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的深意

2024-06-06 01:09:05 作者: 長亭落雪

  而這廂擂台之上,那吐蕃武士蓄力一砍後收手,便愕然發覺他的鋒利刀劍竟被李昭玉這一擋,活生生撞出一道巨大裂痕來。

  女子身形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卻又一招一式都實打實力足千鈞,在四人圍攻之中,半分不落下風。

  約摸一炷香後,幾個武士都從趾高氣揚勢在必得,變得幾分瞠目結舌大驚失色,再於吐蕃武士那一擊完,都露出些驚惶膽顫來。

  東璃武士氣性最高,忽然猛呵一聲,雙手舉刀直取李昭玉面門,後者正應對戰刀銀槍,略失顧及,察覺刀風所至的瞬間翻身騰空而起,在擂台圍欄上借力一腳,飛出兩三丈外。

  腳步落定,一縷碎發幽幽飄下,定是方才躲避之間被武士削斷。電光火石剎那,那東璃武士險些就真砍傷了她。

  圍觀眾人不由心頭一驚,回神都捏了把冷汗,一齊看向黑衣女子。

  李昭玉的目光,在觸及那縷斷髮時微微斂起,豐富迎著朝霞的高山冰雪,日光中有寒冷霧氣緩緩流溢。

  賀南風一眼便知,她的昭玉姐姐,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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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僵持片刻,李昭玉忽而微微勾唇,既似嘲諷,又似輕蔑,隨即猛然更換姿勢,如閃電一般向四人攻去。

  那帶著潛龍之氣的七星龍淵劍,在她手中反轉迴旋,速度之快叫眾人目不暇接。打得四國武士連連後退,直到臨近圍欄退無可退之處,忽聽得女子一聲輕叱,抬眸便見對方似一隻追擊獵物的兇猛鷹隼般,自半空蓄力撲來,手中龍淵仿佛潛龍出水,帶著天地之間最強之勢,以凡人絕不可擋的神力,迎面斬下。

  好迅捷的身手,好強勁的氣勢,四人在與女統領比劍光更冷寒的眼神對視剎那,無不心頭大凜,下一刻便不由傾盡全力抬手格擋。

  隨著「鐺鐺」數聲撞擊,李昭玉的龍淵在四人兵器上連環斬過,隨後一個輕旋身,平穩落地。負劍在背後的她微微勾唇,似這場比武,已經結束一般。

  眾人正當不解,隨即再聞聲響,就見吐蕃武士方才那有裂痕的刀劍,從他面前砰然斷開,另一截便落在了擂台上。

  人群訝然驚呼,然還不及感慨,隨即又聞得幾道斷裂聲響,繼吐蕃武士的刀劍之後,東璃武士的太刀,吐魯番武士的戰刀,與陳國武士的銀槍,也依次斷落了下來。

  台下圍觀之人,花萼樓上俯瞰之人,和台上站立之人,無不驚愕萬千,一時愣住。

  傳說畢竟是傳說,就算龍淵鋒利堅硬,也不可能真到削鐵如泥的地步。李昭玉的身手和力量,根本就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四國武士看著台上斷劍斷槍,又緊握了握自己被那一擊震得發麻的手,望著黑衣女子凝眉沉吟,片刻之後,陳國武士最先收槍拱手,向李昭玉作禮認輸:

  「李大人武藝高強,在下拜服。」

  接著三國武士雖是不甘,也依舊拱手認輸。

  李昭玉神色淡淡,倒沒有先前那般倨傲,只向四人拱手回禮,便走下台去。

  如此,擂台比武分出勝負。北燕女統領以一對四,卻以壓制性的優勢,贏得比試。

  高高花萼樓上,燕帝凌祁望著那一抹玄黑身影,沉吟片刻,微微側頭向身邊武將道:「愛卿從前說,李昭玉是李家兵法武功、勇氣謀略第一,而今看來果然所言非虛。愛卿幾個兒子,確實不如女兒。」

  被指苦心培養的兒子,比不上無心插柳的女兒。金吾將軍李延廣聞言,神色略有幾分窘態,又頓了頓,緩緩回答:「回皇上的話,其實臣所言的李家第一,也包括了臣在內。」

  凌祁一怔,愕然回頭看著對方。這意思是,不止李家幾個兒子,他南征北戰的堂堂上將軍,居然也早被自己的女兒比了下去麼?

