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來不自禁

2024-06-06 01:10:29 作者: 長亭落雪

  到下午時,賀南風便提議眾人,到她山下不遠的莊子休息。

  李昭玉本以為是西郊別苑,不想竟是另一處還隱秘幽靜的所在。背靠西山南面,前頭一條小河蜿蜒,說是莊子,倒不如說只是座不大不小的宅院。

  兩三間房,以中間主室為堂,正對一個小院,院外幾片菜畦,由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農照料著。幾人到時,他正背著簍在掃四面的竹林落葉。

  一行人不無詫異,似不解賀南風竟還有這般的簡樸宅院,尤其籬笆牆下還有些許未完全枯敗的菊花,更顯得如世外桃源。

  賀南風便笑著解釋說,這是她之前讀王維詩後,覺得隱居生活閒逸有趣,就差人找了這麼個所在,偶爾會來閒住幾天。

  王維四十歲後隱居輞川,是寫了不少令人神往的句子。公子小姐們恍然大悟,又因尋常公室樓閣見慣了的,對這民間小宅院也十分新奇,尤其賀凝雪便拉著朱嬛到處閒逛問東問西,賀南風都交由紅箋一一解答,自己進門更衣。

  眾人在堂屋坐下休息,老農便用籃子奉上瓜果解渴,不知是否新奇之故,大家只覺入口香甜乾脆異常。不多時再見賀南風出來時,竟以脫去杭綢外衫,罩了身素羅衣裙,儼然從溫和端莊的大家閨秀,變作了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

  時人有道,「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濃妝佳,淡妝佳,粗服亂頭亦不掩國色」。賀南風大抵便是這類容貌,綾羅綢緞時美盛京華,粗服淺黛時仿佛山水之靈。

  幾人難免驚艷又俱是一怔,回神後問對方這幅打扮意欲何為,賀南風便笑答,說要親手為大家做一頓菜飯。

  這下,眾人更是滿面訝然了。卻見賀南風隨即便果真系好袖子,親自拎著籃子到圃中折菜,回來後又自己在屋旁小井中打水清洗,才又進了廚房中。

  

  一舉一動一章一程,竟做得有模有樣。若不識的,只怕還真會以為,這是哪個雖有傾國之貌,卻從來流落民間需自給自足的農女。

  屋外紅箋這才向公子小姐們笑道:「我家小姐前年就派人修了這間宅院,雖平時來得極少,但每次來,她都會親手做飯。」

  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侯門貴女,而今為君洗手作羹湯。賀凝雪看得有趣,拉著朱嬛就進廚房幫忙,見賀南風正燒了水在淘米,便揚言幫她灶下看火。無奈畢竟大家小姐,沒幾下就將衣服燒破,只好花著臉被妹妹勸出門去。

  賀南風送走姐姐後,依舊淘了米,等鍋里水開便將米下甑,過程中蓋子下滑,正顧及不到時,那竹編的蓋子卻被另一隻手扶住,扣回到甑上,抬眸正是凌釋。

  也未多言,只幫她再將甑子安好,又往灶里添了新柴,才起身走到對方身邊,拉起她白皙的雙手,溫柔道:「燙到沒有?」

  他方才進門時,便見她抱住甑子明顯一顫,嘴裡「嘶」了聲,蓋子才滑下去。

  賀南風笑著搖搖頭,回答:「沒事,只許久不來,生疏了而已。」

  凌釋溫柔看著她,頓了頓,在少女詫異的眼光中,自去一旁拿刀切菜。隨即,便傳出韻律輕快的「咚咚」聲響。

  賀南風這時,不由被他的嫻熟技巧和自然舉止驚立原地。

  堂堂逸王世子,身著雲錦素服,溫文爾雅俊美如玉,那修長的5️⃣指,竟然可以用來握住菜刀,於庖廚之間綻放異樣光彩。

  若說先前眾人見賀南風做農女打扮時驚訝又驚艷,這廂她面對眼前懂得凌釋,更有種無法言說的驚愕和喜歡。這是前塵今時,她都不曾見過的模樣。又畢竟,誰會想到,堂堂逸王世子,竟然對切菜做飯,這般熟悉,仿佛游在溪水的小魚般,處處是自在感覺……

  凌釋察覺她的驚愕目光,自己便不由微微紅臉,帶著幾分愧色低聲解釋說:「我也是不久前給你做虹霓子的時候,發覺這些事頗為有趣。後來便自己一時興起,開始私下研習庖廚之事……」

  賀南風便恍然大悟了。難怪前塵從未見過夫君這一面,因那時他也給過自己虹霓子,可她並未接受。凌釋也就,沒了後續接觸廚房的機會。今時她愛吃虹霓子,一面是給了夫君機會多近庖廚,另一面,也是幾分鼓勵。

  畢竟向來道「君子遠庖廚」,尤其貴門公子們,哪有親自做飯的?都要琴棋書畫騎射兵法,誰會愛好切菜做飯,如此不務正業?

