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人
2024-06-06 01:26:10
作者: 小島
看過深坑照片之後,余道寧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如果有什麼高科技顯微鏡之類的東西,此時此刻能悄悄潛入她的心臟,大概會看見一級又一級,濕漉漉的長滿青苔的台階,那是她下著雨的心情,高高低低,滑溜溜潮乎乎的。
走在街上,不知道哪個小店飄出老歌,「彷佛如同一場夢,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要是擱以前,這些傷感的情歌,在余道寧聽來不過就是一串串音符而已,要是旋律特別上口,偶爾跟著哼唧幾句,歌詞唱的啥,她是完全不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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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時哼唧的歌裡頭,頻率最高的是黑貓警長主題曲,「啊哈啊,啊啊啊黑貓警長!啊哈啊,啊啊啊黑貓警長!森林公民向你致敬!向你致敬!向—你—致—敬!」有時候大家一起玩,她打撲克贏了或者怎麼開心了,就會忽然喜滋滋地哼起這首歌來,為啥是這首不是別首,她也搞不清楚,反正,對她來說,這歌很能抒發高興的心情。
因為遇見了那個人,她感覺自己,忽然能聽明白那些傷感的情歌里唱的是啥了,不僅明白,還很觸動,《野百合也有春天》這幾句根本就是為她寫的嘛!太貼切了!太形象了!雖然仔細一琢磨,「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那個人根本沒沖她笑過啊!不過不管了,在她的想像里,那人已經沖她笑過一百多遍了。
「我們這附近,哪裡有那種很大很深的坑啊?」有一天上學的時候,余道寧碰見祁斟和鄭吳驍,這麼問道。
「有啊,城西那邊不是建高樓嗎?正挖地基呢,好多坑,你要幹嘛?」祁斟說。
「不是那種坑!是天然的坑,野外,超級大,坑底下能有一個村子呢!」余道寧說。
「你說的那是鍋底沖吧?」鄭吳驍說。
「那是啥?」余道寧說。
「離咱們這兒,開車兩個小時吧,有那種什麼喀斯特地貌區,坑坑窪窪的,其中一個特別大的坑就叫鍋底沖,聽我爸提過。」鄭吳驍說。
「這樣啊!」余道寧說。
「怎麼忽然對地理感興趣了?」祁斟說。
「不可以嗎!」余道寧說。
余道寧走進教室,在語文課本的最後一頁翻到了一串號碼,就是那個人的OICQ號碼,當時她用原子筆記在手背上,回家後看見書桌上放著語文課本,就謄在了上面。
午休時間,她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家網吧,給自己註冊了一個OICQ號碼,發愁不知道起什麼網名好,參考了下其他人的網名,有叫「清水百合」,有叫「故鄉的雲」,有叫「星辰大海」,還有什麼「放下所有的悲傷」、「追憶似水年華」、「期待水晶之戀」……余道寧忽然看見那個黃色小魚的頭像,「啊,就叫小魚兒吧!」於是她選用了這個頭像,在填寫網名的位置寫上「小魚兒」。
深呼吸一口氣,在搜索框裡輸入那個人的號碼,很快出現一個恐龍頭像,名字叫「岳疇」,想起此人留在照相館的名字是「岳先生」,多半就是他了吧。岳疇這個名字,貌似是真名啊。
余道寧忐忑地向範疇發出加好友的請求,之後結帳離開了網吧。
上教學樓台階的時候,她踩上第一級,心裡默念「會加我」,踩上第二級,心裡默念「不會加我」。
