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上的肖像

2024-06-06 01:25:56 作者: 小島

  在祁麟的記憶里,自己應該從來沒有說過「不見不散」這個詞語。

  這個詞語總體來說太熱情,太熱絡,在祁麟22年的人生里,還沒有什麼機會讓她說到這句話。

  那天,她拔下那把鑰匙之後,進了屋,關上門,之後把鑰匙放在茶几上,她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忘了吃橙子,之後越坐越冷,她躺進了被窩裡,迷迷糊糊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見楊曉星在餵兔子,兔子毛茸茸的,咔嚓咔嚓吃著胡蘿蔔。

  她想起剛認識楊曉星的時候,楊曉星約她在電影院門口見面,她到的時候楊曉星已經到了,蹲在電影院門口的小賣部逗弄小賣部老闆養的兔子,餵兔子吃胡蘿蔔,她忽然覺得,這個人,還挺可愛的嘛。

  祁麟這一覺睡得輕飄飄的,一直是半夢半醒的狀態,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楊曉星打電話過來,說該起床啦,過來吃晚飯。

  祁麟過去了,那邊還在打麻將,她問了問大家的戰況,贏了多少輸了多少,然後一大桌子人吃了頓晚飯,之後親戚散去,楊曉星說要不咱們也回去了?祁麟說你回去吧,我就不了,她把拴著綠繩的鑰匙遞給他,楊曉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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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視裡忽然開始介紹今年的賀歲片,馮小剛的《不見不散》,音樂響起,是孫楠唱的同名歌曲,祁麟紅了眼眶,又忽然覺得很可笑,她對楊曉星說:「民政局初七上班,初七早上九點,民政局門口……不見不散。」

  吃吃喝喝,東溜西逛,時間很快就到了大年初五,這一天的下午,唐棠家裡忽然響起敲門聲,蘇亞莉打開一看,是高金宇和小靜,小靜說:「您家裡……有沒有大一點的鍋?」

  蘇亞莉有些疑惑:「大一點的鍋?有的。」

  小靜說:「是這樣的,我們家今天晚上會來很多人吃飯,想燉一大鍋湯,但是家裡鍋太小了,想起那天您說家裡有一口大鍋,就說過來問問您。」

  高金宇笑著說:「我的意思是買一口大鍋不就好了,小靜說這麼大的鍋,一年到頭也就過年才用得上,沒必要專門賣。」

  蘇亞莉笑著說:「等著,我這就給你們拿過來。」

  高金宇和小靜拿了鍋,道了謝,說明天就還回來。

  第二天來還鍋的時候,還是兩人一起過來的,蘇亞莉開玩笑說:「新婚就是不一樣啊,瞧這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

  高金宇和小靜離開之後,蘇亞莉準備把鍋放進櫥櫃,忽然想到裡頭會不會有水沒擦乾,就打開鍋蓋看了一眼,這時候,她看到裡面放著一個信封。她打開信封,把裡面的信展開:

  蘇阿姨您好,可能再過幾天,小宇會再次問你們借錢,你們不能借給他,這次他會跑掉,不會還了。

  他之前是掙了一點錢,去年世界盃的時候,跟人學著賭球,賠了很多錢,還賭博,做生意也賠了錢。之前他問你們借了15萬,說是說生意,其實那一個星期什麼也沒幹,他欠了人很多錢,人家已經不和他做生意了,他從他媽媽那裡搞到一點錢,假裝是利息給你們,目的就是讓你們相信他,這次他會找個理由,說想湊50萬,其實湊夠錢就跑掉。

  我一直想跟你們說,但是找不到機會,他一直看著我,我沒有機會給你們打電話,也沒有機會和你們單獨見面。請您告訴之前借錢給小宇的叔叔阿姨,不要再借錢給他了。我勸他了,他不聽。請你們不要借錢給他了,我不想他進監獄。

  蘇亞莉手裡拿著信,一時間愣住了。

  這幾天,因為祁麟楊曉星準備離婚的事情,兩家鬧得亂糟糟的。那天楊曉星游過河之後,心裡很慌張,東躲西藏,忽然看見有戶人家院裡正晾著衣服,他偷了一件寬大的棉衣,一條褲子,休整了一會兒,趁著中午大家回家吃飯,人相對少的時候,光明正大過橋回了家,發現沒了鑰匙,就去了趟爸媽家,說忘帶鑰匙了,祁麟又不在,要了備用鑰匙。他爸媽看他一身亂糟糟,問怎麼回事,他打了個馬虎眼也就過去了。

