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是死局

2024-06-06 01:10:38 作者: 長亭落雪

  李亭煜再次驚愕原地。

  

  一是短短時間裡她竟觀察如此細緻,並能從這樣細微之處一眼看出,是那腰間荷包的主人,拯救了自己。

  第二便是,他的遭遇不僅給自己,還給妹妹李昭玉帶來那樣深刻的痛苦。而賀南風,又如荷包主人拯救他一般,救下了妹妹。

  「你——」黑衣男子雙眸睜大,滿目不可置信。

  賀南風隨即淺淺一笑,做了解釋:「南風曾讀過不少關於北胡習俗的書籍,知曉那荷包上的蓮花圖案,通常只有新婚妻子才會繡給丈夫佩戴。」

  胡人隨身之物如火鐮、彎刀、褡褳等眾多,其上圖案也從山、石、雲、火到各種動物花草的吉祥圖形不少,然此中金蓮花一樣,卻常只有新婚妻子會繡在夫婿荷包上,既是平安囑咐,也表深情思念。

  況且賀南風還發現,那蓮花旁朵繡了朵更小的,則通常代表妻子繡圖時已有身孕。也就是說,李亭煜不僅在塞外成了親,更已有了孩子。

  且李亭煜既是俘虜,囚於地牢之中,除去被高位女子看中,解救出來收為夫婿,便實在難做其他解釋。李亭煜感念對方深情與恩德,加上對燕國的怨恨,則只能從此忠於北胡。之後所有事,就也說得通了。

  饒如此,李亭煜還是不禁詫異。早聽說文候一脈博覽群書,但不想賀南風一個豆蔻年華的閨閣女兒,竟能博學到這般地步。

  當然,他不知賀南風有兩輩子世間看書,自然比旁人讀得更多。但就算只在前塵時,賀三小姐雖人愚蠢,但書讀得,也只怕天下難從同齡男女中尋出第二個。

  李亭煜沉默半晌,才緩緩道:「你猜得不錯,端雅是北胡郡主,她救了我的命。」

  賀南風點頭,淡淡笑了笑。

  至於那段話中的第二點,即是她避免了對方妹妹沉浸痛苦的命運——雖然實話不假,但賀南風此刻這樣說,則也確有幾分怕眾人解救不及,儘管自己一拖再拖,但若還是真吃了九醚散,受人鉗制不說,平白傷了身體,她無論如何都是不想的。

  所以,才用出了平常極少,且不屑去使的一招,希望利用李亭煜對妹妹的溫情,連帶於她不忍傷害,或至少,心生猶豫。

  這種方法雖然簡單,且容易看破,但只要對方並非鐵石心腸,便還是多少能夠奏效。是故李亭煜果然短暫沉默後,看著她的眼神便有了些許遲疑。

  賀南風抓住時機,繼續道:「二公子既然還活著,難道就不想再見昭玉姐姐一面麼?」

  這既是真心詢問,對李亭煜來說,也是赫然點醒。

  依照前塵來看,至少在賀南風有生之年,或許被迫為之,或許無法面對,李亭煜是到最後,都不曾顯露身份的。

  然今時他為北胡黑茶之事找上賀南風,又被後者一眼看破,知曉了前後真相。他若依舊不欲或不能見妹妹,要想事情隱秘,則只有殺了賀南風。但賀南風是重華之主,是此番需要達成的目的,他不能殺。再以李賀姊妹的交情,對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告訴李昭玉。

  到時,李昭玉得知他不僅未死,還對自己隱藏不見,且今夜又向她唯一交好的姊妹下毒。李亭煜對妹妹尚存溫情愧疚,必定不願如此。

  一顆九醚散,如何威脅兩件事?且茶送到與否可量,這樣隱秘之事是否泄露,旁人又如何得知?

  李亭煜果然凝眉許久,一面是兄妹情誼,一面是必行的任務,最後嘆了口氣,緩緩將藥丸收回瓶中:「我對昭玉有虧欠,今日,我可以放了你。」

  「郡馬——」

  他話音方落,身旁一個看似親信的便立即出言阻攔,被李亭煜抬手擋回。

  「我放了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不將我的真實身份告訴昭玉。」他道,目光直視,不容置疑。

  賀南風一切謀算生效,只要應下便可全身而退。卻又在面對這個真情實意的兄長此刻,莫名不願撒謊。

  她沉吟片刻,抬眸回答:「為何?昭玉姐姐為兄長之死牽絆多年,為何不能給她一個解脫?」

  李亭煜方才也是看出對方欲利用兄妹情分,叫自己不能下手的。但直到此刻,才真正相信賀南風是真心為李昭玉考量,哪怕有了脫身機會,卻也不願選擇。

  他再次陷入沉默,半晌,方抬頭緩緩道:「因為,這是個死局。」

  「何為死局?」

  「因為,我再也做不回燕人。」李亭煜道,「而昭玉從小的志向,便是平定北胡。」

  賀南風一怔。

  李亭煜果然,是最懂李昭玉的人。難怪她們兄妹感情那樣深厚,難怪他的死,能給李昭玉留下無法癒合的傷疤。

  他知曉妹妹心中所求,不管她未來如何,能否實現,他也不想自己,成為她的阻礙和羈絆。他如今已背叛親族,已經在塞外娶妻生子——連漢朝出嫁匈奴的公主最終在對戰時,都只能與大漢為敵,何況他心中本就怨恨燕人,無論如何,也再做不回從前的李亭煜。

