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裡的烤紅薯
2024-06-06 01:25:58
作者: 小島
吃完元宵,學生們也開學了。祁斟、鄭吳驍、陳冬冬念高二,余道寧和唐棠念高一,他們在同一所高中。
東抄西湊惡補了兩天的作業,余道寧終於趕在開學的時候把作業如數交了上去。
唐棠的媽媽蘇亞莉自從那天看到小靜的信之後,就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小靜托她跟上次借錢給高金宇的人講,不要再借錢給高金宇,因為他這次不會還錢了。這事兒蘇亞莉左思右想也說不出口,但她又沒法跟小靜交流交流怎麼辦合適。
小靜畢竟是個小姑娘,當然她是好心腸,但她估計沒想過,如果蘇亞莉真的把這事兒跟大家說了,是什麼個後果?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以後大家要怎麼看待高金宇?高金宇以後還怎麼回老家?
蘇亞莉也想著要不跟高金宇的媽媽聊聊,想來想去也是沒法開口,高金宇是單親家庭,高媽媽是出了名的老實人,要是她信了小靜和蘇亞莉的話,估計心裡得難受死,要是她不信小靜和蘇亞莉的話(畢竟這事兒還沒有真的發生),肯定以為小靜有什麼壞心眼,到處挑事兒,以後婆媳關係要怎麼處。不過從蘇亞莉的直覺來看,她覺得小靜沒有騙人。
邊琢磨這個事兒,蘇亞莉邊嘆了一口氣,高金宇有騙錢的打算,這固然是讓她吃驚,但是那天在現場,聽了高金宇打電話之後,積極借錢給他的人,包括蘇亞莉自己,誰不是抱著想沾點兒油水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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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總得想想解決辦法。蘇亞莉把那天借錢給高金宇的鄰居們湊了一屋麻將,把高金宇和小靜也叫來了,打著打著麻將,蘇亞莉把上次高金宇給她的利息1500塊錢拿出來了,遞給高金宇,假裝隨意地說,小宇真是個耿直孩子,上次借錢去做生意,生意沒做成,還虧了錢,他非要說話算話,東拼西湊硬是把利息給大家,年輕人做點事情不容易,作為長輩,知道這個事情之後,這錢絕不能要。
大家紛紛說哎呀這是真的嗎?小宇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做生意這種事情成與不成說不準的,都是看著你長大的長輩,你不用在我們面前打腫臉充胖子,利息什麼的真是不能要。
高金宇想要說什麼,小靜一把把他摁住了,說叔叔阿姨這次真的對不起,等我們家小宇掙到錢了一定請大家吃飯感謝大家。
高金宇看了小靜一眼,又看了看蘇亞莉,啥都明白了。沒錯,他之前假意借15萬做生意,又按時連本帶息還了,就是為了之後再借一筆錢就帶著老媽跑掉。給大家的利息,已經把他所有剩餘的的錢掏空了,他準備孤注一擲了。蘇亞莉和小靜演的這麼一場戲,給了他台階下,雖說給大家留下了他「打腫臉充胖子」的印象,但是好歹是個「耿直人」。
