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之局

2024-06-06 01:10:43 作者: 長亭落雪

  侯府老夫人的過世,讓賀家男人們都致仕守孝,連在寒山求學的賀玄文也迅速趕了回來,度日不見,已長成了個清秀少年,與安姨娘母子團聚,欣喜萬千。

  但依照皇帝的意思,是有心奪情的,叫賀佟守完七七喪期便從新入朝,不過為賀佟所拒,只得再往後延。

  成親之事自然沒有再提,侯府上下都仿佛回到了湖水般的平靜之中,兩個小姐連月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未參與交際拋頭露面。只有姑奶奶賀媛,回了太原祭奠夫君。

  不久太常寺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昭告天下冬至大祭,太子也作為未來的國君,代替皇帝西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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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便依舊如前塵般傳來了造反的消息。

  隆冬臘月,將景帝氣得再次吐血。盛怒之下當朝令王守明再次帶兵平亂。前塵是李延廣,同西京總督桓奕裡應外合,最後卻並未能完成將太子生擒的旨意,等他到時,太子已在桓奕逼迫下飲毒酒自盡。

  消息傳回來,鳳儀宮的宋皇后,也用三尺白綾了結了自己,接著國公府被滅,宋氏一族留下了造反罪的罵名。當然,除去大義滅親,功勞甚偉的四公子宋軒。

  帝王家爭奪從來血雨腥風毫無溫情,常是史書記載簡單幾句,其中之人卻用了不知多少年甚至一生,才能完成。

  可惜瑞王不知的是,今時他一舉一動都早被人看在眼中。正在懿貴妃以為勝券在握,往鳳儀宮挑釁皇后時,卻忽然聽說,太子已連夜逃回來了。

  沒錯,前塵如漢朝「巫蠱之禍」的謀劃,今時看似只缺了其中一環,即嫣貴人的盛寵被熙嬪儲夢羽所奪。然後者雖不親近懿貴妃,卻也沒有依附宋皇后,是故並未惹人過多防備。

  一切看似都完滿和前塵一樣,誰知,就在王守明發兵前夕,本該在西京帶著親信造反的太子,卻一身風霜雨雪地,出現在了皇宮裡。

  那三十多歲的男人,哭得傷心至極險些昏厥,聲聲控訴自己到西京被設計和囚禁,歷盡千辛萬苦才逃了出來。

  這時皇帝才明白,為何太子聯合吐魯番造反,是西京總督桓奕秘傳的消息。因為想造反的不是太子,而是他。

  一時間,朝野震怒。對這身居高位卻枉顧君恩虛偽小人個個義憤填膺,王守明的兵馬氣勢如虹,一路向西打的桓奕措手不及連連敗退,最後只余百來親信,竟真想逃亡吐魯番求存,卻又被朱思明的舊部所阻,將桓奕一家都押回了兆京來。

  原來,當初朱思明鎮守西境衛所之所以戰死,便可能是桓奕受賄,與吐魯番勾結設計的。而那帶兵阻斷後者去路的,正是朱思明遺孀賀氏,五年前被皇帝封為誥命的文敬候親妹。

  一個孤寡婦人,竟能在太子謀反消息傳出時,便猜出其中有詐,又在王守明大軍壓境前,猜到桓奕可能西退,便提前趕到邊關,聲淚俱下地說服夫君舊部,設下了這場埋伏。

  人們不由再次感嘆,家國存亡當際,這些女兒之身,也完全不可輕視。

  可既是桓奕造反,那送國公府又為何翻出種種與之密謀的證據信物呢?

  正當眾人猜疑之際,就在桓奕押送回京的路上,宮中卻又傳來消息,原來太子秘密逃回時,熙貴人意欲向外報信,被禁軍指揮李昭玉發現,不想這一番調查之下,竟發現熙貴人作為皇帝妃嬪,卻早和三皇子瑞王有染,假借一處酒樓勾結聯絡多年。

  朝野上下譁然,比起對宮廷秘事的驚訝,則更震撼于禁軍統領李昭玉雷霆迅疾的手段,不到半月便將瑞王私通妃嬪的前後過程查得個清清楚楚,更隨之挖出太子造反之事,也是瑞王和桓奕勾結設計,目的只在爭奪儲君之位。而其中宋國公府的牽扯,則都是貴妾王氏母子受瑞王指使,偽造的各種證據。

  這時,因為太子謀反氣得吐血,又在見到太子後少許緩和的皇帝,再次氣得昏厥。

  他先是失去了親生弟弟,不久前失去了一個兒子,那個兒子剛活過來,便又失去了另一個。

  雖為帝王,而今卻也同樣是個風燭殘年,一身疾病的老人。太醫們連夜全都聚在宮中,懿貴妃被囚禁後,只有宋皇后和熙嬪得以陪伴侍奉。慌忙半日,凌祁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第一句話便是:

