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後你在哪裡
2024-06-06 01:25:54
作者: 小島
1999年2月14日,大年二十九。
「鄭吳驍家的電話一直占線,祁麟,你去把你弟弟叫回來,該吃飯了,大過年的,賴人家家裡,像什麼樣。」祁麟和祁斟的媽媽邊在廚房忙碌,邊吩咐祁麟。
「又在打遊戲吧?」祁麟說。
「估計是,你去瞧瞧。」祁媽媽說。
五分鐘後,祁麟敲開了鄭吳驍家的門,是鄭吳驍開的門,「我來找祁斟,叫他回去吃飯了。」祁麟站在門口說。
「祁斟,你姐叫你回家吃飯啦!」鄭吳驍對著裡屋喊了一嗓子,然後招呼祁麟:「進來坐會兒吧。」
「不坐了。」
「再打十分鐘。」祁斟在裡屋喊道。
「對了,你家電話一直占線,是不是沒掛好。」祁麟說。
「是嗎?」鄭吳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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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屋傳來一陣驚呼聲,估計是打遊戲打到什麼精彩部分了,聽起來人還不少,祁麟反應過來了,「哦,你們就是故意不把電話掛好是吧?省的家裡沒完沒了打電話過來催。」
鄭吳驍笑了起來,「進來坐會兒吧,我爸媽都不在。」
祁麟換上拖鞋,進了客廳,「你爸媽最近生意特別好吧?」
「對,過年是最忙的時候。」
祁麟走進裡屋,看見祁斟正在打遊戲,背後圍了五六個小孩,電腦屏幕上是汽車在公路上飛馳。
「多大了啊還玩這個,動畫片似的,有什麼可玩的啊。」祁麟拿起旁邊的遊戲光碟封套,上面寫著「極品飛車3:熱力追蹤」,她翻看了一下,然後放下封套,抱著手看祁斟打遊戲,看了一會兒,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彎道,汽車飛出了彎道,圍觀的小孩們發出嘆息聲。
「就這彎道你也能飛出去,真是天才。」祁麟說。
祁斟不樂意了,「哎,你厲害,你來,你來。」
「來就來。」祁麟說。
祁麟坐在了電腦前,大家七嘴八舌地教她:「上鍵是油門,下鍵是剎車……」
隨著一個男人「Three,Two,One,Go!」的聲音,汽車開始行駛,道路兩邊有防護欄、樹木、麥田、山丘甚至電線桿,看起來十分逼真,一路飛馳一路還有警車擋道,需要閃躲,路況頗為複雜,路障不少,祁麟左閃右躲,居然十分靈敏。出現了好幾個小彎道,祁麟輕點剎車鍵,都成功地轉過了彎,這時候,忽然前面出現了一個90度直角彎道,鄭吳驍說:「快快快!按住剎車不要放,同時按方向鍵!」祁麟照做了,一瞬間,汽車居然險險地通過了這個直角彎道,大家一齊歡呼起來。
當鄭吳驍輕拍祁麟肩膀的時候,她還吼了一句:「別吵!」直到有人在她身後重重咳嗽了一聲,她怒氣沖沖回頭看見是自己親媽,這才停了手。
「我叫你過來是幹嘛的啊?」祁媽媽說。
回家的路上,祁媽媽無語道:「祁麟,你今年多大了?和一群小學生玩得還挺高興,啊?」
很多年之後,祁麟回憶過往,「我常常忘了自己到底多大,不管是20歲,還是30歲,我一覺醒來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只有18歲,得過上一小會兒,我才會反應過來,哦,原來我早就是大人了啊。」
其實,當祁斟第一次發現原來有很多人追求他姐姐的時候,他是非常疑惑的,兩人相差5歲,一起長大,年深日久,彼此看不出漂亮也看不出醜來,而且小的時候兩人常常打架,在祁麟15歲那年,祁斟10歲,忘了什麼原因,兩人又打了起來,祁斟一把拽住了祁麟的長辮子,在她身後使勁扯,祁麟毫不遲疑抄起一把剪刀,反手對著自己辮子一絞,轉身就把祁斟推倒在地一頓揍,祁斟手裡握著半截辮子,驚呆了。
兩人和好之後,祁麟把辮子往垃圾桶一扔,洗了個頭走出來,邊擦頭髮邊感嘆,「嗬,涼快。」