整個上樓過程,她一直在「會加我」「不會加我」「會加我」「不會加我」……就想看看當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結論是「加」還是「不加」。
這時候,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從右邊回頭,沒人,於是怒氣衝天轉過身,果然是祁斟。
這是祁斟從小玩到大的惡作劇,拍右肩膀,躲左邊去,或者拍左肩膀,躲右邊去,余道寧早就清楚這套路,都會從反方向回頭,不過今天腦子不在這頻道,中了招。
「余道寧,你今天智商有點低下啊!」祁斟笑嘻嘻地說。
「你智商才低下。」余道寧說,發現「會加我」「不會加我」已經搞亂了,心裡有點懊惱。
「我在你後面觀察很久了,你一直念念有詞的在念什麼呢?」祁斟說。
「要你管。」余道寧說。
「告訴我唄。」
「不告訴。」
「告訴我唄。」
「不告訴。」
「唄。」
「不。」
「唄。」
「不。」
……
這種對話方式由來已久,小時候祁斟得了一個變形金剛,余道寧想玩,就追著祁斟吵吵「把你的變形金剛給我玩一下啦!」祁斟抱著變形金剛「不給你玩!」
在重複了若干遍之後,余道寧也累了,就簡化成「給我玩一下啦!」
之後就是「玩一下啦!」
「一下啦!」
「下啦!」
「啦!」
有一次居民院的孩子們在一起玩,因為雞毛蒜皮的原因,余道寧和祁斟鬥氣,給所有人倒飲料,故意不給祁斟倒,祁斟就說「你真的不給我倒飲料嗎?」
「不給我倒飲料嗎?」
「倒飲料嗎?」
「飲料嗎?」
「嗎???!!!」
當簡化成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余道寧應了一聲「哎~~~乖兒子~~~」,大家笑得東倒西歪。
就是這天,玩到最後,每個人都吃得飽飽的,余道寧穿著一條天藍色的牛仔褲,聊著聊著天,時不時揪一下褲腿。
「怎麼啦?」祁斟說。
「吃胖了吃胖了!褲腿都緊了!」
「這樣啊……」
「嗚嗚嗚,我的腿成了象腿了……」
「怎麼這麼說。大象哪兒有天藍色的。」
余道寧逮著祁斟一頓捶,祁斟哈哈大笑。余道寧氣哼哼,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傢伙!
這一天,祁麟忙了會兒報表,等她差不多忙完的時候,辦公室只剩她一人了,肚子有點餓,她從辦公桌抽屜里翻出半袋餅乾,就著茶水啃了起來。
這時候,李秋霞主任走了進來,穿一身洗得沒有筋骨的暗紅色毛衣,手裡拿著一個茶缸,其實就是一個雀巢咖啡的玻璃罐,她覺得用來喝茶再好不過了。
「主任,還沒下班呢?」祁麟說。
「你不也還沒下班嘛。」李秋霞笑了笑,看見祁麟手邊的餅乾,「餓了啊?我那邊還有些杏干,我給你拿過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都吃飽了。」祁麟說。
「嘗嘗唄。」李秋霞轉身回了自己辦公室,很快拿過來一袋杏干,放在祁麟辦公桌上,「這是別人從新疆帶回來的吊干杏,比一般杏好吃,你嘗嘗。」
祁麟嘗了一顆,甜甜的,確實味道不錯。
李秋霞拉了把椅子,在祁麟辦公桌前坐下來,自己拿起暖水瓶給自己茶杯里兌了些開水,「對了,你有沒有想過……」
最近一段時間,祁麟聽到了好幾次「你有沒有想過……」或者類似的開場白,都是為了給她介紹對象的,「你有沒有想過跟XXX吃個飯,聊一聊啊?」
祁麟情不自禁揉了揉太陽穴,琢磨怎麼回絕比較妥當。
「……考大學啊?」李秋霞說。
「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考大學啊?」李秋霞重複了一遍。
