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蛹

2024-06-06 01:16:01 作者: 靈追

  譽王頸部的血滴答滴答滴落在同樣猩紅的地毯上,轉眼間便濕了一片。姬芙蓉看著那塊暗紅,原本痴迷的神情漸漸變得有些哀傷。她低下頭輕輕的舔去譽王頸邊的鮮血,直到血流的不是那麼多了,才將他的頭緊緊抱在懷裡。

  「你知道嗎?初見你的那天,我有多麼驚艷。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男子......」

  「一切本該很美好的,可是為什麼後來會變成那樣......」

  空寂的閣樓里只有姬芙蓉一個人喃喃的敘述著他們的過去,而譽王至始至終都沒有再睜開眼睛......

  那天夜裡,元銘沒有等到譽王回來。滿桌的菜都涼了,他的父親,卻失言了。元銘沒有讓下人去熱飯菜,而是胡亂吃了幾口,便躺下歇息了。

  第二日,譽王依舊沒有回來。第三日亦是如此。直到第四日,連太后都被驚動了。元銘是在早膳時被宣進宮的。臨走時,大總管在元銘耳邊反覆嘮叨了好幾遍宮中要注意的禮儀和事項。元銘愣愣的點了點頭,大總管頗為憂心的送他出了門。

  馬車一路急行,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宮門口。

  站在宮門前時,元銘確實有些緊張。但當他真的踏出這一步時,所有的情緒在那一瞬間轉化為了鎮定。

  在宮女和內侍驚奇的目光中,元銘自然而然的挺直了身子。他的目光清明,神情淡然,舉步行走間更是如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

  

  「不愧是譽王府的世子,雖未入過宮,卻毫不失禮。」

  「聽聞這位世子幼年起,就臥病在床。真是不簡單......」

  當元銘踏進蓬萊宮的時候,老太后眯著眼還有些不確定。眼前這個姿容秀美的少年無論從走姿還是行禮竟絲毫沒有不妥之處。即便是一位常年在宮中受著教導的皇子,也不過如此了。

  老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讓他起身。祖孫倆閒話了幾句,老太后便直言道:「你父王,聽聞好幾日沒回來了。」

  元銘默然的點了點頭。

  「是在百花樓吧?」

  「嗯。」

  「他走之前可說了什麼?」

  元銘想到那日譽王答應他的事,有些不高興的撇著嘴道:「父王說......他會早些回來。只是,這幾天下來,他不但人沒回來,連個音信都沒有......」

  「哦?」老太后搖了搖頭道:「既然他說了,就算做不到,也一定會讓人傳個信的。這可怪了......」

  譽王向來是個守諾守時的人,先不說他事先答應了元銘會回來;就如今朝中的局勢而言,他也不可能丟下不管而去尋歡作樂。

  太后心裡有了計較,她轉過頭看了元銘幾眼道:「銘兒,你父王只有你一個兒子。而我年紀大了,處理事情總有些有心無力啊。」

  元銘抬起頭看了老太后一眼,見她鼓勵般的看著自己,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孫兒願為皇祖母分憂!只是......我怕自己不一定能勸得動父王。」

  「你先說說看你要怎麼勸。」

  元銘想了一下道:「父王是我父親,即便發生了這種事,第一要務還是要保住父王和皇室的名聲。因此我不能派太多人大張旗鼓的去,而是該帶著幾名親隨悄悄過去。我會對父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朝中如今缺不了父王,皇祖母也對父王非常思念......若父王聽了這些後仍不肯回,我便只能想辦法把那名青樓女子帶回來了......」說完元銘有些忐忑的看向了老太后。

  老太后不動聲色的轉動著手上的佛珠道:「你先去試試吧。若不行,我會親自派人前去。」

  元銘鄭重的點了點頭,就要與老太后辭別。卻在這時,有個內侍氣喘吁吁的闖了進來。「太后娘娘,徐州八百里加急快報!」

  「傳——」

  元銘見太后沒有要迴避他的意思,只得順勢站到了旁邊。

  內侍層層通傳後,一個將士打扮的年輕男子快步踏進了殿內。「徐州參將馮源參見太后娘娘!」

  太后長袖一展,肅聲道:「起吧!」

  馮源依言站了起來,他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直接通報,而是問起了明德帝和譽王。

  老太后沉了沉目光道:「皇帝依舊病著無法起身,譽王最近也無法理事,你有什麼話直接回我。」

  馮源心中失望,但他仍強打起精神回稟道:「回太后娘娘!徐州近月來大雨不斷,六日前綿陽縣連泗陽縣的那條大堤突然崩塌,眾多徐州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