  所以,凌釋不想對她隱瞞,卻自己也有幾分羞愧。叫賀南風想著不由失笑,搖頭道:「早知夫君擅長,南風舊不必自強所難了。」

  凌釋見她似並未覺得怪異,自己也輕鬆了幾分,一面將切好的瓜蔬放進籃中,一面道:「南風你,也喜歡自己做飯麼?」

  賀南風笑答:「我知自己力所不及。」

  凌釋一怔:「那,那你為何,要做這些。」

  他見此地時,便覺得心中一怔。背後有山,門前有水。四面種了竹林,院子裡外,遍布四季花木。還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菜園,如果再養幾隻貓狗,就是他許多年來,心中縈繞的桃源。

  隱約覺得賀南風此舉跟自己有關,畢竟那夜他說她自幼在侯府長大,無法過民間生活時,賀南風良久沉吟不語後,便約自己看西山紅葉。卻又紅箋道,小姐前年就叫人修了這地方,還每次來都會自己做飯,霎時不由更加愕然。

  難道他們心中,早有同一個桃源麼?

  賀南風抬眸一笑,道:「范蠡功垂千古,最後也不過泛舟五湖。南風早就想,將來尋個人煙少處,修一所宅院。」

  凌釋一怔。

  「可能,就是兆京城外。」賀南風繼續道,「也可能,在西邊、濟州、塞北,或是江南。」

  「這樣的宅院麼?」

  「不必太大,但最好背後有山,門前有水。四面種上竹林,院子裡外,遍布四季花木。還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菜園,再養幾隻貓狗。」

  這些,全是前塵夜裡,凌釋所說的話。

  賀南風重回後一直記得,便在寒山歸來不久,就親自尋了這麼一處僻靜之地,派人修了這樣一所不大不小的宅院,一直等著夫君歸來後,哪日能親手與他相擁於此。

  凌釋再次一怔,望向少女的眼眸溫柔而深情無盡:「南風,你真是上天與我最美好的賜予。」

  賀南風假作訝然,道:「夫君也喜歡,過這樣的生活麼?」

  凌釋自然喜歡,但前塵今時都顧及對方能否適應和願不願意,從不敢大膽表露和提出要求。如今未料妻子竟與自己完全同心,不由一把摟住了她:「我喜歡。只未想到,南風也喜歡。」

  其實賀南風心中對此,並無特別熱烈的嚮往,不過凌釋所愛,便是她的所愛。聞言勾了勾唇,也攬住對方腰身,緩緩道:「在這裡,夫君與南風可無需僕役。種植瓜蔬,以供薪水;你畫我繡,以供茶酒之需。」

  凌釋心中激動,接話道:「春來桃李爭妍,閒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雪夜裡生暖爐,促足相依偎,靜聞雪落無痕。只要南風相伴,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再作遠遊計也。」

  賀南風一張小臉貼在夫君胸口,忍不住地泛起溫柔笑容,緩緩重複道:「只要夫君在南風左右,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再作遠遊計也。」

  「南風,南風……」凌釋喚著她的名字,一手捧起少女白玉雕琢般的臉頰,看著她精緻無暇的五官和簡樸乾淨的素羅衣裙,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最後久久停留在她盈潤淺紅的唇,來來回回不知摩挲了多久,呼喚也一聲比一聲更加急促了幾分。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灶中柴火微微炸響,賀南風察覺夫君握在肩膀的力道漸漸重了些,再看著他眼眸的漸漸熱烈,便明白對方此刻在想什麼。

  賀南風正欲再勸,卻忽聞門口傳來穆洛宸的聲音道:

  「姐姐,你怎麼了?」

  抬眸便見夕陽掩映下,隱約一道黑衣人影連忙轉身,與她有片刻的四目相對,霎時兩人都是一怔。

  李昭玉竟不知何時站在門口,必定看到了這幅情形!

  「姐姐你的臉怎麼這樣紅?」外頭穆洛宸的聲音又道,語氣不解而又關心,「可是生病了?」

  「我沒事。」李昭玉回答,大抵慌忙拉著穆洛宸就往外走。

  然後者畢竟不解,詫異道:「不是要幫南風妹妹做飯麼?」

  李昭玉語氣慌不擇言,急促道:「不幫了,趕緊走。」

  「為什麼?」

  「哪有恁多為什麼!」

  說著,兩人聲音便越來越遠,漸漸再也聽不清楚。不過僅方才那倉惶的一刻對視,和這短短几句急切言語,賀南風便知李昭玉被在門口見到的情形,刺激不小。

  她這人素來不慣肢體肌膚的親昵,饒是如今對穆洛宸,估計也只限於昨日屋中的擁抱牽手,突如其來光天化日下見到這般場景,震驚和羞赧絕不亞於深閨少女好好讀著詩詞,忽然翻到夾在其中的春宮圖……

  賀南風想著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不輕不重地在凌釋肩頭捶了一拳,嬌嗔地罵了句:「這下好了,都怪你——」

  凌釋也不禁失笑,溫和又寵愛地握住了她的手,依舊在對方嘴唇輕輕一咬,這才一聲喟嘆,深深吸了口氣算平靜下來:「怪我,南風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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