「我?考大學?」祁麟有點吃驚。
「對,你不是才22歲嗎?」李秋霞說。
「我沒想過……」
「現在可以想一想。」
「主任您跟我開玩笑吧,我都沒有念過高中。」
「你初中成績不是蠻好的?數學尤其好,英語也不錯。」
「昨天跟我姐吃飯,聊起你。」李秋霞說。
李秋霞的姐姐名叫李冬梅,擔任過祁麟初中時期的班主任,很喜歡祁麟,因為祁麟沒有念高中,一直有些惋惜。
「李老師最近可好?」祁麟問道。
「挺好的,快退休了。」李秋霞說。
「我們聊起你,她忽然說,祁麟該去念個大學。我記得,當年她家因為超生欠了一屁股債,爺爺又病了,焦頭爛額,想讓她早點工作,於是就念了中專。」
祁麟想起往事,笑了笑,「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當年你可是我姐姐的得意門生。她常常說,教了這麼多屆,從沒見過這麼漂亮又這麼聰明的小姑娘。」
祁麟中專畢業之後進了農資公司擔任會計,當時的主任是別的人,後來走了,之後李秋霞調過來,當了主任,成了祁麟的領導。說起來,祁麟跟她們姐妹倆是挺有緣分的,兩人也都十分喜歡她照顧她。
「這杏真好吃。」祁麟又拿起一顆杏,咬了一口,準備岔開這個話題。
「我聽我姐姐這麼一說啊,覺得有道理,你去考個大學,挺好!」李秋霞接著說。
「主任您就別開玩笑了,我都22了,別人22都大學畢業了。」
「別人22大學畢業了,你22都結完婚又離了,比進度快?誰怕誰?」說完,李秋霞和祁麟都笑了起來。
「說真的,你可以好好想想。」李秋霞說。
「那我還得把三年高中重新念一遍?」祁麟說。
「不用呀,別人正常三年高中怎麼念的?寒假暑假,上上體育課,開開運動會,還有一些雜七雜八跟考試不相干的課程和事情,你刨開了算算,高中三年真正和高考內容相關的學習時間,哪兒有三年那麼長?明年開始,高考是3+X,就是語數外三門,加文科綜合或者理科綜合,正常念高中的情況,高一是所有課程都學,高二才文理分科,你要是想好選文科還是理科,這就立刻少學三門課,不就又省了時間?我是仔細幫你琢磨過的,覺得可行,要是完全不靠譜的事兒,我能給你提嘛?」
祁麟意識到,李秋霞完全不是在開玩笑,是很認真地在建議。
「今年肯定不行了,你弟弟不是明年高考嗎?借他的書看看,明年去試一把。明年你23,要是考上了,念完大學也就二十七八,我知道你想什麼,二十七八好老啊,我跟你講,你就算啥事兒不折騰,過幾年你也是二十七八。我40歲學的游泳,老吧?但我現在年年夏天都能跟我老公女兒下河游泳去,我要是40歲的時候沒學游泳,我今年該幾歲還是幾歲,只不過他們水裡歡騰,我就只能在岸上看衣服。」
祁麟看李秋霞說得情真意切,不禁有些感動,「謝謝主任,我好好想想。」
「我說這些啊,是把你當我女兒似的。」李秋霞從椅子起身,拿起茶缸,笑了笑,「我走了,杏吃完了我那兒還有,拿就是了。」
下班回去的路上,祁麟碰見了唐棠,唐棠背著書包,手裡拎著十來個泥糰子一樣的東西,近了一看是皮蛋。
「晚上吃皮蛋呀。」祁麟跟她打招呼。
「是啊。」唐棠看見祁麟,笑了笑,「我媽愛吃皮蛋,囑咐我每次看見那個老太婆賣皮蛋,一定要買幾個,她做的皮蛋好吃。」說完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坐在台階上,面前放著小竹籃的老太婆。
「這麼好吃啊,那我也去買幾個,余道寧也愛吃這個。」祁麟走到老太婆跟前,買了二十個,想著十個給余道寧家,十個給鄭吳驍家,祁斟還在那兒整天蹭吃蹭喝呢。
他們姐弟倆前幾天按照爸媽指示,給余家鄭家各扛去十斤大米十斤雞蛋二十斤油,還有一箱牛奶,兩個孩子住別人家,胡玉茹和祁銘很過意不去。祁麟下班碰見什麼新鮮水果好吃的,也都順手給兩家買點。
