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見

  皇宮，蓬萊殿內正點著裊裊佛香，老太后神情平和的閉著眼轉動著佛珠。當譽王踏進殿內的時候，老太后原本平和的雙眉漸漸攏了起來，她睜開眼道：「你們都下去。」旁邊的內侍宮女領命而去。

  元銘待他們走後，才躬身行禮道：「母后......」

  「起吧。」老太后將手中的佛珠放在了案台上，端正著身子道：「我聽聞你去了百花樓？」

  「是。」

  「那名女子叫姬芙蓉？」

  「是。」

  

  老太后點了點頭，背靠著座椅道：「可是你認識的那個姬芙蓉？」

  這次譽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猶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陵兒。」老太后認真的注視著譽王的雙眼道：「人死不能復生。」

  「可是她不一樣......她很特別，她根本不像是普通人......也許......」

  譽王試圖辯解些什麼，但老太后搖了搖頭道：「即便真的有『也許』，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嗎？況且沒有人能平白無故的死而復生，必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譽王垂下臉道：「即便只有那一絲希望，我也不想放棄。」

  「罷了，真是個痴兒啊......」老太后似是想起了什麼，喃喃的道：「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破鏡重圓......破了就是破了，無論如何也回不到最初。」

  譽王並沒有接話，只是沉默著低下了頭。老太后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道：「有元敖的消息了。」

  譽王雙目一閃，抬起頭道：「他出了什麼事？」

  「在南風館發現了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好大的膽子！他們怎麼敢！」

  老太后沉著臉道：「他做的那些事，也活該得到這種報應！我雖常年不在京都，但也不是瞎子聾子。就沖他凌辱自己的女兒，肆意殺戮朝中大臣，便不配做我們皇族的人！說來也是我不好，當年竟沒有看透他，才扶持了這麼個畜生登上皇位。」

  「不！是我讓母后為難了！若不是當年我拒絕了那個位子，母后也不會倉促中挑選了他。」

  「陵兒，我無意再讓他回來了。只是眼下總得有人能坐上這個位置。」

  老太后的擔憂也正是譽王的擔憂，眼下明德帝留下的皇子只剩下兩個，一個表面端和，內里陰毒。一個膽小懦弱，毫無擔當。譽王思忖了片刻道：「母后，其實也不光只有他們兩個吧。我聽聞原先還有一位二皇子......」

  老太后點了點頭道：「是有這麼一位，我曾經見過，是個很好的孩子。只是如今他在哪？有沒有活著卻不得而知了......」

  「母后，聽聞二皇子當年是跟邵府的那個庶子一起逃走的。如今那個庶子已經回京了......」

  「哦？」老太后想了想道：「既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務必查出他的去向和生死。」

  「我正有此意！」

  兩母子敘完話，譽王便退下了。老太后看著空蕩蕩的寢殿，眉眼間籠上了一層孤寂。她扶著座椅便要站起身，然而久坐後的虛軟卻讓她差點摔到了一邊。

  「老了，真的老了......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呢？」沒有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她眯著眼拿起案台上的佛珠，蹣跚著往內室走去......

  ——

  譽王回到府中的時候，大總管正背著手站在府門口來回踱步。

  譽王微微皺了皺眉，上前道：「可是有什麼事？」

  大總管見譽王回來了，忙恭敬的行禮道：「王爺！奴才無能，讓公子偷跑出了王府！」

  「不是有人看著的嗎？怎麼會讓他跑出去了？」

  大總管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道：「聽侍衛們說，公子竟懂得些粗淺功夫，他們一時不查便讓他跑了......」

  「呵！」譽王眯起眼睛道：「元銘自小便沉睡不醒，粗淺功夫？他向誰學的？怎麼學的？難不成是在夢裡學的！！」

  「王爺息怒！」大總管見譽王氣得不輕，連忙帶著身邊的下人和侍衛跪了下來。

  「不要為你們的失職找藉口！既然跑了，還不帶人去追！」

  大總管嘆了口氣，深深拜下道：「奴才已經知道了公子的去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跑去了戶部尚書邵大人府上......」