從那之後,兩人再沒打過架。
「我常常覺得我姐不是女的。」那時候祁斟對朋友們這麼說,兩手一比劃,「那麼長的辮子,說剪就剪啊!」
大年三十晚上,各家各戶吃完年夜飯,開始守在電視機前等著看春晚。
余道寧家的茶几上擺滿了各種吃的,水果都摞在花朵形狀的塑料盤裡,此外還有炒米糖、苕絲糖、糖冬瓜、話梅,余道寧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啊……都沒什麼可以吃的。」
余媽媽瞥了她一眼,「我不知道是你眼睛出問題了,看不清眼跟前擺的東西,還是我耳朵出問題了,以為你在說『沒什麼可以吃的』呢。」
「就是沒什麼可以吃的嘛!全都是甜的,甜的,甜的!蛀牙都要發作了。」余道寧在沙發上扭來扭去,沙發後背上,扶手上都搭著白色的蕾絲紗巾,被她這麼一扭,就嘩嘩一頓掉,余媽媽說:「給我撿起來,搭好。」
余道寧把紗巾撿起來搭好,「這沙發就跟穿了婚紗要結婚似的。」
余爸爸的傳呼機和家裡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都是拜年的,大家交換著吉利話,順帶簡單地就春晚發表下看法,余媽媽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哎呀剛才唱的那個山路十八彎,不得了,不得了!」余媽媽:「一般人真唱不了這麼高!」電話那頭:「哎喲,林依輪怎麼把頭髮留這麼長?」余媽媽:「這是任賢齊哈!」
陳紅和蔡國慶飽含深情地演唱《常回家看看》的時候,陳冬冬的電話打過來了,「余道寧,上天台放鞭炮!」
余道寧往羽絨服兜里塞了一把大白兔,上了天台,鄭吳驍已經在天台上了,過了一會兒,祁斟和唐棠也上來了。鞭炮是鄭吳驍買的,五個人劈里啪啦放了會兒,然後靠在圍欄上休息,余道寧掏出大白兔給他們一人發了一顆。
天氣很冷,把人冷得很精神,空氣里是薄薄的水氣。往遠處看去,能看見遠山的輪廓,一棟一棟的樓房,一扇一扇的窗戶,窗戶里透出微黃的光。
唐棠忽然開了口,「居然就1999年了。」
「是啊。」余道寧說。
「再過10年就是2009年了。」唐棠說。
「再過20年就是2019年了。」余道寧笑了起來。
「哈哈,再過30年就是2029年了……」
「再過40年就是……」
「所以現在是小學生數學知識競賽嗎?」祁斟說。
「說起來真是很科幻啊,《第五元素》似的。」陳冬冬說。
「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個時候自己在幹嘛?再過十年二十年。」鄭吳驍說。
「想不出來……」余道寧撓撓頭,「大概就我爸媽那樣,上班下班,回家做飯,看電視,打麻將……到時候科技肯定會發達一點咯,大概……有機器人可以做飯?或者……大家各自坐在自己家裡,也能湊一桌麻將?」
「那時候我應該在某個大城市吧?」唐棠說。
「我預感那時候我會有個兒子。」陳冬冬說。
「大概也是上班下班、回家做飯……這種吧。」祁斟說。
余道寧說:「不准學我。」
祁斟說:「誰學你了?難不成再過十年二十年,全世界就你一個人在上班?」
唐棠說:「鄭吳驍你呢?」
「我在想……到時候極品飛車應該出到20了吧……」鄭吳驍說。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唐棠就聽到有人敲門,去開門的是媽媽蘇亞莉。來的人是高金宇和小靜,手裡拿著牛皮紙信封,高金宇笑著說:「這大過年的,我本來想說拿個紅包包起來,結果又覺得不合適,紅包就跟好像是我給您錢似的,其實這本來就是您的錢嘛!」
蘇亞莉招呼他倆進來坐,高金宇說不了,還要去別家呢,托大家的福,車的事兒很順利,今天正好是借錢的第七天,說一個星期還,就一個星期還。蘇亞莉讓唐棠把家裡一袋還沒開封的桂圓乾拿出來,讓他倆拿回去嘗嘗,唐棠照做了,高金宇和小靜推辭了一番還是收下了。
高金宇和小靜走了之後,蘇亞莉打開信封,果然是6500元一分不少,心情好極了,在家裡把高金宇大大地誇讚了一番。