  祁家和楊家兩家長輩都在勸他們倆,先是把楊曉星罵了個狗血淋頭,再是好言好語勸祁麟,「這要是離婚了,你再結婚,可就是二婚了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是多大的緣分啊!」「他知道錯了,你這次要是原諒他,他以後一定對你死心塌地!」

  兩家人輪番在祁麟面前勸,祁麟也不說話,偶爾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鍾,「現在已經12點了,可以吃飯了嗎?」「對,您剛說到死心塌地,幫您記著呢,您歇會兒,吃完飯接著死心塌地這段兒說。」

  幾天下來,兩家長輩累得口乾舌燥,嘴角生瘡,問祁麟,「你倒是說點什麼啊?」

  「我要說的,一開始不就說了嗎?」祁麟說。

  大年初七上午,祁麟和楊曉星去了民政局,把結婚證換成了離婚證。分別的時候,祁麟說,記得把鎖換了,現在城裡幾百號人有你家鑰匙,容易遭賊。

  從大年初一祁麟得知這件事情開始,她就沒有回她和楊曉星的那套房子裡住了,中途陸陸續續地把東西往自己家搬,離婚手續辦完之後,那邊的東西徹底收拾乾淨了,她也算是徹底搬回自己家了。

  她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這是一張一米二寬的木頭床,鋪著各種花色不統一的枕套被套,坐在床尾,正對著的是書桌和窗戶,書桌是暗紅色的,上面放著塑料檯燈,檯燈的燈罩被燈泡烤化了一些,化纖布料的印著大花朵的窗簾被風吹得晃晃悠悠,她恍惚間回到了少女時代。

  祁麟打開書桌抽屜,裡面有一串風鈴,從小到大,這串風鈴就掛在這扇窗戶邊,叮叮噹噹的,很好聽,結婚之後,她本來準備把這串風鈴帶到新家去,結果楊曉星不喜歡這個聲音,說吵得慌,她就取下來了,放在了這個抽屜里。

  她拿起了風鈴,踩著椅子,跪在了書桌上,伸手摸索了一下窗框,那個懸掛風鈴的鉤子還在,還挺結實的,她把風鈴掛了上去。

  一陣風吹來,風鈴響起了清脆的聲音。

  大年初七的下午,余道寧去唐棠家裡玩,唐棠家裡有很多《中外少年》雜誌,厚厚的一大摞,她倆就趴在床上翻看。

  「還有什麼沒做過的心理測試嗎?」余道寧說。

  「我找找啊。」唐棠說,然後翻出1998年第12期,「這本上面的測試好像沒做過。」

  她把雜誌攤開,這個測試的名字叫做「你的死黨是天使還是魔鬼」,解說詞是「找朋友做做以下的測驗,能使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顯露真性情,結果可能會令你大吃一驚。」

  「那就試試這個吧。」余道寧說,「我來問,你來回答哈。」

  「好啊。」

  「第一題,甲乙兩位已婚太太相約去某特賣場,卻同時看中一件毛衫,如果你是甲,你會對乙說什麼?A給你,我不要了;B是我先拿到的。」

  「A啊。」唐棠說。

  「這道題的分析是:這是如果你們同時喜歡上一個人時,朋友的反應,選A呢就是重友輕色,選B呢就是重色輕友。」

  「那第二道題呢?」

  「第二道題……」余道寧正準備接著念題,又忽然想到什麼,「棠棠,你說我們會不會喜歡上同一個人?」

  「會啊。」唐棠笑了起來,「李奧納多不是嗎?第11期的彩頁是李奧納多,你都給我撕走貼你床頭了。」

  「哈哈,你還記仇啦!改天買張海報還你。」余道寧說,「除了明星,你說我們會不會喜歡上同一個人呢?」

  唐棠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哎。」

  「要是我們喜歡上同一個人了,怎麼辦?」余道寧說。

  唐棠看著余道寧,「寧寧,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是不是我們院裡的?」

  余道寧說:「沒有啊……我們院裡?我們院裡我沒有喜歡誰啊。」

  唐棠鬆了一口氣,「那麼……我們就沒有喜歡上同一個人。」

  過了三秒,余道寧才反應過來,因為自己沒有喜歡院裡的誰,所以唐棠說「我們就沒有喜歡上同一個人」,意思不就是唐棠喜歡上院裡的某個男孩啦?

