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編織而成的誤會
2024-06-06 01:16:26
作者: 靈追
邵顏一路飛奔著往寺廟後山的僻靜處跑,周圍的景象飛快的後退著,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她的腦中空蕩蕩的,不知該想些什麼......直跑到了一處斷崖前,邵顏慌忙止住了腳步!
毫無遮擋物的前方,狂風肆虐,吹得裙擺輕紗亂飄。邵顏愣愣的看著腳下的深淵,突然仰起頭大聲的叫了出來!
「啊——」
不知是因為狂風的關係,還是她的動作幅度過大,在她仰頭的瞬間,幕籬脫離了頭部,竟直直的往後飛去。邵顏回過頭想抓住它,卻沒想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搶先一步接住了它。
視線緩緩下移,雙瞳正對上一雙溫潤的眼眸。
「你是......代國的國師......」
延陵子華的白衫和黑髮在身後獵獵作響,他點了點頭道:「在下延陵子華,不知小姐是何人?」
邵顏用手胡亂的理了理胸前的長髮,行禮道:「家父戶部尚書邵長恆。」
「原來是邵小姐。」延陵子華往前幾步將幕籬遞了出去,邵顏猶豫了一下便接了過來。她低頭理著幕籬上的輕紗時,正看到停在延陵子華旁邊的棺木。雙眸閃了閃,邵顏問道:「那是......您心愛的人吧。」
延陵子華斂下眸子側過了臉,沒有說話。
邵顏見了這樣的他,莫名的便想到了一句話:最深刻的悲傷,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明明想哭,淚卻早就流幹了......
邵顏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某些方面有些殘忍,她趕忙擺著手道:「對不起,我不該說剛剛那句話的......」
「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誒?」很重要的人?邵顏明明聽父親說過這棺木里躺著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既然他一直把她帶在身邊,為何不直接說是心愛的人,反而說是很重要的人呢?
也許他所謂的重要和心愛是一個意思吧......邵顏這麼想著,便低低的嗯了一聲。
延陵子華側臉看著腳下的棺木道:「今日天氣甚好,我便帶她出來吹吹風,望望風景。」
「來這裡......望風景?」
延陵子華點了點頭。「這裡雖是斷崖,卻是整個京都最高的地方。她生前便喜歡站在高處,可惜代國多為平地......我和她以前常聽說徐國有著很多高山名川,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你帶著她,一定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到了我們京都吧......」
「嗯,用了兩年。」延陵子華的語氣很平常,但邵顏卻覺得有些感動。兩年的時間,一個男人可以換多少個女人了?可是他卻守著她,帶著她,穿過了整片外域到了徐國。邵顏不禁蹲下身柔和的看了眼那副做工精良的棺木。
延陵子華見邵顏蹲下,輕輕笑了笑,亦跟著半蹲了下來。他伸出手撫摸了下棺木的表面,便輕輕的推開了棺蓋......
邵顏一愣,剛想說些什麼,卻在看到棺木中的女子時,完全愣住了。
黑髮雪膚,一襲白色紗裙裹身。即便膚色和唇色蒼白了一些,邵顏也不敢相信這是個死人。
「她......還活著?」
「不,她死了。」
死了!可是為什麼她的身軀沒有腐爛?邵顏急急的抬起頭往延陵子華身邊看了一眼。沒有,沒有看到任何魂魄。
「她去世有多久了......」
「她是五年前去的。」延陵子華撫了撫女子的長髮,慈悲的雙眼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哀戚。「是不是想問她的屍身為何如此完整?」
「嗯......」
「你聽說過千年冰蕊這樣東西嗎?」不等邵顏回答,延陵子華繼續道:「它能保任何一樣東西十年內不腐爛。我在她身上便是用了千年冰蕊......」
「你這樣費盡心思保她的屍身,是想做什麼?難道是想......復活她?」邵顏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延陵子華。延陵子華愣了愣,卻並沒有回答邵顏這個問題。而是幽幽道:「陰陽眼,黃泉石,相合日,冥府開。」
「陰...陰陽眼......」邵顏有些驚慌的站了起來,隨後馬上就將幕籬帶在了頭上。
捂著噗通噗通亂跳的胸口,邵顏想著這延陵子華該不會看出她的這雙眼睛便是陰陽眼吧。常聽人說國師之流,總有些通玄之能。她因前些日子見過許多招搖撞騙的和尚道士,便對他少了防範,如今看來,是她輕視他了。
邵顏想著就要回去,延陵子華卻在此時合上棺木站起身道:「你喜歡你的這雙眼睛嗎?」
邵顏背過身,想了想道:「說不上喜歡還是討厭,但......它讓我經歷了很多,也因它我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
「即便他是個死人?」
瞳孔微縮,邵顏怒目回道:「你不許這麼說他!」氣憤間,邵顏想起初遇延陵子華的那一天,他曾說過什麼塵歸塵土歸土。於是邵顏回道:「你對別人說什麼塵歸塵,土歸土,逆天而行終將自食惡果!可你自己呢,你不也想自己的未婚妻子能活過來嗎!難道這不是逆天而行?」
延陵子華踏前一步道:「是,所以我已經做好了承受惡果的準備。那你呢?你有做好這種準備嗎?」延陵子華一步一步靠近邵顏道:「你有做好,為他付出一切的準備嗎?」
付出一切的準備嗎......
