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1號
2024-06-06 01:26:00
作者: 小島
回頭來看,1999年3月,似乎是一個比較平靜的月份,不過有些巨變是隱藏在平靜下面的。
在這個月裡,馬雲在家創辦了阿里巴巴。那時候他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於是回到了杭州,他家在杭州城西的湖畔花園,就在那裡,他和另外17個人一起開始了創業。
1999年3月,鄭吳驍把家裡的電腦聯上了網,上網費用的話,每個月不超過60個小時的部分,是每小時4元,超過60個小時的部分,是每小時8元。
不過他並不知道上網應該幹什麼。國內最早的電子郵箱163郵箱還需要一年才會出現,然後再過一年郵箱的內存才能達到25MB,雖然如今看來還不夠存放一張高清圖片,但是在那時候已經是國內最大容量的郵箱了。百無聊賴之中,他註冊了OICQ網上尋呼機,使用這款通訊軟體的網友,在兩個月之後才會達到20萬人。
1999年3月,陳冬冬第一次撞到鬼。
他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給爺爺上墳,那是一座墳山,山上有很多墳墓,長著高高的草,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周遭能聽見蟲鳴聲,還有風吹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
上墳回來之後,陳冬冬身上就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比方說,他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看書,忽然間會感覺後脊梁骨一冷,就跟有人在背後看著他似的,其實回頭一看,家裡並沒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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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種感覺開始越來越強烈,而且有時候半夜會忽然醒來,胸口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透不過氣,難受極了。
他覺得自己生病了,請了病假,躺在家中。
情況並沒有好轉,他的耳邊開始出現怪聲音,「咻」的一下從耳邊飄過,就好像某種東西從他的身邊飄過去似的。
與此同時,陳冬冬的媽媽袁小蘭身上也出現了同樣的症狀。胸口很悶,聽到奇怪聲音,感覺房間裡有什麼東西正在盯著她。
「完了,一定是上墳的時候,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袁小蘭越想越害怕,面如土色。
陳冬冬的爸爸陳國慶一直在外地出差,他們通過電話,陳國慶沒什麼事,有奇怪感覺的只是母子倆。
「爸爸也去上墳了,他怎麼沒事?」陳冬冬說。
「他是男人,火焰高,我一女的,你一小孩子,火焰低。」袁小蘭說。
「那要怎麼辦?」
「我得找個師娘子來看看。」
所謂師娘子,用北方話講就是神婆或者跳大神的。袁小蘭托人請來了一位師娘子作法,師娘子到屋裡之後,四處瞧了瞧,然後把身上衣服脫了,換上一件舊舊的、暗色的長衫,擺上香案,雙手合十放在額前,之後開始全身亂顫,再之後就忽然定住,嘴裡念念有詞。
陳冬冬是第一次見到這陣仗,看得他一愣一愣的。
作法結束後,師娘子告訴袁小蘭,母子二人是得罪了某個孤魂野鬼,被纏上了,需要供上三隻大公雞,鬼才會走。
袁小蘭趕緊去菜市場買公雞,師娘子殺了公雞,作了一通法,告訴母子倆,鬼已經走了,他們大可放心。
袁小蘭非常高興,千恩萬謝,付了錢,讓師娘子把死了的大公雞帶走了。
本以為這就清靜了,沒想到,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耳邊「咻~咻~」的聲音依然有,胸口依然很悶。
之後的一天,大家在鄭吳驍家裡玩,陳冬冬狀態可差了,蔫頭蔫腦,就像一棵缺水的植物,他跟大家說起最近的經歷,又鬱悶又害怕。
鄭吳驍的爸爸鄭源正好在家,聽見陳冬冬說家裡的事情,站著聽了會兒,想了想,「冬冬,你們找人檢查一下家裡的煤氣吧。」
「煤氣?」陳冬冬一臉疑惑。
「一氧化碳中毒聽說過嗎?」鄭源說。
陳冬冬跟媽媽說了這事兒,袁小蘭趕緊找人過來檢查煤氣……那人檢查完了說,幸好你們發現得早,不然會出人命的!