  「戶部尚書邵長恆？元銘怎麼會去他那？」

  「奴才不知，只是邵府傳信的家丁說公子......公子去邵府做賊了。」大總管說到最後一句顯然猶豫的很，譽王卻冷笑了起來。

  「好好好！好得很！這個孽畜！」譽王握緊了腰間的佩劍正待發怒，冷不丁突然想到了二皇子的事。他手指輕扣了劍柄幾下，收回怒氣道：「既如此，我親自去帶他回來吧。」

  「王爺！」大總管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

  譽王凌厲的掃了他一眼，便招呼著一眾侍衛策馬而去。

  而此時的邵府，俞氏、穆青林正稀奇的打量著坐在前廳里的元銘。元銘也不慫，索性坐直了身子大方的讓她們瞧。

  穆青林從以前起就聽說過這位譽王府的世子，卻從未見過，對元銘便是純粹的好奇。俞氏則不然，她越看這個元銘，眉頭便皺的越緊。

  恰在這時，邵顏和邵長陵一前一後走了進來。當邵顏走過元銘身邊時，俞氏豁得驚住了！怪道她覺得這個元銘面熟，他跟顏兒的眉眼竟有著三四分像。

  俞氏暗自握緊了袖中的雙手，笑著招呼起了邵顏和邵長陵。邵顏不覺有異，親昵的坐在了俞氏身邊。元銘好奇的看了她們一眼道：「你們是母女倆？」

  邵顏瞪了元銘一眼道：「那是自然！」

  「哦......有點看不出來。」

  「誒！你......」不待邵顏繼續跟元銘大眼瞪小眼，邵長陵便伸出手當頭給了元銘一個爆栗。「不會說話就別說。」

  元銘哀怨的捂著頭頂怒瞪著邵長陵道：「我說的是實話嘛！你看她們倆，是不像啊！要我說......我跟這位小姐倒是有些像......」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元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穆青林和邵長陵同時轉過了頭看向了俞氏和邵顏。邵顏被他們這樣看著，頗有些不自在，便伸出手拉住了俞氏的胳膊。俞氏則目光灼灼的看著元銘並不出聲。元銘轉了轉眼睛，正待繼續說話，俞氏卻突然站起身道：「這就是你們譽王府的教養？」

  「啊？」

  俞氏沉著臉道：「顏兒是我的女兒！是我們邵府的嫡小姐！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就算你是譽王府的世子也不能例外！！！」

  俞氏的氣勢逼人，元銘一下子便縮了脖子。邵顏詫異的看了一眼俞氏，復又看了看滿臉不解的邵長陵和穆青林，有些奇怪的放下了手......

  那個元銘說的話雖讓人生氣，但一聽便是無心之言。娘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呢？

  元銘也沒想到自己半開玩笑說的話會讓俞氏這麼生氣，但他並不是有意的。說來也怪，自己在王府的時候總覺得拘謹難受；但一到了邵府，不自覺的就放鬆了下來，有些話不經大腦便說了出來......

  元銘晃了晃腦袋，弱弱的抬起頭道：「伯母......對不起。我都是亂說的......你們母女倆都這麼漂亮，一看便是親生的！我......之前一直躺在床上，也沒有說話的人，今天能跟你們說話，很開心，就不小心.....說多了。」話畢，元銘自然而然的跑到俞氏身邊，雙手撐在了俞氏的座椅扶手上。

  看著元銘滿臉討好的笑容和熟悉的動作，俞氏愣住了，邵長陵也愣住了。那樣的動作那樣的表情，竟如此的像一個人......

  邵長陵剎那間擯住了呼吸。俞氏則伸出手猶豫著撫上了元銘的臉。元銘感覺到了臉上的溫熱，緩緩的展開了一個笑容。

  暖日般的雙眼，柔和的嘴角，竟明亮的有些耀眼。

  「稷兒......」

  「娘？你在叫誰......」邵顏出聲的同時，穆青林也關切的走了過來。俞氏神情恍惚看了看元銘的臉，最後頹然的放下了手。「沒事，娘認錯人了......」

  邵長陵也沉默著低下了頭。

  元銘悵然若失的看著俞氏剛剛撫過他臉的那隻手。他下意識的又回過頭看向邵長陵，卻見原本囂張的打著他爆栗的那個男子竟隱隱露出了悲傷之色。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他們應該開開心心的，應該笑著的！元銘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只是固執的不想讓他們悲傷。他邁出步子，走向了邵長陵......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個清亮的聲音！

