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她

2024-06-06 01:15:58 作者: 靈追

  邵顏自小除了親人外並不太喜歡跟人親近,更何況是這麼親密的接觸。她當即用力推開了譽王。而譽王被推開之際,俞氏和邵長陵立馬將邵顏護在了身後。

  「譽王殿下!」俞氏柳眉倒豎,顯然就要發怒。但當她的視線接觸到譽王的臉時,當即愣住了。

  若說元銘長得像顏兒還能解釋為湊巧,那父子倆同時跟顏兒長得相像,就不是湊巧那麼簡單了。俞氏突然有些害怕,她將臉撇開,聲音也不自覺地弱了下來:「譽王殿下,請自重。」

  邵長陵詫異的轉過頭,這可不像平日裡的俞氏。而元銘也在此時拉住了譽王。

  「父王,你剛剛在幹什麼!」

  元銘的話語就在耳邊,但譽王卻仿佛聽不到一樣,只是維持著剛才的動作,滿臉彷徨的看著邵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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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彷徨,這已經好久沒出現在譽王的身上了。他自懂事起,就主意大,且性格堅毅果決。想要的東西想做到的事,必會想盡辦法達成,即便頭破血流都不會停止。

  他也確實都做到了。

  他想要成為皇子中最出色的的一個,所以他沒日沒夜的學習訓練,最終連先皇都不得不承讓他的天分和努力,甚至有意將皇位傳給他。

  他想要那個女人,所以捨棄掉這全世界最尊貴的身份,寧願到邊陲之地做個王爺,也要娶她為妻。最後他的確娶到了那個特別的女人......

  他的前半生大起大落,但結果卻都是他想要的,所以他不後悔。

  但所有的自信和堅定,最終止於一場戰爭。

  這是他頭一次彷徨無措,也是頭一次求助於人。外族大軍突然壓境,他毫無準備之下被迫迎戰,最終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面。而這種敗局並不是單單靠自信和堅定可以解決的。

  他被迫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去求助那座城裡的土皇帝——鎮西大將軍齊越。而齊越的條件便是讓譽王娶她的女兒齊韻。

  當那個身材窈窕,清韻雅致的少女從屏風後走出來時,譽王深深的垂下了頭。

  他手下的幾萬條性命,他自己的幸福,哪個重要?他是元陵,也是本朝的譽王!再抬起頭時,譽王接受了這個條件。從此以後譽王府又多了一位女主人。

  譽王為這件事曾徹夜跟自己的妻子姬芙蓉深談過,姬芙蓉背對著譽王輕輕點了點頭,齊韻便以側妃的身份嫁了進來。然而女人間的戰爭遠比戰場上的戰爭更為陰損和黑暗。

  不過幾年的功夫,姬芙蓉死了,連帶襁褓中的女兒也死了。而齊韻則成功懷上了譽王的子嗣。譽王因姬芙蓉的死恨慘了齊韻,他舉劍要殺了她之際,是太后親自出面保下了她。

  譽王摔了劍,竟在當夜寵幸了齊韻身邊的貼身侍女。這無疑是對齊韻最大的報復,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一下子變成了自己的敵人,如同斷了左膀右臂。數月後,齊韻的貼身侍女懷了身孕......

  她們倆一前一後生產,最後齊韻的孩子死了,而侍女的孩子卻活了下來,還是個男孩。而彼時譽王也終於對鎮西大將軍齊越開刀了。

  齊越壽辰那日,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好女婿會當著眾賓客的面斬殺了他!齊越死不瞑目,而齊韻也失去了自己最大的倚仗,含恨死於譽王劍下。至此譽王府終於陷入了平靜,一種近乎於蒼白的平靜。

  「父王...父王!」

  元銘的呼喊聲由遠及近,讓譽王猛然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血雨腥風,滿地屍骸突然隨風而散,只餘下元銘擔憂的臉呈現在他眼前。

  他愣了愣推開了元銘,有些顫抖的伸出手道:「你......是誰?」

  邵顏抿了抿唇,微微從邵長陵身後露出了大半張臉。

  「我是邵顏。邵府的嫡小姐。」

  「邵......顏?」譽王輕輕的走近了一步,邵顏的臉在他的眼前越來越清晰。艷麗的五官,異色的雙瞳,雖不是十分像,但也有了六七分。而她的眉眼處卻出乎意料的有些像他......

  這簡直是奇蹟,這雙眼睛簡直是奇蹟!因為那樣的眼睛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會有......