煤氣修好了,母子倆再也沒有聽見過怪聲音,胸口也不悶了,袁小蘭讓陳冬冬給鄭家送去一根大豬蹄子,表示感謝,鄭源笑說,以前在化工廠上過班,曉得一點兒相關知識。
這段時間,大家都挺愛看中央電視台的《幸運52》,這是一檔益智類節目,內容是智力競猜、趣味競賽等等,場外觀眾還可以打電話去參與節目。一個頭髮卷卷的、臉長長的男人是節目主持人,他名叫李詠,主持風格很有趣,頗受中老年婦女喜愛。
大概就是因為這檔節目紅了,好多地方也開始組織各種智力競賽活動。祁斟他們高二年級也準備搞一場類似活動,不過,祁斟、鄭吳驍、陳冬冬誰也沒有報名參加,原因很簡單,因為活動的時間安排在周末,不想周末去學校。
結果跟他們抱一樣想法的人真不少,老師們一統計人數,除了正經參加比賽的人,全年級就沒有多少自願去當觀眾的,老師們急了,到時候禮堂空空蕩蕩的像什麼樣,於是就開始攤派任務了,你你你,必須去,你你你,沒有特殊原因,也必須去。
祁斟和鄭吳驍就被點兵點卯給點上了,有點鬱悶,不過周日那天,兩人還是一起家門口吃了豆漿油條,就奔學校禮堂了。
每個人進禮堂的時候都拿了一個號碼牌,祁斟拿的是115,鄭吳驍拿的是116,兩人坐下之後,主持人講活動規則,大概意思就是台上參加比賽的選手如何如何搶答問題,如果實在回答不了,可以挑選一個號碼,讓持有該號碼的觀眾幫忙回答,如果觀眾回答上了,這選手也算過關。
活動開始了,問的問題啥都有,天文地理啦、物理化學啦、詩詞歌賦啦、電影電視啦、生活常識啦……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麼無聊。
祁斟和鄭吳驍坐的位置比較靠後,兩人正討論哪個選手比較厲害,這時候台上一個男孩回答不出問題了,主持人讓他求助場內觀眾,「從1到200,挑個號碼吧。」
男孩想了一下,「那就116號。」
「為什麼挑這個號碼?」主持人笑著問道。
「因為是我生日……」男孩說。
「好的。那麼……116號同學在哪裡?」主持人四下張望,觀眾們也跟著張望。
「哎,你好像是116號。」祁斟推了一下鄭吳驍。
鄭吳驍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牌子,還真是,噌的一下站起來。不過他剛才和祁斟說話去了,並沒有聽清楚需要求助的問題是什麼。
大家的眼睛都望著鄭吳驍,鄭吳驍撓撓頭,硬著頭皮說:「能重複一下問題嗎?」
「問題是:美國宇航局研製的無人外太陽系空間探測器『旅行者1號』是在哪年哪月發射的?」主持人照著手裡的小紙板念到。
聽到這個問題,鄭吳驍似乎愣了一下。
「你就瞎編一個,瞎編一個。」祁斟在旁邊小聲提醒。
「1977年9月5日12點56分。」鄭吳驍說。
祁斟說:「這編得也太過了……」
「答對了!」主持人說。
大家發出「哇嗚」的驚嘆聲。
鄭吳驍坐下來,祁斟說:「看不出來啊你!厲害啊!」
「湊巧了。」鄭吳驍說。
活動結束之後,兩人一起回家,回家的路有大道也有小巷,兩人決定從小巷溜達回去。
兩人在小巷裡走著走著,忽然一個拐彎,看見一男一女靠在巷子裡的牆上聊天,每人手上拿著一支煙,男的看見祁斟和鄭吳驍走過來,嚇了一跳,手一抖,煙掉在地上,女的哈哈大笑,「你輸啦!」
仔細一看,原來是夢露,那男的應該就是她的男朋友沈東籬了。祁斟和鄭吳驍聽說過這個人,但是沒見過。
夢露和沈東籬邊抽菸,邊比賽橫著拿煙的情況下,誰的菸灰剩的最長,結果沈東籬被忽然出現的祁斟和鄭吳驍嚇到,煙掉了,於是輸了,有點鬱悶,嘀咕了幾句。
夢露在本地的一所大專念書,學導遊,沈東籬在省城一所大學念本科一年級,經常回來玩。祁斟看著他倆,就想起那天余道寧看到夢露脖子上的印子,非要給人疹子藥的事兒,強忍著不笑出來。
夢露是多大開始抽菸的,她自己都不記得了,不過直到現在為止,她抽菸也沒上癮,因為她抽菸的方式不太對,別人抽菸是煙去肺里走一圈,她抽菸,煙就在嘴裡轉轉,當然也不是刻意怎麼著,就是抽不太會,但是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抽不太會。她比較享受兩根手指夾著香菸,煙霧繚繞的感覺,因為她覺得這時候從別人的角度看她,一定非常美。
陳冬冬曾經跟她開玩笑,老抽菸,小心得癌症!夢露說,等我得癌症的那天,恐怕科學家已經知道怎麼治好癌症了。
