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聶月瓊
2024-06-06 01:10:41
作者: 長亭落雪
因為實在,賀家上下都知曉賀南風自幼同邱氏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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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月瓊若想報復,應該讓邱氏長命百歲,最好找方法治好她的癱瘓,重新在侯府興風作浪,才算讓賀南風鬧心,而不是害死邱氏。
賀南風自然也懂得這一點,神情淡淡道:「夫人想錯了,她這麼做,是能於我不利的。」
綰夫人凝眉:「如何不利?」
賀南風一笑,回答:「祖母過世,孫女要守孝一年。」
綰夫人錯愕,隨即明白過來,驚訝得站起身道:「小姐是說,瓊姨娘害死老夫人,只為讓小姐一年內無法出嫁?」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什麼樣的人,會想出用一條性命,來阻止旁人婚事的陰謀?再者,就算一年不嫁,又能如何?賀南風才十三歲,一年後也才十四歲,又不至於像其他守孝守得人老珠黃的嫁不出去,凌世子也絕不可能因此退婚,那她這樣做的意義究竟在何處?
這話叫任何人聽,只怕都不會相信。但賀南風卻明白,聶月瓊的確會這麼做。
因為她了解她,從前塵到今時的了解,是故明白一個沉迷詩書的女子,即便淪入世俗中的陰謀算計,心底深處最難以割捨的,依舊是情愛二字。
所以當初丁香花叢外,那短短的一瞥一笑里,除去無奈、悲傷,還有掩飾不住的淡淡嫉妒。她知曉賀南風與凌釋的婚事,不似其他貴門的權衡聯姻,她知曉他們之間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就像曾經的她和賀傳一樣——至少,在她眼中是如此。
賀端事後,她必定隱忍於心,卻又礙於綰雲處處防備,找不到半分機會。侯府之中,她只能在一個地方進退自如,只能從一個地方下手,就是邱氏的紫蘅院。
賀南風對她來說,太遠了。侯府嫡女,北燕雙姝,第一個女翰林,叫她一個大房的妾室,根本無法望其項背。
但她又不甘心,尤其對方即將嫁入王府為世子妃,嫁給心愛的男子,郎情妾意你儂我儂,那樣圓滿,那樣如意,她更不甘心。
正如賀南風了解她,她也了解賀南風,知曉在對方高貴身份和智謀籌謀的籠罩下,她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將那不甘和怨恨發泄的地方,就只有毀掉這門親事。
她看到賀媛前來後,便知曉外人會如何懷疑,於是趁機悶死邱氏。哪怕只是,拖延一年,她也能勉強一紓心中怨氣。因為她知道,賀南風有多想迅速嫁給凌釋。
又或者,她以為在這拖延的一年裡,自己還能再有算計,畢竟對方還在賀家,不會去到那更加渴望不可及的逸王府……
然賀南風,是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的。
「我曾經告訴過她,若今後再敢牽扯任何無辜之人,便會將她趕出賀家。」少女杏眸微斂,「祖母雖不無辜,但也不是非死不可。如今,便怪不得我了。」
綰夫人道:「小姐是要,送她見官麼?」
未想到時是一回事,想到之後,要湊齊人證物證卻是不難的,何況聶月瓊只是個妾,審問處置起來都容易。
賀南風搖頭,道:「她當初是我父親做主娶進賀家的,又正是以孝德之名,如今怎能打自己的臉,也不利賀家名聲。」
何況若聶月瓊見官,便會牽扯出當初是她送去念親書,是她操縱了大房之事,難免多生是非。所以只能另外地,秘密地,迅速地處置。
綰夫人思量片刻,點了點頭:「那小姐認為,該如何處理?」
賀南風淡淡一笑,回頭道:「此事何須由我處理。」
綰夫人遲疑片刻,又道:「那,小姐認為綰娘該如何處理。」
賀南風回答:「也無須夫人動手。」
綰夫人一愣:「那小姐的意思是?」
「夫人且派人找到大房,一個叫做翠雲的主事的丫鬟,告訴她一句話,事情便會迎刃而解。」
「什麼話?」
賀南風抬眸,緩緩道:「可以處置了。」
「可以處置了?」
「對,可以處置了。」
綰夫人啞然,看著淺笑吟吟的少女,再次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原來,她當初說的話就不是威脅,她早做了處置瓊姨娘的安排,不過對方若安分守己,便不會用上。一旦做出偏頗的事來,她就能通過這麼簡單的一句,「可以處置了」,將對方趕出賀家。
這個女子,才十三歲。綰雲往昔覺得賀南風自夢魘後換了個人,變得聰慧通透到有些可怕,但至少她對侯府上下都是真心的好,是故綰雲雖不親近,也並不恐懼。直到此刻,那曾經背脊發涼的感覺,再度從腳底升起。