  「太太，二老爺，大奶奶，大小姐，府外有貴客到！」

  俞氏愣了愣，趕忙道：「是誰來了？」

  「是譽王殿下和他的親隨！」

  元銘頓住腳步，詫異的看向門外稟報的下人。「父王他......親自來了？」

  俞氏聽說是譽王趕忙理了理鬢髮道：「快迎進來。」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便對一邊的邵長陵道：「長陵你走在前面，我們都是女眷恐有不便。」眼光掃到邵顏，又加了一句：「顏兒，你要不現在回去？」

  邵顏扶著額頭道：「娘，我就算現在走也來不及了，你都讓人迎他進來了......」

  「誒喲，瞧我這記性。」俞氏搖了搖頭，囑咐著邵顏等會只管低頭。穆青林朝邵顏笑了笑，邵顏做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待譽王進來的時候，邵長陵領著眾人跪拜行禮，元銘則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回應。當玄金色的長靴踏到邵家人的面前時，邵顏斂下雙目把頭垂得更低了。

  「起吧。」

  「謝王爺！」邵家眾人起身後，穆青林和邵顏退到俞氏的身後，並不敢隨意打量譽王。邵長陵則朝譽王做了個請的姿勢，引著他去了上座。

  待譽王坐定後，元銘才上前行禮道：「見過父王......」

  譽王眉眼一肅，看向了元銘。他已經很久沒有認真打量過這個兒子了，當兩人的視線對上之際，齊齊一愣。譽王沒想到他的眼神如此乾淨溫暖，全然不似他的母親。

  而元銘卻非常疑惑。上座的那個男人明明應該是他唯一的親人，為何自己卻對他生不出什麼親近之情呢？

  兩張相似的臉上，沒有溫情，有的只是全然的陌生......

  譽王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聽說你在邵府闖了禍。」很平淡的語氣，很平靜的雙眼，元銘卻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邵長陵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的情緒，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道：「是誤會。令公子雖貿然闖入我們府中，但並沒有做下什麼事......」

  邵顏在心裡輕輕的咦了一下。

  沒想到邵長陵會去袒護元銘。明明兩人之前還互相看不順眼的。而譽王也很驚訝，他輕扣了下座椅上的扶手道：「既如此，便算了吧。你等會速速跟我回府，以後切不可隨便跑出來了！」元銘張了張嘴，待對上譽王嚴厲的視線後，只得抿唇應了一聲。

  譽王滿意的點了點頭，才轉過臉看向邵長陵道：「你是邵長恆的什麼人？」

  「回王爺的話，邵長恆乃是家兄。草民邵長陵。」

  「你就是邵家的那名庶子，邵長陵！」

  邵長陵雙眼一跳，答了聲是。

  譽王勾起嘴角，「聽聞當年你跟我二皇侄關係很好。」沒有迂迴，沒有客套，譽王竟直接提起了『二皇子』。邵長陵墨黑色的雙眼緩緩抬起......嘴裡毫不猶豫的道：「是！」

  「他......可還在？」

  這是第二次了。今日第二次邵長陵被問到這個問題。邵顏擔憂的微微抬起了頭，而邵長陵也恰在此時偏過頭。眼角的餘光瞥到邵顏的動作，邵長陵垂下眸子道：「你們不用再問，也不用再找。他已經威脅不到你們任何人了......因為......」

  墨黑色的雙目直視著譽王的雙眼道：「幾年前，他就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了......」

  聽到這個答案，譽王顯然已經早有準備。但他的臉上仍閃過了一絲遺憾。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邵長陵臉上片刻，才轉過頭對著呆愣愣的元銘道：「走吧。跟我回去。」

  元銘恍惚著點了點頭。

  邵長陵輕吁了一口氣。

  邵家的女眷們見譽王站起身欲走，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譽王不在意的將視線滑過她們。當玄金色的長靴跨過門口時，卻突然停下了。

  邵長陵奇怪的向譽王看去，而譽王則滿臉驚恐的回過了頭。一步兩步三步，當他踏到邵顏面前時，雙手下意識的緊握成拳。

  「你......抬起頭來！」

  邵顏低著頭看著那雙玄金色的靴子走到她面前時，下意識的緊張了起來。頭頂隱隱傳來了沉重的呼吸聲，邵顏咬著下唇，緩緩抬起了頭......

  「芙...蓉......」還沒等邵顏反應過來，譽王竟一把將她拉入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