沈東籬怎麼會和夢露談戀愛呢?這事兒大家都感覺百思不得其解,他倆實在不像一路人。從小到大,沈東籬是就是全班男生中最乾淨的那個,頭髮乾乾淨淨的,耳朵里里外外都乾淨,白色襯衫領口刷得雪白雪白,是那種襯衫放在青石板上,灑上洗衣粉,抹上肥皂,用刷子使勁刷出來的帶點翻毛感覺的那種白,散發出很清潔的味道。領口會扣到最上面的一顆。夏天的時候,其他的男生出了汗,汗把脖子上的泥泡軟了,一搓能搓出一片,他不會,即便夏天都是乾乾淨淨的,他就像那刷得翻毛的白襯衫本身。
這一切是因為他有一個非常勤勞的媽媽,他媽媽的人生主題就是,好好照料自己兒子。所以,他去省城念大學,她媽媽也跟著去了,學校門口租了房子,給他洗衣服做飯,不過因為爸爸在老家,所以母子倆也經常回老家,每次回來,沈東籬就會跟夢露見面,夢露會找一個不容易碰見熟人的小旅館,兩人偷偷摸摸,在髒兮兮的床單上翻雲覆雨,而沈東籬會提前把脫下來的襯衫、褲子用衣架掛在衣櫃裡,用隨身攜帶的小噴瓶裝上一點自來水,對著衣服噴一噴,待會兒穿起來會比較垂順。
祁斟、鄭吳驍和夢露閒話了幾句,沈東籬又重新點燃了一支煙,他跟祁斟、鄭吳驍都沒往來,他抽著煙,吐著煙圈,從煙圈裡看著他倆,眼角的餘光時不時掃看巷子的轉彎處,心裡隱隱擔心下一個走過來的人會不會是認識的人,會不會是他爸媽,會不會是他親戚。
「我覺得你有點眼熟。」隔著煙圈,沈東籬說。
祁斟和鄭吳驍對視了一眼,不知道他說誰。
「你。」沈東籬指了指鄭吳驍。
「我們這鳥屎大的地方,誰看誰不眼熟啊。」夢露說。
「在哪兒見過你似的。」沈東籬說。
「哎,今天晚上一塊兒吃飯吧,把陳冬冬叫上,還有餘道寧和唐棠,大家認識認識。」夢露說,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AA啊。」
「吃什麼呢?」祁斟說。
「吃串串香去。」夢露說。
「你去嗎?」祁斟問鄭吳驍。
「去吧,我晚上沒地方吃飯。」鄭吳驍說。
「我問問他們。」祁斟找了個小賣部,用公用電話給余道寧、唐棠、陳冬冬去了電話,他們仨都願意去,於是約好時間地點碰頭。
夢露找的這家串串香店,真的還挺髒的,一個破破爛爛的小院裡頭,露天擺著若干矮桌子,桌子上方支著棚子,離臭水溝不太遠,鼻子靈一點的就能透過火鍋底料的辣椒花椒牛油郫縣豆瓣白扣草果三奈丁香砂仁桂皮甘松蓽撥八角……氣味,聞到隱隱的臭氣。
不過大多數人可能鼻子都不太靈,如果再喝點酒,就連眼神都不太靈了,覺得什麼好極了。棚子上掛著的油膩膩的燈泡發出暗黃的光,好極了;滿地扔著的粗糙的用過的餐巾紙,好極了;姑娘們的睫毛膏和眼線被火鍋的蒸汽弄花了,臉上的腮紅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真實的紅暈,好極了。所以,串串香店的生意,也好極了。
一行人走到串串香店的時候,余道寧和唐棠對視了一下,有點猶豫,髒不髒都另說,關鍵是這棚子底下坐了好多人吃火鍋,喝酒的男人,濃妝的女人,划拳聲、吆喝聲、笑聲,讓她倆有點發憷,同時也有點好奇。
祁斟看了余道寧一眼,看出了她臉上的猶豫,然後對大家說:「這家店人也太多了,要不咱們換一家吃吧,又不是只有這一家賣串串香的。」
「可是這兒好吃啊,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夢露說,「我都打電話跟老闆說了,讓他給我們留座了。」
「來都來了,就在這兒吃吧,嘗嘗。」沈東籬說。他和夢露在這吃過幾次,他願意在這吃,因為這一帶離他家裡人活動的範圍很遠,不太會遇見熟人。
這時候,串串香店老闆看見夢露了,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剛來了幾個人想吃,我都說沒座了,讓他們改天來。給你們留著呢。」
於是一行人也就坐下了,很快,火鍋底料端上來了,夢露跑上跑下給大家兌蘸料,又去架子上取來各種麻辣牛肉、雞翅、肥腸、魚豆腐、土豆片、海帶……端到桌子上來,大家吃著吃著,聊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挺開心的。
忽然,祁斟感覺隔壁桌有人老往這邊看,好像在看他似的,他看過去的話,那邊馬上又假裝看別處。祁斟心裡感覺怪怪的。
