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候一脈的團聚
2024-06-06 01:09:56
作者: 長亭落雪
到八月底,寧王叛亂的消息不脛而走,兆京上下一時譁然。
隨即更驚訝的是,兵部尚書王大人居然早有察覺,在寧王兵馬還未北上之時,就派人展開了攔截。
前塵寧王焌叛亂,可是帶著吐蕃、吐魯番盟軍和東璃小股兵馬一齊的,是故氣勢煊赫不可一世,對垂垂老矣的皇帝完全不放在眼中。今時大抵萬壽節的變故不但未使得吐蕃和吐魯番負氣伐燕,反而對叛亂雙方選擇觀望,只有澉浦之小國依然跟隨寧王兵馬。
凌焌因為吐蕃和吐魯番突如其來的撤兵氣得摔杯,無奈兵馬已起,總不能說是帶著十萬大軍北上探望皇兄吧。於是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造反,誰知舳艫數百乘沒過宿遷便被埋伏的火藥炸毀大半,接著徐州城外守軍數萬,氣勢如虹等候已久。
後世史書上,對這一戰記敘得極其簡單,只道「寧王焌反,景帝命王守明平亂,經兩月,大勝還,帝甚喜,封守明威遠候,享祿世代」;又道「國公世子漣從軍有功,升兵部主事,加封賞」。
但平定叛亂的過程自不像幾句話那麼簡單,饒早有預備,這番內亂還是叫北燕小小動盪一場,本就對皇族子弟分外顧忌的景帝凌祁,也如前塵般從此越發疑神疑鬼,傳聞曾因太子私見大臣而怒不可遏,將宋皇后大罵了一場,隨即將數位已致仕幾年的老臣召回兆京議事,可見其對皇子臣下的疑心之重。
而尚書王守明在親自南下前,還向皇帝揭發了一件事關國家安危的大計,即朱家兵器坊
造假一事。並對凌祁稟明,此案是在朱家家主朱磐通力協作下才得以查明,且朱家上下無一參與其中。
並幸虧朱磐懷疑後,及時通過文敬候世子聯絡兵部明察暗訪,尚書大人又派遣司庫蕭琰帶人快馬加鞭趕回太原,以迷敵之計擒住了以為事情敗露匆匆外逃的幾個管事,這才迅速揭穿了北胡弱我燕軍和構陷燕國兵器大坊的陰謀。原來是胡人細作威脅加重金收買朱家兵器坊從管事到技工數十人,勒令其在軍器上動了手腳,好為次年南侵做準備。
畢竟數千人的作坊,為別有用心之人插入,也不算大錯,何況朱家此番立功不小,加上王守明一應力保,皇帝也就派人對朱磐耳提面命了幾句,並無責罰。而尚書大人這般籌謀智慧,這般乾脆決斷,叫皇帝實在讚賞不已,連帶對賀承宇同蕭琰兩人,都有了不少誇獎。
只雖查出是胡人所為,且知曉對方已隨著兵器入兆京,卻在立即封城後的將近十餘天,都未抓到哪怕一個北胡細作。於是一廂對比下,執掌京畿安全的金吾將軍李延廣,難免為此受了幾句苛責,再看向兵部尚書的目光,便隱約有了幾分不喜。
當然,這是後話。此刻隨著兵器案的解決,朱家上下清白和性命的保留,文敬候爺帶著一雙兒女,也得以見到了闊別十年的妹妹賀媛。
此前朱嬛憂心賀佟與賀承宇父子不會枉顧禮儀私下見面,是基於眾人往昔對兩人了解的緣故。大抵在賀媛眼中,二哥賀佟文采斐然,為人赤忱正直而些許不知變通,侄兒賀承宇便是他父親的一個翻版,文采不及而呆愣過之,若在亂世極可能是個愚忠愚孝之臣。是故長輩在上,便很難接受自己這般無禮的行為。
但旁人不知的是,賀家父子雖秉性依舊如此,賀佟今時卻一早見到了,被賀南風撕開面具的母親真容,並因為深愛的雲汐之死,而對邱氏多少存有怨念,所以在女兒提及賀媛因為姨娘之仇而不願面見祖母時,也就能夠理解和包容了。
至於賀承宇,查案的大半個月經常和朱家來往裡,居然自己從糕點吃食中產生了姑姑正在府中的懷疑,因為每回端給他的都是自己幼年最喜之物,還有些自己都已忘記的,除了父親賀佟,世上就只有姑姑賀媛一人知曉。於是強行要求下,提起就見了賀媛一面。
這倒是賀南風此前不曾料到的,但在對方回來含淚講述經過時,還是為他和姑姑都十分高興,如此索性讓兄長去說服父親私下相見,就更易如反掌了。
因而,在朝野上下都對寧王造反之事熱議紛紛的時候,賀南風卻與父兄一起,依舊在那菊花盛放的陶公園裡,見到了可以說前塵今時都素未謀面,卻期盼已久的姑姑賀媛。
賀媛一身淺碧色命婦羅裙,綁了自梳髮式,上下無一處華貴配飾,大抵夫婿早亡之故,二十餘歲的女子面頰些滄桑,墨發中夾帶這幾縷雪白,但眉眼卻是十分慈藹而美麗,跟父親有很大相像,跟大伯賀傳則全然不同,大抵前者相父,後者相母的緣故。
親人相見,倍是歡喜。賀南風卻在父親和姑姑執手噓寒問暖之時,目光不禁落在對方的頭上。