大年初一,余道寧在走親戚的間隙去了趟英雄影碟屋,隨便逛逛看有沒有什麼新片,正逛著呢,忽然影碟屋門口的馬路牙子上開始熱鬧起來。
只見一個男人搬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手拿著一面小小的破舊的鑼,另一手拿著一把裹著碎布條的木錘,咚咚咚捶了三下,然後大聲吆喝起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瞧一瞧內看一看內!」
路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過來,余道寧也過去湊熱鬧,這時候人群里有人說:「哎喲,這不是李大光嘛?」
余道寧想了想這李大光是誰,忽然恍然大悟,就是上次看見的那個捉姦的丈夫。
「今天天可真冷,大光,綠帽子戴起來可暖和?」人群里有人嬉皮笑臉調侃道。
這李大光聽了竟然也不生氣,臉上帶著微笑,「暖和,暖和。」
「大光,你這敲鑼打鼓,又擺上桌子椅子的,是要幹啥?」
李大光忽然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個大紙箱,重重地放在桌面上,這紙箱裡頭密密麻麻全是鑰匙,每把鑰匙上都拴了根綠色的繩子。
「這把鑰匙,是姦夫落下的,我配了幾百把,歡迎各位女士自取,拿回家試試自己家門。我的夫人施芸女士說得非常對,一把鑰匙只能開一把鎖,如果這把鑰匙把您家的門給打開了……那我一定要恭喜您,您的丈夫身體太棒了,這天氣還能游泳呢!」
原來,當時裸男落跑的時候,慌亂之中沒忘了拿上鑰匙再跑,後來從排水管跌落在草地上的時候,鑰匙也掉在草地上,之後李大光在草地上搜羅了一番,發現了鑰匙,這串鑰匙上除了明顯不是家門鑰匙的小鑰匙之外,只有兩把鑰匙,他拿回家試了試,其中一把鑰匙居然能打開他家的大門,那麼另一把鑰匙基本上毫無疑問,能打開的便是裸男自己家的大門了。
那個深夜,裸男一定是趁著夜深人靜,繞過了大家的視線,溜回了自己家,李大光在橋上守了一夜沒守到,恐怕裸男是游泳游過來的,不過鑰匙沒了,他是怎麼回的家,李大光就不知道了。李大光知道的是,他絕對不能放過這個男人,不能讓他好過。施芸無意中提到過,這個男人,是有老婆的,但是無論怎麼問,她絕對不透露這個男人是誰,這讓李大光心裡忽然酸得要死,老婆出軌,心裡固然是酸,但是,施芸就是跟他離婚,也不透露一星半點兒這個男人的信息,說明她寧願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也要保全那個男人,這才是導致李大光心裡非常酸的原因。
「你這夠狠的……讓人年都過不好啊。」人群里有個男人說道。
「這什麼狠不狠的啊,敢做就要敢當。」一個女人撥開人群,從紙箱子拿出了一把鑰匙。
另一個女人也伸手拿了一把鑰匙。
第三把鑰匙也被拿走了……
第四把鑰匙……
沒過多久,李大光紙箱裡的鑰匙就被拿得所剩無幾了。
這會兒,祁麟和楊曉星正在祁家看電視,自從祁麟和楊曉星結婚之後,每次過年,大年三十祁麟去楊曉星家過,大年初一楊曉星就來祁麟家裡過。祁麟邊擇菜邊看春晚重播趙本山和宋丹丹的《昨天今天明天》,哈哈大笑,這時候來了一個親戚拜年,祁媽媽招呼親戚坐,然後讓祁麟泡茶。
「你們今天出門了嗎?」親戚說。
「沒有呢,怎麼啦?」祁媽媽說。
「外頭可熱鬧啦!」親戚把李大光在街上發鑰匙的事情,包括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繪聲繪色說了一遍
「這人可真有意思。」祁麟說。
祁斟偷偷看了一眼楊曉星的表情,他邊嗑瓜子邊看電視,對他們的聊天置若罔聞的樣子。
「還真有人拿那鑰匙啊?」祁麟說。
「是啊,幾百把鑰匙,都被拿光了。」親戚說,「估計明天有好戲看了。」
祁斟曾經問過祁麟,那麼多人追她,怎麼就選了楊曉星呢?