這段時間以來,高金宇過得很糾結,睡也睡不好,半夜老醒。他真是沒錢了,但是真要走上借錢落跑之路從此東躲西藏再也沒法回老家嗎?他很猶豫的,但是在廣東待了這麼多年,見識了各種「富貴險中求」,他決定厚著臉皮豁出去了,借了錢就跑,有了本金,不怕翻不了身,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蘇亞莉和小靜這一出,讓他忽然冷靜了一下,心中本來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嚷嚷說借,一個叨叨說別借,他也不知道該判誰贏誰輸,但這會兒,他心裡那個說別借的小人占了上風。
高金宇心裡隱隱生出了一些感激,他順著小靜的話往下說了,跟大家道了歉,說以後請大家吃飯。之後兩天,鄰居們陸續把利息還給他了,其實也有人私下裡有些不高興的,比如朱阿姨,但是大家都還了她不還也說不過去,況且對方又是小孩子,一直以來跟大家關係也不錯,錢也只借了一個星期而已,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高金宇和小靜回廣東那天,過來跟蘇亞莉道了個別,蘇亞莉笑眯眯的說路上小心啊,帶點東西在路上吃,高金宇拿出上次蘇亞莉給他們的桂圓乾,說帶這個在路上吃,頓了一頓,低聲說了一句「謝謝」。蘇亞莉笑了起來,說一袋桂圓乾有啥可謝的,行了走吧,一路順風啊。
這陣子不曉得是吃錯了東西還是過敏,余道寧身上發起了疹子,特別癢,半夜能被癢醒,脖子上都是被她自己撓的紅印子,藥店買的藥膏不管用,余媽媽找醫生配了一盒藥膏給她抹,居然很有效,抹了幾回,就不那麼癢了,紅也褪了。余媽媽讓她把藥膏帶身上,癢的時候就抹一點。
附近居民院裡的夢露偶爾會來余道寧他們院裡玩兒,她其實叫蒙鷺,但是大家都叫她夢露,她也欣然接受了。蒙鷺比余道寧他們大一點,是一個時髦的女孩,人生信條是:飯可以不吃,衣服不能不買。
夢露家裡和陳冬冬家裡比較熟,陳冬冬家裡又有很多《看電影》雜誌,夢露就常常過來問他借雜誌,雜誌挺貴的,她愛看但是從來捨不得買,但凡不能穿在身上的東西,她都覺得能省一塊是一塊,通過陳冬冬認識了其他幾個人,後來就可以從唐棠那裡借《中外少年》了。
夢露在陳冬冬家裡翻雜誌,祁斟也在,過了會兒,余道寧也興沖沖的過來串門,夢露穿一件高領毛衣,扭頭的時候露出了脖子上的紅印子,余道寧盯著看了幾秒,「夢露,你也發疹子啦?」
夢露愣了一下,「什麼?」
余道寧把圍巾解開,「看我脖子,全是發疹子撓的,你這也是吧?」然後從包里掏出藥膏,「這藥膏特別有用,找個小瓶子摳點兒給你。」
夢露把衣領拽了拽,一臉尷尬,「我這不是疹子……是蚊子咬的包。」
「這會兒就有蚊子啦?」余道寧很詫異。
陳冬冬雙手合十啪的一聲對著空氣一拍,「有,我家就有。」
「哦對,我媽今天還說,再過陣子就春分了,看來真是暖和了,蚊子都出來了。」余道寧說。
夢露借了雜誌就走了,陳冬冬看著余道寧,「余道寧……我說你行不行啊……」
「什麼行不行?」
「那叫吻痕,還疹子呢……人家有男朋友。」
「啥?」
「你不知道什麼是吻痕嗎?」
「知道啊,抹了口紅,親別人不就有吻痕嘛?」
「不是那個,不用口紅,光親就能留印子!」
「冬冬,那可能不叫親,叫啃。」
「不是啃!」
祁斟在旁邊都快笑死了,余道寧踹了他腳一下,「笑什麼啊?難不成你知道什麼是吻痕?」
「比你知道的多點兒!」
「那你說來聽聽。」
「就……你看著啊……」祁斟把袖口一拉,嘴巴對著手腕一頓吸,邊吸邊指著陳冬冬,「你也示範一個給余道寧瞧瞧。」
陳冬冬也對著手腕吸,過了一會兒,兩人的手腕上都出現了紅印子,余道寧仔細端詳了一下他們的手腕,「哎呀呀……這可真是……」然後撓撓頭,「完了,夢露我對不起你……」
祁麟的辦公桌上擺著厚厚的一摞銷售報表,裡面記錄著公司下屬店鋪的銷售情況,祁麟需要計算出總的銷售額,再扣去成本、人員工資、雜費等,算出純利潤。