鄭吳驍坐祁斟旁邊,看他面色有異,就問怎麼了,祁斟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他們桌快吃完的時候,隔壁桌也是酒飽飯足了,忽然,隔壁桌一個胖胖的男的站起來大聲說:「有……有什麼的啊,我過去……過去問。」舌頭明顯大了,喝多了。
胖男人徑直走到祁斟面前,「餵……小孩兒……他……他們說你叫祁斟,是……是不是啊?」
祁斟愣了一下,沒吱聲。
「到底……是……是不是啊?」話語中間,胖男人還打了個嗝。
「怎麼了?你是誰啊?」余道寧站起來說,唐棠在她旁邊拽了一下衣角,意思讓她一小姑娘別跟人吹鬍子瞪眼的。
祁斟看了余道寧一眼,示意她坐下,他看著胖男人,「我叫祁斟,怎麼了?」
「哈哈哈哈,原來……真是啊。」胖男人大笑鼓掌,回頭對隔壁桌同伴豎起大拇指,「你……你們猜對啦!」
然後胖男人又轉過頭,「那……那你姐姐是祁麟咯?期咦祁,勒尹麟,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胖男人噴著一嘴酒氣把祁麟的名字用拼音拼了一遍。
「跟你有什麼關係?」祁斟站起來了,他討厭這個人用這種語氣提到他的姐姐,讓他心裡非常不舒服,覺得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
「告……告訴你……你姐姐馬上就有下家了……我……我哥們兒……喜歡你姐姐,想跟你姐姐……結婚……」胖男人笑嘻嘻地指了指隔壁桌一個跟他差不多胖的、醉醺醺的、鼻頭紅紅、頭髮油乎乎的男人。
夢露看見祁斟低著頭,牙齒咬緊了,知道不妙,趕緊走過去,拉住祁斟,「咱們吃完了就走吧,他們喝多了,咱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走走走。」然後一邊張羅老闆過來結帳,一邊給唐棠陳冬冬使眼色,讓他們趕緊把祁斟拉著往外走,可是祁斟死死定在那裡,動也不動。
胖男人看著祁斟,「嘖嘖嘖,這……這什麼情況……這小孩兒還……還不高興吶?!你……你姐姐那情況,二……二手貨……我……我哥們兒願意接手……多……多好啊……」
祁斟感覺血往頭頂涌,拳頭捏得咯咯響,一瞬間手啊腳啊,完全不聽使喚,大腦一片空白,看著胖男人的胖臉,覺得猥瑣至極,油膩至極,醜陋至極。
祁斟衝著他的胖臉,用盡全力揮出一拳。
這一拳重重地揮出去,祁斟自己都聽見了這拳頭扇出的風聲,全身是強忍怒火導致的一種說不出的麻和冷,他感覺自己成了電影裡的慢鏡頭。
拳頭出去了,但是打空了,他摔倒在地。
之後是一瞬間的恍惚,恍惚之後,祁斟站起身來,看見胖男人躺在地上,鄭吳驍騎在他的身上,用盡全力一拳、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臉上,剛才祁斟打拳打空的那一瞬間,是鄭吳驍猛地把胖男人推倒在地,之後騎在了胖男人身上,一頓猛揍。
在最初的若干秒時間裡,所有人都呆了,只聽見鄭吳驍的拳頭打在胖男人臉上的聲音,那拳頭透過汗毛,透過皮膚,透過脂肪、透過肉,透過經絡、透過骨骼……他還想透過所有的細胞基因DNA,所有的分子原子,把這個人打個透。
隔壁桌的兩個男人衝過來,對著鄭吳驍的頭直接踹了一腳,祁斟、陳冬冬又衝上去打隔壁桌的人……打得亂七八糟。
之後……之後也是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兒,估計是串串香店的老闆報警了,說有人打群架,很快附近派出所的警察來了,所有人鼻青臉腫的去做筆錄,然後被批評教育,合計合計給人打碎了幾個碗盤子,該賠錢賠錢。
警察了解完情況之後,讓女孩子們都走,鄭吳驍、祁斟、陳冬冬必須家長來領人,隔壁桌人在另一個房間裡,胖男人牙齒被鄭吳驍打掉了一顆,嘴裡血呼呼的。鄭吳驍被他們踹一腳正好踢到眼眶不遠處,眼睛已經腫起來了,祁斟和陳冬冬臉都腫了。
警察讓沈東籬說了說情況,看他一身乾乾淨淨也不關他什麼事兒,沈東籬收拾收拾,準備往外走,這時,一個年輕的警察在翻箱倒櫃的找什麼東西,嘴裡叨叨著,「哎我抽屜鑰匙去哪裡了?」
沈東籬忽然回頭看了鄭吳驍一眼,「我知道為啥覺得你眼熟了,我前陣子見過你,那誰在大街上發鑰匙的時候,你也在那兒,因為那天你穿那身衣服,我有件一樣的,所以對你有印象。」
鄭吳驍沒有說話,他喉嚨發乾,使勁咽了咽口水,覺得喉嚨火燒火燎。