祁麟想了想,「我也說不上來。」
「總有原因的吧。」
「可能是覺得,楊曉星追的祁麟,基本上是我本人,而別人追的祁麟,我都不知道是誰,可能是他們自己想像出來的某個人吧。」
祁斟記得,曾經有個人追祁麟,他家裡好像是外地賣皮草的,托人送了祁麟一件狐皮的外套,祁麟在家打開包裹,毛乎乎的嚇了她一跳,於是趕緊托人送了回去。
結果,那人覺得是祁麟眼光高,看不上這狐皮,嫌檔次低,又托人給祁麟送了一件貂皮的外套,還附上一封信,意思是說追祁麟的人多,估計她收到過的好東西也多,見多識廣,他之前送的狐皮檔次低了,讓她不高興了,是自己禮數不夠,對不住,這次這個是俄羅斯的貂皮,絕對好,一定笑納。
祁麟又讓人給送回去了,回了封信說謝謝了,我們這兒冬天穿棉衣就能過,用不著這個。
還有人說請祁麟吃飯,說要去什麼什麼大飯店,點什麼什麼特別貴的菜,祁麟說我不去了,那人又覺得是祁麟眼光高,不好伺候,下次找祁麟的時候又提一個更高級的飯店,更高級的菜……所有人都認為祁麟因為她的美貌,早已享受了男人們提供的很多紅利和優待,這些追求她的男人,不斷地提升砝碼,某種程度上,是想和其他追求祁麟的男人進行一種攀比。那些人好像覺得祁麟早就體驗夠了好東西,所以老是那麼見慣不驚,很冷淡的樣子,但是祁斟知道的,祁麟連城裡的高檔飯店門朝哪邊開都不曉得,買一件黑色外套能穿三年,她長得太美麗,太光芒四射,人們總是不能相信如此美麗的女孩子不藉由自己的外表去獲取點什麼。
很多年之後,祁斟看到新聞里講某某女主播獲得幾千萬或者上億打賞的時候,就把新聞發給祁麟看,開玩笑說當年要是有直播打賞這回事兒,恐怕我們家要富甲一方。
祁斟剛發出去這條消息,想想又撤回了,照祁麟的性格,不管活在哪朝哪代,要想花錢買她一個笑臉一聲感謝都是絕不可能的,她要笑除非她樂意笑,她要說感謝必然是真心實意的感謝。
祁麟看見提示有撤回的信息,就問祁斟你剛才說什麼了,祁斟說沒說什麼,祁麟問那到底是什麼,祁斟說哎呀真沒什麼啊,祁麟說真沒什麼是什麼啊。
就覺得你是我姐,挺好的。祁斟回了一句。
哦。過了半天,祁麟這麼回了一句。
吃完午飯之後,祁家又來了一些拜年的親戚,大家湊了兩桌麻將,楊曉星陪他們打麻將,祁麟有點犯困,昨天晚上被鞭炮吵得沒太睡好,想回家睡一會兒。她結婚之後,搬出去和楊曉星住在離這裡不遠的一套小一居裡頭。
她跟大家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走回家不太遠,大概十分鐘就走到了,她進了屋,喝了杯水,走進廚房準備給自己切一碟橙子。
在廚房裡的時候,她聽見大門口似乎有些響動,這會兒是誰來找她?她放下水果刀,擦了擦手,走到了客廳,看見大門是打開著的,虛掩著,有風吹來,這扇有一些生鏽的防盜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祁麟推開門,往樓道里張望,什麼人也沒看見,她想,難不成剛才回來的時候,自己就沒把門關好?她脫了拖鞋,換上皮鞋,走到樓道里上下看了一眼,一個人也沒有,她從樓道的窗口往樓下看,空無一人,於是她準備走回去,繼續切她的橙子。
當她走到自己家門口時,愣了一下,她家防盜門的鎖孔上插著一把鑰匙,鑰匙上拴著一根綠色的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