祁麟和唐棠一起往居民院方向走著,路過一家彩票店,看見唐棠爸爸唐華從彩票店裡出來,手裡拿著幾張彩票。
「爸,你怎麼想起買彩票了?」唐棠問道。
「你王叔叔這幾天去外頭培訓,讓我幫他買兩期彩票,我也就順手買了幾張。」唐華說。提到的王叔叔是他在學校工作的同事。
「妻管嚴那個?」唐棠笑著說。
「是啊,她老婆不讓他買彩票,他每次都是偷偷買。」
三人走回居民院,唐棠唐華回家了,祁麟先把皮蛋送去鄭家,鄭吳驍和祁斟都不在,說是不回來吃晚飯,學校附近吃點就直接上晚自習了,然後回了余家。吃完晚飯,祁麟躺在床上思考今天李秋霞跟她說的事情。
從1999年往後推個二十年,念大學依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可以改變人生。但是,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也能改變人生,總而言之,路徑和機遇變多了。
但是1999年不同,尤其是祁麟躺在床上的時刻,在這個時刻所有的認知里,大學,是某種決定性的東西。
還要再過幾十天,在1999年6月的時候,國家會出台大學擴招的政策,1999年這一場高考,會招收160萬人,比1998年多出52萬,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邁進大學的門檻,同時,念大學這件事情變得越來越不那麼矜貴。
而從1999年往前推二十來年,在祁麟1歲的時候,中國剛剛恢復高考,那一年,有610萬大好青年如同過江之鯽一般湧入高考考場,最後錄取了40.2萬人,這其中誕生了相當多的風雲人物。
沒過兩天,吃完晚飯,唐華支使唐棠去彩票店裡買彩票,順帶看看上一期彩票的中獎號碼。
唐棠出門了,走在院子裡聽見「磨剪子嘞戧菜刀」的吆喝聲,周大爺扛著個板凳似的東西走來走去,板凳的一頭鑲著磨刀石,要有人來磨刀,他就把板凳放在平地上,整個人跨坐板凳上,開磨。
周大爺仰著頭吆喝,看見唐棠,沖她笑笑,唐棠也略帶歉意地笑笑,她家只有小小的水果刀,鈍了就在灶台邊沿隨便磨兩下或者換一把,沒法照顧周大爺生意了。
這時候陳冬冬拿著兩把菜刀下樓來了,周大爺接過菜刀,開始打磨,沒多會兒,鄭吳驍也拿著菜刀下樓了。
唐棠看見鄭吳驍,還是會心跳加快一下,看見鄭吳驍穿一身日常的運動服,腳下卻踩著一雙桃紅色的女式休閒運動鞋,走路一瘸一拐,一蹦一跳的。
陳冬冬也注意到鄭吳驍的鞋了,「今天好妖嬈啊。」
鄭吳驍一瘸一拐走到陳冬冬面前,拍了他頭一下,「我媽新買的,碼子小了,讓我沒事兒就穿穿,撐大點兒,擠死我了……」
唐棠忍不住笑了起來。
走到彩票店,她先買了彩票,再想起來看看上一期彩票的中獎號碼。
好幾個號碼都一樣的,她有點茫然,拿著彩票問彩票店老闆,「這個算什麼?」
彩票店老闆興奮地一拍桌子,「姑娘,你中獎了哇!」
唐華幫同事買彩票,同事的號一個沒中,他順手買的彩票中了五萬塊——這個頗具轟動性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居民院。
簡直就是老天爺硬塞給他的五萬塊,不拿不行似的。
余道寧的爸爸余文杰在院裡碰見唐華,趕緊跟他握了握手,「蹭點兒好運氣!今天晚飯我就不洗手了,留著晚上搓麻將去!」
在某天下午放學之後,余道寧抱著忐忑的心情走進網吧,深呼吸一口氣,打開OICQ。
不知道那個人通過她的好友申請沒有。
閉上眼睛,又睜開,消息通知抖動起來,點開。
岳疇通過她的好友申請了。
「哇哇哇!!!」她在網吧里激動得大叫起來,遭人側目,又趕緊噤聲。
岳疇的頭像是彩色的,意味著他在線。
余道寧正思考要不要跟他打個招呼,岳疇的恐龍頭像就抖動起來了。