  更何況,他體內的九醚散,也更讓他同樣無法選擇。

  與其成為相互掣肘,不如徹底相忘南北。他今夜放過賀南風,必定承受處罰,但這一切,便是他給妹妹多年情意和虧欠的最後償還了。

  李亭煜不必言明,賀南風已經聽懂。霎時不由微微蹙眉,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李亭煜看著她,最後再抬起藥瓶,似威脅又似叮囑,緩緩道:「你只要答應我,絕不會向她提起我的身份,我便立即放你和南陳皇子安然離開。」

  「郡馬——」

  那手下再次被擋回,從他焦灼的臉色,賀南風能夠輕易想像,重華黑茶之事失敗,會叫李亭煜回去後,受到多麼嚴重的處罰。

  但男子面色堅毅,容不得旁人勸阻,只定定看著賀南風,等待她的答覆。

  賀南風眼眸岑寂,片刻之後,終於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如此不管對背叛親族的李亭煜,還是對立志北伐的李昭玉,看似都是最好的選擇。

  李亭煜淡淡一笑,慢慢將藥瓶收回袖中。

  賀南風頓了頓,又道:「黑茶之事,北塞價高非我本意,不過邊境局勢太緊,流通實屬困難。」

  李亭煜何嘗不知這一點,北胡所有王族,也何嘗不知這一點,然塞外諸汗王相爭不止,為奪財物人口,南下滋擾年年不斷,哪能顧及到這些。

  「雖兵戈不息,但黎民受苦,無論大燕還是北胡,南風都不願見到。」賀南風道,「二公子可在回報時,告訴汗王,若他願給民間商路行個方便,南風自然會將黑茶低價奉出,以供百姓飲用之需。但若是為貴族享樂牟利,則只能拿真金白銀來換。」

  李亭煜再次看向少女,雖已有了先前不止一回的驚訝,這廂還是為其大義之心,生出些許欽佩。片刻,點了點頭,正預說什麼,忽見一個手下匆匆奔來,神色慌張道:

  「郡馬,李家小姐和逸王世子帶著大批兵馬找來了!」

  大抵李昭玉找到城門戍衛,畢竟是李家部下,能夠差遣,而凌釋的暗衛也跟了上來,只要人多,夜裡馬車行跡也不難發現,遂才這樣快速找到古廟。

  李亭煜聞言點頭,轉身看了賀南風一眼,向手下道:「撤。」

  「是。」

  眨眼間,黑衣人盡數消失。李亭煜行到門口,卻又忽然回頭,望著賀南風道:「賀三小姐,還有件事,我想應當告訴你。」

  「二公子請講。」

  「王爺的人曾在北陰救下一個女子,她並未與我同行,但此前曾讓我幫助藏身。而此女詭計多端,狡詐無比,深得王爺信任。她此行既是奉王爺之命回燕辦事,同時也似乎要向你尋仇。」

  至於其他,則就不便多說了。

  賀南風心知肚明,面不改色點了點頭:「多謝提醒,二公子保重。」

  柳清靈,柳清靈果然是為北胡所救。還居然得了北胡王爺的信任和重用,不知此番被派回兆京,到底有何陰謀。

  「三小姐保重。」

  隨著李亭煜的背影的消失,這番大起大落的馬車劫持,也算終於結束。

  賀南風正望著對方離去的方向失神時,外頭便傳來了李昭玉的聲音,似驚愕詫異,又似意外之喜,在手下火把照亮中快步奔入,詢問賀南風可有出事。

  賀南風搖頭,隨後就見凌釋也走了進來。

  大抵兩人兵馬分頭尋找,李昭玉不過比他快了一步,這廂便一面護著賀南風,一面回頭目光輕視地向凌釋吐了句:「沒用。」

  幸而,凌世子脾氣溫柔。故只看著自己被女統領護在披風下未婚妻子,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只淡淡搖頭,半點沒有生氣,也沒有爭執。

  賀南風心中也是哭笑不得,便憐惜地看了夫君一眼,表示他的心意自己都知曉。

  片刻,穆洛宸也被手下找了過來。而方才還對凌釋救人不過慢了半步,便不屑指責「沒用」的李昭玉,此刻立即轉身向一起被抓,看起來應該更沒用的南陳小皇子,滿目關切道:

  「阿宸,你沒事吧?」

  果真,人與人不同。

  凌釋再次露出無奈的苦笑。

  賀南風便也望著夫君啞然失笑,只得在李昭玉帶著她路過時,偷偷牽了牽對方的手。也許夜風之故,凌釋察覺她的手有些涼。

  隨後,賀南風便被女統領毫無商量餘地的,同穆洛宸一起,領上了等候的馬車。

  臨放下車簾前,還聽李昭玉冷冷對手下吩咐道:「繼續追,那群胡人必定逃得不遠。」

  她能看出那些人來自北胡,李昭玉自然一樣,而大概以為是自己和凌釋尋來及時,才叫被劫的兩人全身而退。

  賀南風微微沉吟,等李昭玉也坐上馬車時,便抬眸道:「昭玉姐姐,南風有件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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