邵顏抬起頭淺淺笑道:「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他是我心愛的人啊......」理了理幕籬上的輕紗,邵顏毫不遲疑的往山下走去。延陵子華看著邵顏堅定的步伐,愣了愣,繼而微笑道:「那便好好記住你今天這句話吧,邵小姐。」
被凌厲的狂風吹過,又和延陵子華交談了一番,邵顏原本混混沌沌的腦子終於清醒了些。
自己和小叔叔兩心相悅是事實,而因身份無法相守也是事實。相愛不能相守,那起碼心無旁騖的陪他走過這五個月吧......
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或許會有轉機,或許終會是一場悲劇,但無論如何自己無法欺騙自己的心。人生短短數十載,若能為自己的心活一次,也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了。
想到這,邵顏下山的腳步更快了,她迫切想要快點見到俞氏。
而俞氏早就在譽王走了後就下山了。她在馬車旁等了一會兒卻始終沒有等到邵顏回來便有些擔心。正想差遣僕婦去找,卻沒想身後傳來了一聲似有若無的呼喚。
俞氏回過頭,正見邵顏提著裙擺飛快的往山下走來。
「娘!」
「顏兒,慢點。」俞氏說著,便上前扯住了邵顏的胳膊。邵顏順勢偎到了俞氏身旁。
「顏兒,你......剛剛去哪兒了?」
「娘!」邵顏轉過頭認真的看著俞氏道:「我不想去相看什麼公子,我也不想嫁人。」
「顏兒?」俞氏被邵顏這話說的有些懵,繼而突然想到邵顏之前的反應,恍然大悟道:「你以為娘帶你來是為了相看那個......那個......譽王?」
俞氏的臉漲得通紅,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來。最後只得道:「即便真的要相看,也應該是譽王世子啊。你怎麼能這麼想?況且無論是他們倆之中的誰,我都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嘆了口氣,俞氏摸了摸邵顏的長髮道:「所以不嫁人這種話千萬別再說了,娘便是真的要給你找,也一定會找個好的。」
「娘,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嫁人。」邵顏拉著俞氏的胳膊這樣說著,俞氏便疑惑了起來。不是因為今天這件事不想嫁人,那會是因為什麼?難道顏兒有了喜歡的人?
隔著幕籬,俞氏看不清邵顏的臉,但她回過頭想了一下又覺得不大可能。畢竟邵顏平日裡都不愛出門,別說男子,就連女子也沒見過幾個。不過......譽王往後若果真要認回邵顏,她的婚事便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想到這,俞氏的心裡便空落落的。隨後兩人一路無語的上了馬車。至於嫁人這個問題,則被暫時擱置在一旁了。
而另一邊,邵俊也正心煩的在路上走著。之前那四名女子已經被他送回了同窗那裡,他還特意去問了一聲,這四個女子有沒有癔症。但那位同窗再三保證沒有。
「沒有癔症,怎麼會突然發狂呢?」邵俊支著下巴正胡亂的想著,卻不妨背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一愣,繼而轉過了頭。
「邵兄!」
「你是......」邵俊努力的辨認了一下後道:「吏部尚書府的......公子?」
來人笑了笑,作揖道:「邵兄好記性,在下正是吏部尚書裴厚生之四子裴袁鑫。」邵俊上下打量了一下含笑而立的裴袁鑫,繼而扯了扯嘴角道:「裴公子有禮。」
邵俊的態度冷淡,裴袁鑫卻不以為意。
「邵兄這是要往何處?」
「嗯......剛剛去拜訪了位同窗,如今正要回府。」
「天色還早,邵兄何必急著回府。我這邊還有些事想找邵兄商量呢。」
「有事......找我商量?」邵俊的表情怪異了起來。也難怪邵俊會奇怪,兩人雖同屬六部尚書之子,但平日裡並沒有什麼交集。對邵俊來說,這個裴袁鑫幾乎可算得上是陌生人。而如今這個陌生人竟然跟他說有事情找他商量。
然而還沒等邵俊出言拒絕,裴袁鑫竟然自來熟的拉扯著他的胳膊就要往旁邊的茶樓裡帶。邵俊無法,只得半拖半走的被裴袁鑫拉了進去。
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二樓雅間,有小二推開了雅間的大門。在雅間內品著茶的幾位貴公子紛紛回過了頭,而邵俊也看清了坐在最上位的那個人......
