該比這個多很多。」
祁麟不太想接這個茬兒,就沒說話。
「可是很多人總是搞不清楚狀況。你知道,很多很多人都搞不清楚狀況。」女子從包里摸摸索索掏出一盒煙,遞給祁麟。
「我不抽菸。」祁麟說。
女子自己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猛吸一口。
「我喜歡做愛,不代表我喜歡被強姦,看得順眼的帥哥約我OK,不代表醜八怪約我也OK,但是當你名聲臭掉的時候,大家就會認為你人盡可夫,妓女還TM要收費呢,我這樣名聲臭掉的人,人人都覺得可以不花錢搞我。」女子拿煙的手開始發抖,眼睛裡含著眼淚。
祁麟有些慌張,「你沒事吧?」
「沒事。」
「你到底怎麼了?能給我說說嗎?」
女子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從哪兒說呢。」
兩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面前是大街,大街上是來來往往的車輛,車燈都亮起來了,很多人是剛下班,手裡拎著塑膠袋,塑膠袋裡是晚飯的菜。
「我好像過不了這種生活似的。」女子看著走來走去的行人。
「什麼生活?」
「就是兩口子,上班下班,買菜做飯,看電視,睡覺,生孩子,養孩子。這種生活,我好像過不了似的。」
「大部分人都是這麼過的啊。」
「恩,是。」
「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呢?」
「說不清楚,就是覺得,過這種生活,跟死人差不多了。」
「生活不可能每天都很波瀾壯闊吧。」
「沒錯,所以我需要給自己找新鮮,找刺激,找激動人心的東西……不過結果就是給自己找了一堆破事兒。」女子笑了起來,吐出一團煙霧,「你可別學我。」
「我生活挺簡單的,我覺得簡單挺好的,太複雜的東西,我應付不來。」祁麟說。
「這樣很好啊,如果我跟你一樣的性格,估計現在能過得挺好,相夫教子啥的。」在煙霧之中,女子若有所思,「我很小的時候,住在那種平房裡,有一天夜裡,我記得是冬天,很冷很冷,有一個小偷去鄰居家裡偷東西,被發現了,所有人都出動了,把小偷抓起來,每個人都打他幾拳,踢他幾腳,後來,就把打得半死的小偷扔在地上不管了,早上起來,小偷已經沒氣了。他偷的是一個收音機。」
「每個人的內心裡都有惡的東西,我有,你也有。他們,她們……」女子指了指街上的行人,「……也都有。」
「只是,在某些東西的約束下,大家沒有發泄出來,一旦有合適的機會……就像那個小偷,大家會覺得,反正都已經是賊了,打了又如何,打死了又如何。就像我,我偷人了,所以所有人都覺得,對我揩油又如何,強姦又如何,反正我已經是有污點的人了,就算把有污點的人搞死,自己還是站在正義的那一邊。」
「我沒有太明白,你說你……」
「偷人,我偷人,被老公發現了,離婚了,我淨身出戶,工作丟了,過街老鼠一樣,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再跟我正經說話,都是想占便宜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個面試機會,喏,你看見了,就是今天這種情況……」
祁麟愣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女子眼神忽然有些飄忽和哀怨,「他哪怕給我打個電話呢……」
「他?」
「就是我偷情的男人,出事之後,他再也沒有聯繫過我,我也沒有告訴過別人他是誰,聽說他過得好好的呢,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沒想怎麼樣,我只是很失望,他就害怕到那種程度嗎?哪怕給我打個電話,問問我現在過得好不好呢……我還挺喜歡他的……」
一輛公交車開過來了,女子看了一眼,「這是我回家的車,我先走了,謝謝你。」
忽又想起什麼,「對了,我怎麼把衣服還給你?」
「不用,你留著吧。」祁麟說。
女子走上公交車,公交車開走了,只剩祁麟站在原地。
施芸。
她腦子裡冒出這個名字。
當時得知楊曉星出軌,她很快就辦了離婚,她沒有去深究楊曉星出軌的人是誰,這種事情在她看來十分狗屁倒灶,但是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她也大體知道女方的情況,祁麟與楊曉星的離婚是低調處理的,除了周圍幾個人知道是因為楊曉星就是捉姦事件的主人公外,大部分人即便有所揣測,也無定論,祁麟對外只說是感情不和。
祁麟回家的公交車也到站了,她走上公交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著窗外的燈火,心情十分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