  「荒唐!六日前的事為何如今才來奏報!」太后臉上慈和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元銘心中重重一跳,循著太后的視線看向了跪倒在地的馮源。

  馮源將頭抵在冰涼的地板上,滿嘴澀然的道:「總兵大人本想當日就奏報的,但知府劉大人卻百般推諉,甚至藉故不發糧餉;」

  「次日更是以殺人罪名抓了總兵大人唯一的兒子。今日我能前來,是總兵大人拼著不要公子的命,才換來的!太后娘娘,如今的徐州生靈塗炭啊!」馮源說完後,重重的磕起了頭。

  太后聽完這些後顯然被氣得不輕,手中的佛珠急轉,卻到底下不了決定。徐州向來是軍機要地,能當上徐州知府的人背後必定盤根錯節。

  而如今的徐州知府劉炳成更是三皇子生母淑妃那一脈的人。若自己今日動了他,那必定是在向三皇子一派宣戰了。可自己的兒子並不想做皇帝,如今手上又沒有合適的人選,此時貿然動作,恐怕會發生不好預測的局面。

  陵兒啊,陵兒,你真是留給母后一個大難題啊......

  太后久久不發聲,馮源心中擔憂,而元銘則直接皺起了眉頭。內殿裡的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著,當太后重新抬起頭的時候,元銘在她眼中看到了猶豫以及退縮。

  不,不可以在此時輕易放過那位徐州知府!元銘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只是腦中卻有一個聲音在跟他說:要成君王者,最忌諱的便是猶豫,退縮!若某一位大臣做了會讓你失去民意的事,你需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除去!因為君王本就是依託於百姓而生的。失民心者終會失去天下!你要記住,稷兒!

  正當太后張嘴要說出自己的意見時,元銘先她一步行禮道:「皇祖母,孫兒有話要說!」

  太后一愣,倒是准許了。元銘抬起頭,雙眸熠熠生輝。

  「若此事查證屬實,徐州知府隱瞞災情,至百姓性命於不顧,其乃罪一!他捏造罪證,陷害總兵之子,罔顧律法,其乃罪二!如此欺君罔上之人,若然輕判,必會讓民心動盪,朝綱不穩!此人......當斬!!!」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太后不敢置信的放下佛珠道:「你可知道這徐州知府劉炳成是何人?」

  「孫兒不知!孫兒只知道這次放過了他,徐州的百姓一定會對朝廷失望!徐州,如此軍機要地,若其中百姓謀生反意,必將會釀成大禍!孰輕孰重還望皇祖母明察!」

  馮源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殿中的這位公子,如今聽他這麼說來,當即感激的朝他拜了下去。元銘亦朝他點了點頭,目光堅毅的看向了上座的太后。

  太后在那一番話後,眼中漸漸聚起了莫名的光芒。

  「好!好!好——不愧是陵兒的孩子,我的孫子!」連說了三個好字後,太后手指著元銘卻看著馮源道:「你可知道他是誰?」

  「末將......不知。」

  「他是我兒譽王唯一的兒子,譽王府的世子,元銘!」太后說罷,站起身道:「傳我懿旨,讓都察院左右御史派人去徐州徹查此事!若查證屬實,徐州知府劉炳成,斬立決!」

  「多謝太后!多謝譽王世子!」馮源原本對這件事都要不抱希望了,沒想到譽王世子的一句話竟讓太后下了如此決定。他感激的看著元銘,哽咽著說不出話了。

  當元銘踏出宮門口的時候,久久無法平復心中的熱度。是的,當時自己進言的時候,竟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有種興奮滿足之感。仿佛自己很早以前就會做這些事,就喜歡做這些事。而腦中的那個聲音也讓他倍感熟悉。

  「稷兒......」元銘沉下心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在邵府的時候,那位邵夫人也稱呼過他稷兒......