「見過三皇子殿下!」邵俊說著便跪拜了下來。
三皇子元啟見邵俊態度還算恭敬,便離座扶起他道:「邵公子不必客氣,論輩分,其實你也算是我的表妹夫了。」
「學生不敢!」
元啟邊引著邵俊入座邊道:「青林在你府上可一切都好?」
邵俊忐忑著坐下道:「內子一切安好。」
元啟點了點頭,漫不經心的看著邵俊道:「我聽聞你們府上近日跟譽王府關係頗好。當日譽王身陷百花樓時,令父更是捨身相救。而令叔跟譽王世子也是數面之緣後便相交頗深,不知是真是假?」
邵俊神色一緊!
如今三皇子連皇叔都不叫了,只稱譽王。看來三皇子對譽王已經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心內微微一沉,邵俊坐直身子道:「倒稱不上什麼關係頗好,只因當日譽王世子恰巧倒在我邵府門前,家父出於道義,才會盡力援救。」
元啟聽了邵俊的話後不置可否,倒是離元啟最近的那個貴公子出聲道:「哦?出於道義?那邵二老爺跟譽王世子相交,也是出於道義?」
這位貴公子剛說完,旁邊另外一位公子也開口道:「邵大人這可不地道啊。娶了三皇子殿下的表妹做兒媳,又讓弟弟跟譽王世子相交,不知所謂何意?」
邵俊平日裡尚算溫和,但唯獨有個死穴就是家人。如今在座的這幾個人不但懷疑他成親的目的還懷疑他爹在做牆頭草。是可忍孰不可忍!
邵俊當即站起身道:「我與青林成親,是因為我們兩情相悅!我小叔叔與譽王世子相交,是因為性情相投!而我爹,至始至終只效忠於當今陛下!我們邵家絕沒有半分投機取巧的心思!!!」
邵俊的話語慷鏘有力,倒是鎮住了剛剛發話的其中一人。而另一人則猶自不甘的道:「效忠陛下,這種漂亮話誰都會說,也不知是真心是假意......」
邵俊低著頭,突然重重踱步到了那人身前。
「我邵俊與穆青林自成親以來,可有藉助過忠孝侯府一絲一毫的力量?可有借著三皇子表妹夫的名在外面胡作非為?而我爹自救了譽王后,又可有狹恩圖報?我們邵家做事但求問心無愧!」說罷便要拂袖而去。
元啟朝裴袁鑫使了個眼色,裴袁鑫會意,立馬拉住邵俊道:「邵兄,快請留步!我這幾位兄弟慣是直性子,剛剛又灌了幾杯黃湯,難免說話沒了分寸。愚弟在這裡為他們陪個不是了。」裴袁鑫說著便雙手作揖拜了下來。
邵俊單手拖住裴袁鑫道:「不必!我府中還有事,今日就先回去了。」
「邵兄!」裴袁鑫趕忙擋在了邵俊身前。「其實我今日邀你上來,的確有事相商。」也不待邵俊回答,裴袁鑫便繼續道:「說來慚愧,其實這事跟我家小妹有關。」
邵俊停下了腳步,雅間內的其他公子包括元啟也抬頭看向了裴袁鑫。
「想必前幾日突然出現在京都郊外的那塊巨石,眾位都有所耳聞吧。那日,我家小妹湊巧路過附近,不成想卻遇到了你家二老爺。哎,自那天起她便有些茶飯不思,我爹娘擔心之下便去問了小妹,方知其中緣由。我今日與邵兄說這件事也不為別的,只是想問問你家二老爺可有婚約在身?因那日侍衛回報,說你家二老爺與一女子在人群中相擁......」
「我小叔叔並未有什麼婚約......更遑論和女子相......」邵俊的話頓住了,接著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他恨恨的拍開了裴袁鑫擋住他的那隻手,回身道:「這件事並非是我能做主的事。回去後,我會將裴公子的話轉告家父!告辭!」留下這句話,邵俊便大踏步的離去了。
雅間內的貴公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裴袁鑫打著圓場道:「我就知道沒這麼簡單。罷了,等過幾日我再去探探口風。」
元啟點了點頭,隨後便問起了京都郊外的那塊巨石。這個話題也是眾人最近頗為關心的話題。很快雅間內便你一句我一句的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元啟被他們這麼一說,心裡也勾起了一絲興趣。
神石嗎?既如此待會兒我便去看看它究竟神在哪裡......