  譽王突然蹲下身捂住了嘴,喉嚨里發出了似哽咽般的聲音。他沒有流淚,但邵顏分明感覺到他在哭泣。望著譽王與自己相似的眉眼,邵顏不由自主的上前道:「你......別哭。」

  譽王伸出手,抓住邵顏的手臂!他是那麼的用力,用力到讓邵顏覺得很痛。邵長陵有些不滿的想要上前,但當他看到譽王臉上的脆弱時,突然止住了腳步。

  那是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的絕望,也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最後希望。無比複雜,卻讓他感同身受。

  無聲的悲傷靜靜流淌在這個屋子裡。邵顏喃喃的吐出了芙蓉這兩個字。陌生的字眼,卻又有著一種熟悉。邵顏垂下眸子,突然想到了早上府里的流言。說譽王將百花樓的姬芙蓉包了下來。而他喚她芙蓉......

  她跟那姬芙蓉長得很像?

  不,不可能。若真是這樣,父親和哥哥當時回來的時候一定會提起的。而且即便如此,他想念她,不該去百花樓找她嗎?為何又拉著自己不放?

  所以他口中的芙蓉應該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是一個長得像她的女人。

  姬氏,常用於外族姓氏。譽王當年娶得女子是外域人。他深愛她,但後來她死了。莫非他的原配妻子也叫姬...芙...蓉......

  邵顏低下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個拉住她不放的男子。

  既然當初深愛,又為何不好好保護她?如今光是一個名字,光是一張臉,他卻在這裡做出這番姿態?邵顏突然為那個女子不值!若真的尊重她深愛她,就不該這樣到處去找替身。他和那個明德帝有什麼區別?

  「放開我!」

  邵顏扳開譽王的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我是邵顏!不是什麼芙蓉!你既愛她,就該看出我不是她!而那百花樓的女人也不是她!人死了,哪有這麼容易再活過來!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留有執念,最後也總會消失的......」

  邵顏清透的異色雙瞳認真的看著譽王,譽王透過那雙眼睛,仿佛看到了十幾年前的姬芙蓉。她認真說話的時候,也總喜歡這樣看著他。

  芙蓉,她長得跟你這麼像,你是想通過她來告訴我這些嗎......

  你是真的已經......回不來了嗎?

  譽王想要站起來卻突然像失去平衡般往旁邊倒了過去,元銘看到驚呼著扶住了他。

  「父王......」

  「我沒事。」譽王淡淡的看著元銘道:「你可以扶我走嗎?我突然間有些腿疼,走不動了......」元銘起先一愣,接著便綻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邵顏目送著這對父子走出門口......

  突然,譽王猛得回頭,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邵顏道:「邵小姐,剛剛對不住了......」

  邵顏愣了愣,接著行了一個端正的揖禮道:「臣女恭送譽王殿下。」譽王點了點頭,悵然的靠在元銘身上漸漸走遠。

  出了邵府,譽王對著元銘道:「我想去一次百花樓。」

  「誒?誒!」元銘撓了撓頭,雖然他有些不明白前因後果,但他想了想還是重重的應了一聲道:「父王早些回來!我一個人在府里怪寂寞的......」

  「你這性子真不知道像誰。」譽王搖了搖頭,復又看了一眼元銘道:「你太瘦了......」

  元銘眨了眨眼。「大總管說我躺的久,吃得少,所以才這麼瘦。等我以後多吃點,保證胖回來!」說罷暖日般的雙眼彎了起來,露出了一口白牙。

  「沒想到她會生下你這樣的孩子......」譽王生疏的伸手撫上了元銘的腦袋。元銘依舊笑的溫暖,還配合著低下身子讓譽王更方便摸到頭頂。

  譽王冰冷的心微微有些消融,他深吸了口氣,抽回手道:「我會早些回來的,剛剛謝謝你了。」說著便翻身上了馬,絕塵而去。

  元銘朝他的背影揮了揮手,正打算跟著侍衛們回府。但他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又衝進了邵府。

  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元銘蹬蹬蹬的跑了回來,還一臉的幸災樂禍。而他的手上赫然拿著一個做工精美的錦盒。「說我是賊,我不做做豈不是虧了?」

  鏡盒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接著便穩穩地落在元銘的手上。

  而此時回到院子的邵長陵,在聽到小廝的稟報後,氣得當場就要去譽王府理論。邵顏扶額看著這鬧騰的一幕,無奈的道:「這小子拿什麼不好,偏偏去拿這塊玉佩。」說罷又想起了今日見到的父子倆,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道:「我的這張臉,這麼容易跟別人相像嗎......」

  跟邵長陵院子裡的喧鬧不同,俞氏的院子裡此時靜悄悄的。

  俞氏關上門,搬開了上面的幾個箱籠,最後小心的打開了最底下的那個。

  兩隻襁褓依舊靜靜的躺在箱籠里,連位置都沒有變。俞氏卻覺得很不安,非常不安。她拿起了玄金色的那個襁褓細細的婆娑了起來,久久沒有放下......