「你是誰?」岳疇問道。
余道寧猶豫了一下,「你不認識我啦!」
「那你為什麼會加我?」
「有一天在網吧看見你的OICQ號碼,就加了。」
當時OICQ剛剛面世,並沒有成為一種社交工具,大家在上面漫無目的地隨意加好友,比如隨機輸入一串用戶號碼,看看這個號碼對應的人是誰;也會全憑心血來潮輸入一些用戶名,看看有沒有人叫這些名字。
「什麼網吧?」
余道寧說出了看見岳疇OICQ號碼的那個網吧。
「是這樣啊。」岳疇過了一會兒回復道,「你是Z市人?」
「恩!你呢?」
「我不是Z市人。」岳疇發來一個笑臉符號。
「那你來這做什麼?」
「工作。」
余道寧擔心把人給問煩了,想換個話題,又一時不知道換什麼,她想起那些深坑的照片,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知道是遠古就有呢,還是什麼時候有的。當然不能問他深坑的事情。
「他們說今年是世界末日!你相信世界末日嗎?」余道寧寫道。
「半信半疑吧。」
「我都不知道世界末日是哪天,有人說是今年最後一天,也有人說是7月,還有人說8月18日的。」
「恩,7月是諾查丹瑪斯說的,8月18日是日本的五島勉說的。」
「8月18日是怎麼想出來的?還有零有整的。」
「這是五島勉用電腦算出來的,說1999年8月18日這一天,太陽、月亮、九大行星會湊成十字架的形狀,所以說這一天是世界末日。」
「這樣啊……很快就是8月18日了呢!到那天我一定要翹課出去玩!啊不對不對,那天原本就是暑假!」
「翹課?暑假?等等,你不會是個大學生吧……這么小。」
余道寧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停下了敲字的手。
「我不是大學生。」余道寧回復道。
「你幾歲?」
「你幾歲呀?」
「我25歲。」
「我還以為多大呢!老氣橫秋的!你也沒有比大學生大幾歲啊!」余道寧虛張聲勢。
「可能因為我念大學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什麼意思?」
「我念大學比較早。」
「多早?」
「15歲。」
「逗我?」
「沒有啊。」
「15歲怎麼可能念大學?!」
「跳過級。」
「那你現在在幹什麼?」
「今年博士畢業。」
「……我不相信。」
「你今年多大?」
「比你小一點兒。」
「24歲?」
「不是。」
「23歲?」
「不是。」
「22歲?」
「好啦……」
「那我當你22歲咯。」
「你來Z市是幹什麼呢?」余道寧岔開話題。
「考察。」
「考察什麼?」
「地形地貌。」
「你是學啥的啊?」
「天文學。」
「這樣啊。」余道寧其實不懂學天文學的人為什麼要考察什麼地形地貌,只不過她擔心問太多露怯,於是打住了這個話題。
「我吃飯去啦,886!」岳疇說。
「886是什麼意思?」
「就是拜拜了的意思。」
「明白了,我也吃飯去了,886!」
鄭吳驍的爸爸鄭源買了一台奧林巴斯相機,興致勃勃地要給居民院的孩子拍合影,於是大家坐在台階上拍了好幾張合影,有兩張大家坐得端端正正的,也有笑得呲牙咧嘴、怪模怪樣的。
這時候祁麟下班路過他們,余道寧沖她揮手:「祁麟姐姐,過來過來,一起拍照來!」
「我就不拍了吧,你們拍!」祁麟笑著說。
「來嘛來嘛!」余道寧過去挽住她的胳膊。
「拍一張啦。」鄭吳驍笑著說。
唐棠悄悄看了看鄭吳驍,鄭吳驍正看著祁麟,眼睛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真不樂意和你們這些小孩兒一起照相,顯得我老。」祁麟笑嘻嘻地說。
「嘿,說得別人樂意跟你照相似的!」鄭吳驍說。
祁麟把手裡的雜誌捲成筒狀,作勢要打他,「什麼意思啊你!」