  稷,從禾從畟,五穀之長,是為穀神。真是個好字。元銘咀嚼著這個字的功夫,府中的下人早就迎了上來。被打斷了心事,元銘也不惱,而是開始思索起了今夜要去百花樓的事。

  ——

  是夜,邵顏支開七巧,心事重重在花園裡踱步走著。就在剛剛,俞氏竟突然跟她提起要去相看一位公子,邵顏瞬間手足僵硬,接著便慌亂的退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可以拒絕,但拒絕了這次還有下次,下下次。自己已經及笄了,就算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仍舊到了該定親的年紀......

  拖著沉重的步伐,邵顏不小心踢到了一顆石子。石子在地上咕嚕咕嚕的滾著,邵顏的目光下意識的追隨者石子的滾動方向,卻沒想它滾到半路突然被另外一雙鞋阻了下來。邵顏順著那雙白色緞面的鞋往上看去,竟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元...銘?你怎麼會在這裡!又從狗洞裡鑽進來了?」

  邵顏拖著裙擺走近他,卻意外的發現他的雙目有些恍惚。接著胳膊猛然一緊,元銘一把抓住了邵顏顫聲道:「紅......紅色的......眼睛...會發光......身上...身上還會滴水......」

  「啊?」

  「我去百花樓找父王......那個女人...她......」說到這裡,元銘雙目圓瞪,收緊了手上的力道,讓邵顏下意識的輕呼了一聲。

  「你慢慢說......先放開我。」

  邵顏異色的瞳孔在夜色下泛起了晶瑩的流光,元銘與其對視的時候,竟被這綺麗的光芒所懾,慢慢的放下了手。

  邵顏忙退開一步,揉了揉被抓痛的胳膊。「你剛剛在說什麼?什麼紅色的眼睛?什麼滴水?」

  「我今日奉皇祖母的命去百花樓帶回父王......」

  「然後呢?」

  元銘下意識的捂住嘴,臉色難看的道:「那個姬芙蓉......一開始,我只是以為父王被她所惑,所以不肯回來。但當我帶著人趕到那裡的時候......」

  邵顏直覺接下來的話會非常可怕,果然,當元銘說到這時,突然卡住了。接著比剛才更暗沉的聲音如是說道:「......一開始我以為那個是被子或者是其他什麼,但當我走近的時候,看到的分明是一個用頭髮捲起來的蛹。」

  「密密麻麻的髮絲捲成了一個人的形狀!還散發著很難聞的氣味。我......撥開了看上去像臉那一部分的髮絲......」

  元銘將捂著嘴的那隻手挪開,接著眼裡慢慢聚起了恐懼。「那裡面是父王的臉!他的嘴唇都白了,眼睛閉著,仿佛像死了一般......」

  邵顏驚得瞪大了雙眼道:「譽王他......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來不及確認。後來姬芙蓉回來了,她看到我們,然後雙眼突然變成了血紅色!身上也開始滴水......接著毫無預兆的抓向了我!那些侍衛為了護著我,被割成了一片一片!滿地都是血......然後她要來抓我......」

  元銘的全身都開始抖動了起來,接著便反覆的說著血...血......血!

  「元銘!元銘!」邵顏顧不得男女之防,急切的捧起元銘的臉道:「別說了。別說了!醒醒,你醒醒!這裡是邵府,不是百花樓。你逃出來了,醒醒啊!」

  「啊——————」

  少年的尖叫撕裂了原本平靜的邵府。還沒就寢的邵府眾人紛紛穿衣推開了門。

  「別怕,沒事了,你逃出來了。別怕......」元銘感覺到了邵顏身上的溫暖,流著淚撲進了她的懷裡。幽幽的暗香環繞在他的周圍,他安心的閉上了雙目。

  也許是因為長得相似,也許是因為對方剛經歷了非常可怕的事,也許是因為他還是個半大的少年,邵顏沒有推開元銘。而是猶豫著伸出手,像個姐姐一樣憐惜的拍了拍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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