而離開茶樓後的邵俊則腳步不停的往宮門口趕去。待到了目的地,正碰上邵長恆剛從裡面出來。邵俊見了邵長恆,急忙向前道:「爹!爹——」
邵長恆見是邵俊,停下腳步道:「俊兒,你怎麼會來這裡?」
「爹!」邵俊拉住邵長恆的手臂道:「吏部尚書府的小姐看上了小叔叔,這門親可以做嗎?」
「啊?」邵長恆對最近的邵俊實在是不理解。昨日送了四個絕色佳人給邵長陵,今日又要給他說親。這侄兒當得都跟爹娘差不多了。
邵長恆嘆了口氣,拍著邵俊的肩道:「我知道你操心你小叔叔的婚事,但這親事哪能張口就做。你先與我說說,那小姐叫什麼名字?芳齡幾何?性情如何?是嫡是庶?」
邵長恆一連串的問題拋出,邵俊愣了愣,繼而羞愧的低下了頭。這些......他都不知道。
「俊兒,吏部尚書裴厚生如今是三皇子一派。那次與穆家做親我已然覺得不妥,若再跟裴家結親,我們就真的無法獨善其身了。」
邵俊緩緩斂下雙目。其實這些他都知道,但之前聽到小叔叔和一名女子相擁,他直覺上便猜測那是邵顏。眼見著他二人的感情越來越難分難解,邵俊既心急又惱火,哪還顧得上這些。
邵俊臉上的疲累邵長恆看在眼裡,但同時他也非常的疑惑不解。兩人就這樣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對方,直到前方不遠處響起了一名女子的聲音。
「喲,這不是邵大人嗎?」
邵長恆循著聲音朝前看了一眼,見是平日裡與他頗不對盤的官員的內眷,便冷淡的點了點頭。那婦人不以為意,反而用帕子捂著嘴笑了笑道:「邵大人也真是辛苦,整日的早出晚歸,卻不想自己後院裡起了火。」
邵長恆皺了皺眉,但因不屑於跟婦孺爭辯,便打算充耳不聞。卻不想那婦人繼續道:「哎,邵大人還不知道吧。邵夫人假意帶著女兒去千佛寺上香,卻不想廂房裡不見邵小姐,反而是譽王在裡面呢。聽說......兩人還靠在了一起。」
「你胡說什麼!」說話的不是邵長恆,而是邵俊。他怒目看著婦人,仿佛要將她撕碎了一般。
那婦人縮了縮脖子,往後退了幾步道:「又不是我胡說的,今日去千佛寺上香的女眷都看到了!那雲洲的妻子廖氏因說破了這件事,還被譽王收走了她夫君的官職呢。也就邵大人還當你妻子是個寶,卻不想她......」
「閉嘴!!!」邵長恆怒目一吼,把那婦人嚇了一跳。
「我娘子是什麼人,還輪不到你來評判!不光是你,任何人都沒資格!今日這筆帳,我記下了。來日,我定當向你夫君討回!」說罷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拉著邵俊上了馬車。
馬車,晃晃悠悠的行駛在路上。
一輛自千佛寺歸來,而另一輛自宮門口歸來。馬車依舊是原來的馬車,但裡面的人卻早就不是出行時的心情了。
有人因為心內的焦慮陷入了迷茫,有人在迷茫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答案,有人明明知道答案卻不得不繼續編織著謊言,有人則在別人編制的謊言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
但無論如何馬車仍舊會繼續往前,而他們終究會回到那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家——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