「我意思是……你看看你們單位的女同事,有誰願意跟你一起照相?跟你一起合影的,都被襯成了醜八怪。」在鄭吳驍心中,祁麟是艷若桃李,美若天仙,他就是直白熱情地表達了心裡的想法,也沒想到旁邊的余道寧和唐棠,都已是少女年紀,他這句肆無忌憚的話,是很容易得罪這兩位少女的。只是在鄭吳驍心裡,余道寧和唐棠,都是玩伴,跟祁斟陳冬冬沒什麼不一樣的,完全沒有多想。
余道寧向來覺得自己就是普通人一個,而祁麟是公認的美人,她跟著大家哈哈大笑,沒覺得有什麼冒犯。但是唐棠被鄭吳驍這句話刺傷了,原來在鄭吳驍看來,除了祁麟之外的女的,都是醜八怪,不值一提,看來自己也不例外。
「你可別瞎說八道啊。」祁麟對鄭吳驍說。
祁麟穿一身白色襯衫,外披米色針織開衫,顯得腿型又直又長的直筒褲和中跟皮鞋,背著一個黑色小皮包。而三個男孩都是日常運動服裝扮,余道寧穿著毛衣牛仔褲,唐棠穿著薄呢連衣裙。
相機咔嚓的瞬間,鄭吳驍在祁麟頭頂比了個剪刀手。
之後,大家又胡亂拍了些單人照,雙人照,玩鬧了一會兒,才散了。
之後的日子裡,余道寧如果下午放學的時候,老師沒有拖堂,她會跑去網吧里上半個小時網,如果能碰見岳疇,就打個招呼,說上幾句話,如果碰不上,也就罷了,結帳回學校去,等著上晚自習。
這一天,鄭吳驍把相機給余道寧,讓她去照相館裡把照片印出來,分發給大家,「你不是有個同學家里開照相館嗎?印完了回來我給你錢啊!」鄭吳驍這麼說道。
余道寧下午放學之後,準備去網吧里待上半小時,本來沒抱希望岳疇會在線的,沒想到他的頭像居然亮著,余道寧挺高興,跟他打了招呼。
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岳疇忽然說:「我今天去拍了證件照,可傻了。」
「是嘛!給我瞧瞧!」余道寧開心地說。
岳疇傳來一份圖片文件,余道寧點開一看,是一張藍底的證件照,岳疇穿一身白色襯衫,頭髮不再是那天水果店遇見時候凌亂的樣子,而是整整齊齊的,表情很嚴肅,眼睛亮亮的。
看著照片,余道寧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我能看看你的照片嗎?」岳疇忽然發來這麼一句話。
余道寧心裡咯噔了一下,她的旁邊有一扇茶色的玻璃推拉門,她轉頭看向推拉門,玻璃上映出她的樣子。
周圍的人常常說她模樣可愛,雖然皮膚不算白,有一年夏天沉迷游泳還曬出了雀斑,但是手長腿長,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笑起來眉眼彎彎鼻子皺起來,牙齒白白的,充滿青春活力。
她多數時候對於自己的長相是無知無覺的,沒覺得好看,也沒覺得難看,不過此時此刻,她對自己的模樣有些自卑起來
更重要的是,她看起來真的很小,她今年16歲,看起來也就16歲,如果岳疇看見她這個樣子,一定不會再跟她講話了。
余道寧把鄭吳驍給她的相機連接到電腦上,看到那天他們拍的照片,她想從這些照片裡,挑出一張她看起來比較成熟的。
挑來挑出根本挑不出來,無論是集體照還是單人照,每張照片裡的余道寧看起來都只是一個16歲少女的模樣。
「我……我沒有照片。」余道寧在聊天框裡敲下這麼一行字,她的手指放在回車鍵上,猶豫了很久,沒有按下去。
好擔心岳疇以後不會再跟她說話了。
這時候,她看見相機里有一張祁麟的單人照,背靠一叢花樹,白色襯衫,米色開衫,烏黑如雲的頭髮,明艷的眉眼,臉上掛著輕鬆自然的笑容。
鬼使神差地,余道寧把這張照片傳給了岳疇。
「這是你???」岳疇很快回復道。
「恩。」余道寧敲下這個字,按下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