她的右手邊放著一把小小的棗木算盤,手指在上面劈里啪啦地撥動,速度可以說是飛快。
祁麟在市裡的農資公司上班,擔任會計,公司主要是銷售化肥、農藥、農膜、種子、農機具的,下屬有6間店鋪。她從18歲開始就在這裡上班了。
在祁麟4歲的時候,祁媽媽胡玉茹發現自己懷孕了,那時候是計劃生育,不能生二胎,胡玉茹和老公祁銘都是有單位有工作的,生二胎意味著他們會被開除。
當時,熟人給祁家出謀劃策,第一個辦法,就是找關係把祁麟弄成殘疾人身份,這樣他們生二胎就是合法的;第二個辦法,胡玉茹偷偷找個鄉下親戚那裡待幾個月,把孩子生了回來,不過孩子沒法上戶口。
胡玉茹和祁銘左思右想,覺得這兩個辦法都行不通,第一個,他們不願意把自己好好的活蹦亂跳的姑娘弄成殘疾人身份,就算弄了,合法把老二生下來,別人肯定會打聽,他們家怎麼能生倆呢?生了倆怎麼兩口子還有工作呢?到時候,關於造假祁麟殘疾人身份的事情一定瞞不過的,肯定有人去舉報,到時候怎麼辦,讓祁麟裝殘疾人嗎?也不可能啊。就算沒人舉報,祁麟也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要說第二個辦法,更不行了,老二生下來是黑戶,以後念書怎麼辦?
那時候能在正經單位有個正經工作,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然就只能當個體戶做點小生意了,可是個體戶哪兒是那麼好當的。打開報紙,都是各種整治「投機倒把」的新聞,做生意一不留神就容易成了「投機倒把」。
胡玉茹和祁銘經過痛苦的思量,決定把孩子留下,該開除開除,該罰款罰款,給孩子上好戶口,他倆想方設法找點事做。
之後,他們折騰過這樣那樣的事情,把當年東拼西湊借的超生罰款給還清了,到了祁麟初中畢業的時候,家裡還是沒有什麼錢,老人又病了,胡玉茹和祁銘焦頭爛額。
胡玉茹就對祁麟說,要不你就別念高中了,念個中專吧,學個幼師啦會計啦,挺好找工作的。祁麟同意了。
在往後的日子裡,這是胡玉茹非常非常後悔的一件事,那時候祁麟成績很好,如果家裡咬咬牙讓她念高中,考大學,也許人生會很不一樣。
把銷售報表處理完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祁麟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把辦公室大門關上的一瞬間,她想起那把繫著綠繩的鑰匙,鑰匙到底是誰插在大門上的,祁麟實在想不出來,也懶得去想了,反正事已至此,就這麼地吧。
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家「天籟琴行」,琴行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玻璃窗,玻璃窗裡頭放著琴行最貴的一架鋼琴,讓過往的行人都能看見,祁麟每次路過都會駐足,看看這架鋼琴。
她不會彈鋼琴,沒學過,但是很喜歡,每次看見電視裡出現那種很優雅的女人,頭髮盤得高高的,露出天鵝一樣的脖子,後背挺得筆直,坐在鋼琴前面彈出特別好聽的曲子,就要看半天。在她看來,這種女人才叫美女,一看就特別有文化,有教養,還會彈鋼琴,她祁麟算什麼美女,又沒念過多少書,追她的男人恐怕是因為沒見過世面。
之前有一回,也是加班之後的晚上,祁麟路過琴行,聽見琴行里傳出特別動聽的鋼琴曲,一個年輕女孩就坐在落地玻璃窗後面那架很貴的鋼琴前彈奏,這曲子真的好聽極了,行雲流水一般,能讓人一下子就想起很多往事,祁麟站在琴行門口靜靜地聽。