先前李昭玉說,文敬候一脈個個痴情,所以賀佟多年不曾續弦,賀承宇為了宋珮打架,她只守著凌釋一人。到那日同朱嬛聊完,賀南風才知這脈痴情大抵源於老侯爺脾性,這廂再看到姑姑為戰死夫婿的柏舟自守,一時間又是親切,又是無奈,又有幾分悲傷。
賀媛認為兄長不知變通,但其實即便是她,有些刻在骨子裡的執著,是歷事再多,再求時用,也無法做出變通的。就像賀南風自己,若喜歡一個人,一件事,便不是以天,以季,甚以年來計數,而是以世,以一輩子。若非對方辜負,只怕更難走出。
好在前塵世子妃最後一年,那紅繩上漸漸多了凌釋二字,又在夫君死去,孩兒流產的那一刻,將宋軒二字也徹底抹滅了。若不然,即便重回,她只怕也囚禁愛恨牢籠之中,半分不得自主。
不由一陣失神,直到聽賀佟介紹自己,才回過神來,笑吟吟上前見禮。
賀媛對她的喜歡手心眼底,都絲毫不加掩飾,逕自拉過侄女擁在懷裡,細細瞧了一番,向兄長含笑道:「我記得當年,二哥便說南風生得乖巧美麗,只怕比嫂嫂更有過之。如今看著,倒真似比錦書姐姐還美。姐姐在天有靈,看到南風出落得這般聰慧可人,也能安心了。」
當初邱氏算計庶子庶女,又不喜母親雲氏,故賀南風對賀媛同雲汐的私下交情毫不懷疑。雖於母親並無多少記憶和牽絆,但聞得這話還是不禁就紅了眼圈。
賀佟也是感慨不已,嘆了口氣道:「是為兄不稱職,也是錦書無福,看不到兒女長大成人。」
賀媛笑了笑,不欲勾起兄長傷心往事,便轉而問起府中旁人情況,賀佟都一一作了回復。雖一向對哥哥兩個妾室和庶出子女不甚熟悉,賀媛還是在聽到綰雲扶正,及賀清嘉嫁到張家已有身孕時,露出真心笑容。
「綰雲她們遇到二哥,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她道,溫暖的手依舊牽著侄女,言語形容溫柔。
賀南風忽然想,老侯爺想必也是個溫文儒雅至極的男子,否則姑姑和她,如何得到這仿佛與生俱來的溫柔氣韻。
賀佟搖搖頭,一笑道:「二哥哪裡懂得這些,都是南風出的主意。」
也就是說連妾室扶正和庶女出嫁之事,都少不了她一個閨閣少女主導。
賀媛雖早知侄女與眾不同地聰慧,聞言還是微微有幾分訝異,隨即看向賀南風的目光便越發親切了不少,愛憐地摸著少女頭髮,似有幾分惋惜道:「可惜姑姑沒有早些回來,不曾看著我們南風長大。」
賀南風聞言也深有感觸。她前塵今時成長的歲月里,從來沒有一個能陪伴和教導自己的女長輩在左右,於是自在一方小天地里,執拗愚蠢的地方更加愚蠢,日日沉迷詩書吟誦,不知辨別是非真假,毫無半分算計心思,也一點不會防備他人。
也許自來世間男兒掌管家族生計,但身處後宅的女子們,才決定了家族的未來。因為在男兒忙於外務時,是婦人們對孩子陪伴、教導,代代相傳。是故才有史書評論說,南北朝時宋國皇族血脈和品行的一路慘烈,淪為千秋笑談,跟最初荒淫狹隘的太后路惠男不無關係。
「南風才十三歲,還小。」一旁賀承宇笑道,「姑姑陪著她長大的時間,還長著吶。」
賀媛聞言也是一笑,伸手向賀承宇,一手摟著侄女,一手握著侄兒,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陪伴前來的朱嬛,道:「往後便都是年輕人的事了,姑姑看著你們,也覺高興。」
大抵即便賀媛在朱家依舊過得風光自在,但朱思明的死,終究是她一生都無法釋懷的痛處,最愛已不在了,其他事情便可有可無。或許因此,也或許不願傷及兄長晚輩,所以她並未再向邱氏報復,只願安寧到老,能躲便躲。若非今時賀南風堅持不懈,只怕依舊沒有再見之日。
賀南風這時聽著,也莫名覺出對方話里幾分悲傷,便笑著打趣道:「姑姑也是年輕人,可不要想著都將事推給我們。」
少女眼眸明亮,清澈美麗。幾人便不由失笑,賀媛輕輕拍了拍侄女的頭髮,神情溫柔。
賀南風繼續道:「姑姑若是喜歡清靜,可以跟朱姐姐常去莊子上住住。」
如此既好在兆京長久安身,又好方便賀家上下相見。
賀承宇領會,問道:「西郊的莊子嗎?」
賀南風搖頭。
「那是留月山莊嗎?」
因為流雲長期留下照顧謝婉儀的緣故,賀承宇也多少知曉些許。賀南風卻依舊搖了搖頭,笑道:「城南還有幾處莊園,山水風景都好,只要姑姑看得順眼就行。」
賀承宇不由心頭一凜,妹妹私產可真多。
賀媛點了點頭,回身看向朱嬛,含笑道:「哪日端直有空,先帶嬛兒去替我瞧瞧。」
年輕男女那點心思,賀媛如何看不懂?於是這話一出,賀承宇同朱嬛都一面點頭,一面又微微紅了臉,似想想抬頭看看對方,又因為羞赧幾分不敢。
賀南風便微微勾唇,與姑姑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