  「啊啊啊啊啊啊……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情?他是誰?」余道寧一臉興奮地搖晃唐棠。

  「有一段時間了吧……」唐棠臉都紅了。

  「那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也不是很確定啊……」

  「那怎麼又確定了呢?」

  「就覺得……這應該是喜歡吧……」

  「他是誰?」余道寧兩眼放光。

  「鄭吳驍。」唐棠吐出這三個字之後,捂著臉趴在床上,把頭埋在一堆雜誌中間,余道寧哈哈大笑。

  「他知道嗎?」余道寧說。

  「不知道啊,你可不能跟任何人說。」

  「絕對不說。」余道寧說,忽然想到那天在天台上,說起十年二十年之後在幹什麼,唐棠專門問了一句「鄭吳驍你呢?」

  這個居民院,祁斟和陳冬冬是出生在這裡,鄭吳驍是5歲左右搬來的,余道寧是8歲的時候搬來的,唐棠是13歲的時候搬來的,在這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另外一個較大些的城市。

  關於唐棠搬來這裡的原因,她解釋為「爸爸工作變動」。

  在她搬來這裡沒多久的某一天,她半夜醒來,發現家裡非常安靜,按理說是應該聽見她爸爸打鼾的聲音的,但是完全沒聽見,她試探著叫了一聲爸爸,沒有回音,於是她把屋裡的燈打開,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沒有看見她爸爸。

  唐棠的心裡開始慌了,她媽媽蘇亞莉去外地跑業務了,今天晚上不回來,囑咐她看好她爸爸唐華。唐華有抑鬱症,這一兩年開始有自殺傾向。

  唐華之前在另外一個城市的中學當語文老師,教學壓力比較大,加上性格不那麼合群,上升無望,就有些鬱郁不得志,得了抑鬱症,蘇亞莉各種找關係幫老公調到現在這個小城來當歷史老師,一個是教學壓力小,另一個,這小城也算是有山有水,環境好些,有助於康復。唐華從主科老師變成副科老師,收入下降,蘇亞莉就拼命折騰事情做,想多掙點錢,好在當時做雅芳小姐,收入還算可以。

  因為唐華的抑鬱症,家裡的刀都扔了,只留下兩把小小的水果刀,都是圓頭的,一把用來削水果切菜,一把用來切肉,如果要吃排骨、魚啥的,都是菜市場請人剁好了帶回家。蘇亞莉想好了,就這么小的刀,唐華真要用來自殺的話,也且得費會兒時間力氣,傷不了太重。因為不能讓爸爸碰刀,媽媽又經常沒空做飯,唐棠練出了一手好刀技,削水果皮薄又不會斷,切菜切肉都利索。

  發現唐華半夜不在家之後,唐棠拿著電筒鑰匙開始出門找,她去樓下院裡找了一圈,沒看見人,這時候忽然聽見天台上有些響動,有人高高地站在天台的邊沿上,從唐棠的角度看過去,那就像是一個人形的剪影,背景是密布暗雲的夜空。

  唐棠嚇壞了,瘋狂地往天台上跑去,拖鞋都跑掉了也不知道,上了天台,發現唐華正要往下跳,另一個人緊緊地摟住他的腰不讓他跳,唐棠衝過去,和那個人一起把唐華拽了回來。

  之後三個人都往後跌坐在了地上,唐棠哭了起來,「爸爸你這是要幹什麼呀,你不要我和媽媽了嗎?」唐華也哭了,喃喃自語著對不起對不起,另外那個人站了起來,把父女倆扶起來。唐棠看見,這是一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男孩說半夜三更餓醒了去冰箱找吃的,一不小心吃多了,就上天台準備消消食,沒想到看見這麼個情況,撓撓頭說他也被嚇了一大跳。