祁斟腦子裡想著一會兒家長過來怎麼交代的事兒,聽到了沈東籬的話,但是沒往心裡去。
沈東籬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派出所。
隔壁桌的人調解完了,也陸續離開了。
祁斟、鄭吳驍、陳冬冬的爸爸媽媽差不多是前後腳趕到的,媽媽們看見兒子這樣,又是抹眼淚,又是罵,然後家長把三個男孩送去醫院包紮檢查,該抹紫藥水抹紫藥水,該縫針縫針。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祁斟遠遠看見居民樓下站著個身影,裹著個大外套,在昏黃的路燈下踱著步,看見祁斟他們一行人回來,就趕緊走了過去,是祁麟。
祁斟心想,按祁麟的性格,知道他跟人打架,一定會把他罵一頓,「長本事啦?!」「小時偷針長大偷金聽說過沒?才多大啊就跟人打架,再大點兒是不是要去殺人放火啊!」不過祁斟不打算把前應後果跟她講,剛才在派出所也沒跟家長講具體的,就意思說兩桌人都是年輕人,火氣旺,起了點言語衝突,後來就動手了。反正,祁麟要罵就罵,祁斟不準備告訴她實情,免得給她添堵。
祁斟看了鄭吳驍一眼,鄭吳驍的眼睛腫得更厲害了,連帶著半張臉都腫了,祁斟想起鄭吳驍狠揍那胖男人的情形,他從未見過鄭吳驍冷著臉如此憤怒的樣子。
祁斟低著頭,祁麟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額頭,讓他把臉抬起來,好讓她看清楚,祁斟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祁麟眼淚嘩的落下來,她輕聲問:「痛不痛?」
「還好啦。」祁斟躲開她的手指,低下頭。
「你還問他痛不痛,我看他是自作自受。」祁斟和祁麟的爸爸祁銘余怒未消。
「祁斟是什麼樣的人我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跟人打架的。」祁麟說。
「你媽護犢子,你也護犢子啊。」祁銘說。
「我就護犢子,怎麼啦?鄭叔叔,吳阿姨,陳叔叔,袁阿姨,我弟弟不會無緣無故跟人打架,鄭吳驍和陳冬冬也不會無緣無故跟人打架的,這事兒一定是對方不對。」祁麟說。
之後,三戶人各回各家了,祁斟把自己稍微拾掇了一下,躺在床上,不知道怎麼眼淚就流出來,除去學校里、街坊里男孩子間的打打鬧鬧,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和人打架,這種血液噌噌往頭頂涌,拳頭一定要揮出去的感覺,這輩子是頭一回。
他躺在床上,心裡感覺很複雜,某一個瞬間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有一點點英勇,某一個瞬間又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屁孩,傻裡傻氣,像個白痴,打架的姿勢那麼丑,一群人在髒兮兮的地上扭打成一片,滾來滾去,好好的衣服也撕爛了,被警察批評教育,被爸爸數落。
他坐起身,打開書櫃,裡面放著家庭影集,他抽出其中一本,隨意翻看,裡面有扎著羊角辮的祁麟抱著剛出生的他,還有姐弟倆一起吃飯、郊遊、看電視、放鞭炮……的照片。
祁斟翻回影集第一頁,這一頁中間夾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個新生的女嬰裹在襁褓里,照片下面用鋼筆寫著一句話:1977年9月5日,祁麟出生。
祁斟覺得這個日期特別眼熟,在哪裡見過?電光火石之間,他想起了鄭吳驍,今天早上,鄭吳驍在學校的競猜活動上流利地說出了這個日期,那種感覺,就好像……這一天對他來講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他可以記住在這一天裡,全世界發生過的大事情。
祁斟又想起了沈東籬離開派出所的時候,說發鑰匙那天看見過鄭吳驍的事情。
他又想起今天鄭吳驍不管不顧和人干架的樣子。
這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個可能。
祁斟被自己的念頭震驚到了,他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