  「傳李昭玉進來。」

  太監尖利的嗓音,將帝王這句虛弱的話語重複響起。不久,一身黑衣,眉目清冷的禁軍女統領,便款款走了進來。

  「臣參見皇上。」

  皇帝屏退眾人,包括宋皇后,唯獨留了熙嬪相伴,這才向還跪地未起的李昭玉道:「你說,你查出的一切,可都是真相。」

  李昭玉神情平靜,淡淡回答:「是。」

  「你為何,能查得這樣輕而易舉。」

  自然是早有準備的。但李昭玉只是緩緩抬頭,毫無怯意地看向皇帝,回答:「因為臣想做的事,從不拖沓。」

  這個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眉宇間的沉著冷靜和威嚴氣勢,早比她父親兄長還要令人側目。

  凌祁沉默許久,忽而淡淡笑了笑,道:「花萼樓當日,朕曾向你父親說過,要你真正替朕效命。」

  李昭玉靜靜聽著,並未接話。

  「李昭玉,你可願為朕效命。」凌祁試圖直起身來,又是一陣咳嗽,被身旁熙嬪扶住。

  他虛弱又熱烈,而帶著些許期盼的目光,就這樣直直盯著黑衣少女,神情嚴肅又仿佛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虔誠和儀式。

  李昭玉默然片刻,並未抬眸:「臣願為陛下效命。」

  「好!」凌祁又是一咳,聲音虛弱而渾濁,好似胸腔里已經混亂。

  李昭玉就算不通藥理,也能一眼看出,這大燕帝王的身體,著實離彌留之際不遠了。

  「請陛下保重龍體。」她道,「其他事情,交給臣子們處理。微臣們,定不負陛下期望。」

  凌祁點頭,嘴角似有笑意,頓了頓,道:「那朕現在就要你,帶兵去將東逃的瑞王一黨抓回。」

  「是。」

  「我要他活著回來認罪。」

  瑞王自事情暴露後,當即拋下王府上下東逃而去,得知再無轉圜餘地,索性在道州三部坐地造反,帶兵回擊兆京。

  本以為王守明西去後,京畿兵馬不足,加上靠著他多年來民間布置,米糧財物都能完全支撐,等王守明回防時,必定已將兆京拿下了。

  卻不知這一年來,邱遲早將他的人,從米鹽生意里慢慢一個一個清了出去。而今的瑞王空有五萬兵馬,糧草卻不足三月之需,困在道州三部孤立無援,繳械投降是遲早的事。

  但看來,皇帝還想跟這個反叛的兒子活著對質。

  李昭玉頭也不抬:「臣明白。」

  凌祁神情滿意,隨即便召了大太監上前,道:「傳內閣諸臣,替朕擬旨。」

  「奴才遵命。」

  第二天,禁軍指揮李昭玉便被加封為都督同知,奉旨帶領一萬京畿駐軍,東出平定瑞王之亂。繼大燕第一個女統領後,也成了開朝以來,第一個帶兵征伐的女將。

  冬漸遠,冰雪散。

  梅殘玉靨香猶在,柳破金梢眼未開。

  轉眼數月由冬至春,人們這日才見到深居侯府多時的賀家三小姐,終於出現在為女將軍送行的城樓下。

  少女依舊一身素白羅衣,顯出自己還在孝中的身份。隻眼眉岑寂更勝從前,舉手投足溫和繾綣。

  李昭玉的黑衣之外,罩了明光鎧甲,清冷美麗中越是幾分威儀,上馬前,忽而回頭向對方道:「昨日宮中,皇上屏退眾人,對我說了好幾次,為他效命。」

  太子造反來得突然,卻完備。他了解瑞王,知曉若是三子謀算多年的事,不可能這樣輕易就被人揭穿,還如破竹一般再無轉圜餘地。

  是故要麼是被人順勢利用,要麼則反被誣陷算計,所以皇帝說話時,遣走了宋皇后,因為饒是逐漸迷糊的神思,也隱約覺出其中蹊蹺。

  帝王之術上,凌祁從來要求集權和制衡,本來兩個皇子平分秋色,如今忽然徹底偏倒,除非其中之一根本沒有再見的機會就死去,便如前塵太子一樣,否則,他終究會因為懷疑和防備,不會相信也不會甘心。

  而至於選擇李昭玉,除去對方過人的才智武藝,也正因她一向的獨來獨往和桀驁不馴,讓這向來多疑且歷經親人重重背叛的帝王,能夠生出些許信任。

  那幾次三番的「為朕效命」,既是確認也是點醒,然李昭玉明白她應該只忠於皇帝一人,不管此前行事是否跟宋皇后和太子有關,這次出征,都要將三皇子瑞王,活著帶回兆京來。

  賀南風自然明白對方話里的意思,淡淡一笑,道:「姐姐此行,定能不辱使命。」

  對付一個,孤立無援的皇室子弟和幾萬潦草兵馬,李昭玉並未放在眼中,但她想說的明顯不是這一點,聞言頓了頓,道:「許是與你待得久了,我見皇上病重如此時,竟有些不忍。」

  是不忍欺騙於他,還是不忍繼續謀劃,她沒有說,賀南風也沒有問。

  「昭玉姐姐,」賀南風沉吟片刻,淺笑道,「瑞王而今暴露人前的一切,都非你我欲加之罪。我們不過是,將他對兄長的誣陷謀害,昭告天下罷了,並未做壞事,所以不必覺得虧心。」

  李昭玉不置可否,又道:「那宋皇后呢,你讓她勝券在握,卻又要將其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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