鋼琴曲結束了,那個女孩走到店門口招呼祁麟,說剛才就看見她了,看她好像很喜歡這首曲子的樣子,要不要進來逛逛。
祁麟點點頭,跟著女孩進去了,女孩說她是琴行老闆的女兒,有時候會在這裡當鋼琴老師,祁麟問你剛才彈的是什麼曲子,真好聽。女孩說這是德彪西的《月光》。祁麟看著那架她總是隔著玻璃欣賞的鋼琴,女孩說你要不要試試?祁麟說我不會彈鋼琴,女孩說沒關係,我可以教你一小段。
她想了想,彈了《月光》中比較簡單的一小段,讓祁麟在旁邊看,然後讓祁麟坐在鋼琴前試試,祁麟把這一小段彈出來了,一個鍵都沒按錯。
「你挺有天分的啊。」女孩笑著說。
今天祁麟路過琴行的時候,照舊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沒想到一扭頭,居然下雨了,她站在房檐下面,伸手試探了一下,這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這三月份春寒料峭的天氣,比不得夏天,要是夏天這雨,拿包頂在頭頂,加快步子也就走回去了,這種天氣不行,得感冒了。
她準備在屋檐下站一會兒,等雨小一點再說。這琴行附近有中學、小學、少年宮,隔一條街的正對面是一家書店,平時家長孩子人來人往可熱鬧了,祁麟心想這琴行老闆挺會選位置的嘛。
祁麟看了看手錶,晚上十點了,上完晚自習的中學生開始陸陸續續放學,打著雨傘,從學校大門魚貫而出。
忽然,一把傘伸到她頭頂,「是在等雨傘嗎?」
祁麟抬頭一看,鄭吳驍站在她面前。
「放學啦?祁斟呢?」祁麟說。
「我去他們班看了一眼,他們班主任正在發飆呢,估計被留堂了。」
「這樣啊。」
「你要等他嗎?」
「一般留堂會留多久?」
「至少半個小時吧。」
「不知道那小子帶傘沒有,這雨還不小。」
「陳冬冬肯定帶傘了,他倆一個班,祁斟沒帶傘也沒關係。」
祁麟在這兒站得手腳冰涼,搓了搓手,「那我跟你一起走。」
兩人走在路上,祁麟說:「時間過得可真快,你們三個下半年就高三啦。」
「是啊。」
「可不能天天打遊戲了。」
「也沒有天天啦。」
走著走著,雨沒有變小,反而越來越大了,祁麟感覺雨傘往自己這邊傾斜了很多,伸手把傘柄推正了,「喂,好好打傘,別淋雨了。」
「就是在好好打啊。」鄭吳驍說。
「今天怎麼這麼冷?倒春寒嗎?」祁麟自言自語,搓了搓手,把手揣進了棉衣的衣兜里。
這一路上有不少路邊攤,主要是晚上擺出來,下雨了也沒收攤,而是撐著大傘或者架著防水布繼續做生意,賣餛飩餃子麵條醪糟雞蛋,熱氣騰騰,很香,生意還不錯。
繼續往前走,有一個老大爺正在賣烤紅薯,他的面前是一個破破舊舊的汽油桶,桶上面碼著烤熟的紅薯,飄散出甜甜的香氣。
鄭吳驍走了過去,「兩個烤紅薯。」
「餓啦?我請你吃。」祁麟伸手從皮包里掏錢。
「我這裡有零錢。」鄭吳驍說。
「要大的還是小的?」老大爺問道。
「小一點的。」鄭吳驍說。
「這樣的可以嗎?」老大爺指著一個中等個頭的紅薯。
「比這個再小一點。」
「這個可以嗎?」老大爺又指著一個小一點的紅薯。
「可以。」
「兩個紅薯是裝一起,還是分開裝?」
「分開裝。」
老大爺把紅薯裝好遞給鄭吳驍,鄭吳驍付了錢,然後把兩個裝紅薯的袋子分別繫緊了,遞給祁麟,「放你衣服兜里。」
祁麟不知道什麼意思,就把兩個紅薯分別放進了兩個衣服兜里。
「然後你把手揣進去。」鄭吳驍說。
祁麟照做了,感覺手心的位置燙燙的。
「這下不冷了吧?」鄭吳驍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