  ——

  芙蓉閣內,若雪戰戰兢兢的提著茶壺為姬芙蓉斟茶。醇厚的茶水灌入杯中之際,裊裊霧氣悠然浮起。姬芙蓉伸出手要去觸碰這杯茶,卻在手指觸到茶杯的一瞬間錯開了。皺了皺眉,姬芙蓉暗暗用力控制住手,終於頗為費力的拿起了茶杯。

  待品過了兩杯茶,百花樓里常跟在媽媽身邊的一名丫鬟卻滿臉帶笑的走了過來。「恭喜芙蓉了!譽王殿下又回來了!這可才過了半天啊......」說罷用帕子捂著嘴曖昧的笑了起來。

  妖異的眸子抬了抬,姬芙蓉轉頭示意若雪打賞。若雪忙從屋裡取出一個荷包,塞到了那名丫鬟手中。丫鬟喜笑顏開的退了出去。若雪上前道:「小姐,需不需要梳妝一下?」

  「不用。」姬芙蓉勾起一邊的嘴角道:「你先下去吧,這裡有我在就好。」

  若雪點了點頭,心事重重的退了下去。

  當譽王再度踏入芙蓉閣的時候,周圍的光線已經變得昏暗起來。姬芙蓉一襲輕紗,面目模糊的靠在前廳的圓桌上。微風吹過,樓上的紅幔與姬芙蓉身上的輕紗微微揚起,搖曳不定。

  譽王一邊走一邊撩開擋在身前的紅色紗幔,直到最後一幅紗幔被撩起,姬芙蓉轉過臉魅惑的朝譽王笑了笑。譽王隨即停下腳步,認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的母后說: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破鏡重圓......破了就是破了,無論如何也回不到最初。

  那個像芙蓉的女孩說: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留有執念,最後也總會消失的......

  人力有窮時,生死不由人。這世上總有些事,是自己無論如何努力也達不到的吧......

  譽王輕輕挑起了姬芙蓉的下巴,姬芙蓉配合的仰起了臉。

  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眼睛,不一樣的身體。冷靜下來想想,除了名字,他竟在她身上找不到絲毫昔日的影子。

  「你......不是她。」

  譽王放下了手,卻被姬芙蓉狠狠拽住。「你說什麼!」

  「她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姬芙蓉霎時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譽王。明明只是一個下午,明明自己還什麼都來不及做,為什麼他會這麼說!為什麼!長長的指甲在譽王的手背劃出了一條深深的痕跡,譽王卻毫無所覺,只是這樣淡淡的看著她,沒有太大的起伏。

  姬芙蓉的衣擺漸漸滲出了水滴,她低著頭沉沉的道:「誰說死人就回不來了!是誰說的!我回來了,從地獄裡爬出來見你!」在譽王還沒反應過來得時候,姬芙蓉睜開了血紅的雙眼,狠狠的撲向了譽王。

  「嘶——」頸部被咬破的疼痛讓譽王下意識就要推開姬芙蓉。但姬芙蓉的力氣卻出奇的大,她緊緊的箍住譽王的脖子似乎要將他拆吃入腹。

  譽王狠了狠心,拔出了腰間的寶劍。然而姬芙蓉卻比她先一步抬起了頭。妖異血腥的目光如跗骨之蛆般纏綿在譽王的臉上、身上,讓他不寒而慄。

  「你!」

  「睡吧,睡下來就不會覺得痛了。」

  一片紅光閃過,譽王掙扎了一下,緩緩閉上了雙目。在他倒下去的一剎那,姬芙蓉溫柔的環住了他。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悲傷的曲調在芙蓉閣上緩緩傳出,姬芙蓉猩紅的指甲掃過譽王的額頭、眉、眼,最後留停在了他的唇上。她痴痴的看著這張臉,目光下的暗紅漸漸褪去,只餘下一片迷離。

  那是一個女人對著心愛男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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