幸虧,幸虧她早教會了賀凝雪,對三妹不可算計,只能相信和依附。也幸虧,她自三年前,就知曉在侯府該看誰的眼色行事。賀南風不喜後宅腌臢算計,她便從來不曾再爭什麼。因為她不爭,她才會反而給她更多,如今正妻之位,便是最好的例子。
這一刻綰雲忽然不由想,若將來凌世子納妾,則要什麼樣的妾室,才能在這種算計籌謀的主母之下,活出一席之地?又或者,以她的聰慧,絕不可能讓夫婿納妾,還是也有某處安排在,若哪日傳來凌釋納妾的消息,她便輕飄飄一句,「可以處置了」,爾後……
賀南風不知剎那間,綰夫人便想了這樣多的東西,只覺對方出神,便頓了頓,道:「其他事情,就辛苦夫人了。」
「是。」綰夫人連忙應下,一時間又忘了自己而今已是正妻,賀南風已算晚輩。
賀南風見對方模樣,知曉自己將她嚇到,心中便無奈嘆了口氣。
像李昭玉那般智慧籌謀的,不會覺得她過於精通算計;像賀凝雪那般索性不思不想的,也不會對她望而生畏。只有綰夫人這樣,心中並不單純,卻又到底謀劃不夠的,才會不是陷入進退兩難之境,便會在她面前戰戰兢兢。
隨即,淡淡一笑,恭敬做了晚輩的一禮,逕自離去。
未過幾日,就在二房料理老夫人喪事之時,大房那邊也出了事。
原來瓊姨娘自進門後,便時常反覆發作的紅疹,不是濕氣淤積,也並非食物所致,竟然是早就染下的花柳病。
前塵今時,聶月瓊都有這個毛病。具體為何,她也並不清楚,只知自己總會偶爾又生出滿身紅疹,但吃兩副藥,便又消了下去。
但在姜老頭手下學過岐黃的賀南風知曉,這不是什麼好事,卻也不算什麼怪病,只是個人體質中某一處的虛弱,對一切特定的東西,產生各種反應。
比如有的人觸及桃花便會長瘡,叫做桃花蘚,有的人飲酒入腹便會發紅甚至昏厥,叫做酒病;還有的人一旦誤食海味便會一處或全身腫脹或生疹,民間稱做海味疹,聶月瓊明顯就屬於此種。
她前塵不能注意,今時刻意留心,便看出對方每次為紅疹尋醫問藥時,廚房必定都備了蚝、蟹之類海生之物,是故瞭然於心。而聶月瓊自己,當然也是漸漸知曉的。所以上回綰雲扶正的家宴上,伯父賀傳便特意囑咐過,瓊姨娘碰不得海味。
賀凝雪當時好奇,還隨口問了句:「那江河湖水中的東西能不能吃?」
賀傳回覆說,河湖裡的可以。不同樣是水中之物麼?眾人雖是不解,但也還是吩咐廚房照辦了。
可見賀傳對聶月瓊關於紅疹的說辭,一向深信不疑。
然這回,大房裡里外外都無海味,聶月瓊的紅疹卻再次復發,甚至長得臉上都是。
賀傳大怒,將廚房上下罰了一通,確實未找到半點海味痕跡,何況聶玉瓊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碰海味,肯定會小心注意。這下,眾人都不明所以了。
直到那一直以來的大夫壓力之下道出真相,才知瓊姨娘一直反覆積身的,原來竟不是海味疹,而是多年前就有的花柳病,不久身上就會開始爛開。
聶月瓊應該想到,她當初能買通大夫延誤賀端的病情,那同樣一個大夫,賀南風能拿出的錢,可比她多出太多。而她的海味疹也並非只有海味才能引出,一條玉淵河鯽魚醃製過後,同樣可以。
然此刻再解釋再哭鬧都沒有辦法,因為自「花柳病」三字出來的一刻,賀傳心有所致,只覺自己從頭到腳,都開始各種毛病。
她身為妓子的過往,她有過無數男人的事實,都隨著這三字再次昭告天下。她的一切,在這本就情衰愛馳的時候,在賀傳眼中迅速變成了骯髒和下賤。她明知自己有花柳病的多年欺瞞,更讓賀傳怒不可遏,當即跳腳而起,躲得極遠……
「賤人!」
怒罵之後,一記響亮耳光。再隨著鄭氏等人趁此機會的推波助瀾里,聶月瓊根本沒有反抗和解釋的機會,就被關進柴房,之後連她的一應被褥杯盞,都被扔了出去。
畢竟這樣隱秘不齒的事,大抵賀傳會尋個藉口將她丟棄到荒山野外,由人嚴加看守,或任由她自生自滅。連帶她的兒子明哥兒,都會徹底失寵,再無法同賀端爭奪。
「大老爺要將明哥兒一齊丟出去,被侯爺得知後,攔了下來。」紅箋道,眉宇之間分不清是對賀傳的憤恨,還是對無辜孩童的憐惜,語氣有幾分低沉。
賀傳薄情,早在意料之中。賀南風淡淡點頭,回答:「吩咐翠雲,之後在大房,多加照顧明哥兒,若鄭氏有心不軌,便回報於我。」
「是。」紅箋點頭,不過想起鄭氏而今瘦弱得都已脫形的樣兒,應該也鬧不出風浪了。
一身孝衣的少女在碩大漆木棺材前靜立片刻,緩緩將香插了上去。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到底因我而死。祖母,若有來世,孫女勸你勿要再奪人夫婿,也勿要,再害人母親。」
一陣清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將兩側靈幡吹動。
少女白衣似雪,神情溫和,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