  父女倆情緒穩定些之後,唐棠跟男孩道了謝,臨分別的時候男孩說,放心,今天的事情我誰也不會說的。

  之後,唐棠慢慢地和余道寧、祁斟、陳冬冬他們熟了起來,鄭吳驍從未對任何人提及過這件事情,而慢慢的,唐棠爸爸的抑鬱症也穩定了很多。

  大年初八,余道寧從媽媽那裡得知了祁麟離婚的事情,據說不少人都知道了,這種事情總是傳得很快。

  余道寧出門扔垃圾的時候正好碰見了祁斟,余道寧說:「那個……你姐姐還好吧?」

  「還好啦。」

  「那天那個人還真是你姐夫……」

  「已經不是我姐夫啦。」

  「哦對對對……那天李大光在街上發鑰匙的時候,我也在,沒看見你姐姐去拿鑰匙呢。」

  「她沒有去拿鑰匙。」

  「那是怎麼回事?」

  「那天她在家裡,聽見大門口有動靜,去看的時候,發現門打開了,門上插著鑰匙,就是這把鑰匙。她沒看見人。」

  「啊?會是誰幹的?」

  「不知道啊,可能是有人知道楊曉星出軌,故意用這種方式讓我姐知道吧?」

  「有可能。」

  「也有可能那個人並不知道楊曉星出軌,只是拿這把鑰匙來試試,沒想到打開了。」

  「什麼人會做這種事情?」

  「哎,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某個喜歡我姐的人?」

  余道寧忽然想到什麼,「哎!那天李大光在街上發鑰匙的時候,我看見趙英雄也在旁邊看熱鬧,會不會是他拿了鑰匙?」

  「趙英雄?」祁斟撓撓頭,「他跟我姐以前是同學。」

  「啊,那很有可能!趙英雄喜歡你姐姐,然後想說試試鑰匙能不能打開……」

  「不會吧……」祁斟都有點疑惑了。

  當天下午,余道寧準備去買支塗改液,於是溜達到了「美好文具」,文具店就在英雄影碟屋的隔壁,從文具店出來,余道寧就進了影碟屋,看見陳冬冬正在那裡登記租碟。

  趙英雄坐在櫃檯後面,拿著個本子,問:「什麼名字?」

  「《美少年之戀》。」

  「什麼名字??」

  「《美少年之戀》啊!」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美少年……!!!哦,陳冬冬。」

  余道寧在旁邊大笑不止,陳冬冬看見她,「晚上去鄭吳驍家裡看電影不?」

  余道寧本來不想去,但轉念一想就答應了,「好啊,我把唐棠叫上。」

  余道寧租了一張《花木蘭》動畫片,登記的時候悄悄打量了趙英雄一番,希望發現點蛛絲馬跡似的,不過什麼也沒發現。

  吃完晚飯,余道寧就去了鄭吳驍家裡,五個人坐在客廳里一起看了成龍的《我是誰》,看完了時間還早,陳冬冬提議打一會兒撲克牌,大家都積極響應。

  「余道寧,你去我的房間裡,書桌右邊那個抽屜,有一副撲克牌。」鄭吳驍正在給大家倒飲料,騰不出手來,於是對余道寧這麼說。

  「好嘞!」余道寧從沙發上坐起來,走進了鄭吳驍的房間裡,打開書桌右邊那個抽屜,沒有發現撲克牌,「沒有撲克牌!」她衝著客廳里喊了一聲。

  「那你看看左邊那個抽屜!」鄭吳驍在客廳里喊道。

  余道寧打開了左邊的抽屜,裡面放著一些雜物和一本筆記本,她拿起筆記本,發現一副撲克牌就壓在筆記本下面。「找到啦!」她衝著客廳喊道。

  余道寧把撲克牌拿出來,正準備把筆記本放回去的時候,手一松,筆記本里夾著的一張紙片掉在了地上,她俯下身,準備把紙片撿起來,放回筆記本里。

  當她撿起紙片的時候,忽然看見紙片上畫著一個人像,用鉛筆畫的,是一個女孩子,頭髮蓬鬆,丹鳳眼,坐在一架鋼琴前。雖然筆觸稚嫩,但是看得出來,一筆一划都非常認真。畫像中的女孩眼神淡淡的,望著遠處。

  祁麟。

  余道寧的心跳陡然加快,她感覺自己不小心窺視到了鄭吳驍的秘密。她慌忙把紙片塞進筆記本里,拿著撲克牌走回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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