  李延廣面色無奈,但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臣無能。」

  凌祁回神,驀然一笑道:「愛卿養出這般女兒,何談無能。」

  李延廣稱謝,之後嘆了口氣,看向樓下:「可惜小女是個女兒身,否則定能為皇上,為大燕效力。」

  凌祁沉寂片刻,淡淡道:「她如今,不也正為朕和大燕效力麼。」

  李延廣一頓,禁軍統領雖是皇城要職,官銜也至二品,卻並不算武將眼中能建功立業的職位。當初破格擢李昭玉我禁軍總指揮,不過是作為她隻身北上,拯救兄長壯舉的嘉獎,畢竟李亭煜是為北燕被俘,也為北燕而死。然從皇帝到朝中大臣,甚至李延廣自己,都從未真心想過,要重用一個女子為官執政。

  而他知曉凌祁必定明白,自己所說的效力是為何意,對方卻依舊這樣回答,難道,皇上居然真有心,啟用自己的女兒麼?

  花萼樓下,一席黑衣長身玉立的禁軍女統領,神情淡然走出人群,向那端茶迎接的少女淺淺一笑。

  賀南風特意請了宋皇后的宮女幫忙煮茶,待李昭玉比武完,就能喝上一盞潤潤口。此刻拿在手中不涼不湯,溫度適宜。

  李昭玉接過喝下,賀南風便又用平心杯續了一盞,笑道:「姐姐打擂,小皇子殿下看得眼睛都直了。」

  李昭玉聞言,回頭若有若無地看了不遠處穆洛宸一眼,淡淡道:「他在台下聒噪得很,吵得我險些失手。」

  哪是聒噪,明明是隨一舉一動,要麼憂心忡忡要麼搖旗吶喊,小皇子雖身在台下,可比台上之人還要興奮。只最後見李昭玉一擊斬斷四人兵器時,跟所有人一般愣在原處,到這會兒還呆呆的,不知在躊躇什麼。

  賀南風從李昭玉的眼神,便知對方心中所想,不由溫和笑了笑。

  前塵李昭玉也有在盛會上小小嶄露頭角,卻全比不得現下鋒芒萬丈。但看四周諸人,有驚訝有讚嘆有不知所措,然一切過後,卻都望著她露出敬佩卻畏懼的目光來,連一向溫潤如玉又近來頗多關照的南陳太子,都在對方打擂兇猛時,漸漸皺起眉來。

  或許今時,確不會再求娶了吧。

  世人,都這樣的。而李昭玉早已習慣,故看著沉默的穆洛宸,也是片刻不語後,便輕輕一聲冷笑,大抵以為那小皇子從前恁般熱衷,而今還不是一樣望而卻步。而她今時之所以將一身氣勢表露無餘,只怕也有幾分刻意驗證之嫌。

  但賀南風知曉,就算穆洛宸因為什麼踟躕原地,也絕不是見識對方武功兇猛之後,敬畏恐懼之故,遂笑著向那小皇子招了招手,穆洛宸瞧見,飛速奔了過來。

  「殿下,你在發什麼傻呆?」賀南風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黑衣女子。

  李昭玉無奈,賀南風那般謹守規矩的侯府嫡女,在人前為了避嫌連凌釋都不會輕易搭話,卻對這南陳皇子如此熱絡,叫她也連帶躲不開去。

  穆洛宸聞言一笑,看著李昭玉又有幾分猶豫,頓了頓,才回答:「我,我在想我要是有昭玉姐姐一小半厲害,父皇母后就不必再為南疆百族的事情煩憂了。」

  史書有載,「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陳國南面群山峻岭中,有苗、僮、依等夷人百越,數千年前繁衍至今,從未真正臣服過漢人朝廷,時常有進犯街市府衙之舉。又倚仗山野藏匿,瘴氣毒物遍布,外人進出不便,處理起來比塞外胡人更加不易,一直是陳國皇室心頭倒刺。

  李昭玉微微一頓,未料他是想到的這些,便聞身旁賀南風笑道:「要平定百越得靠帶兵籌謀,不必自己打架。」

  穆洛宸囁嚅道:「我,我就是打架不行,兵法也不行……」

  少年清澈俊美的一張俏臉上,竟帶著幾分委屈,叫李昭玉莫名便想起鶴鳴茶館裡他對自己說,把《搜神記》加在《尉繚子》里偷讀的話,看來小皇子是真的不擅長這些。然不擅長又不喜歡吧,卻時常被母后逼著去學,又日日感受父母於國事的憂心,難免對自己無用失望。

  她眸色軟和了幾分,開口道:「你是皇子,若不會不必勉強,帶兵征伐的事交給將領就好。」

  穆洛宸抬眸道:「那我該做什麼呢?」

  李昭玉淡淡一笑,回答:「你只要找到那能領兵的人,舉薦給你父皇母后就是。」

  穆洛宸一怔,隨即咬唇看著對方,眼神頗有踟躕試探之意,叫後者一看便懂了,他是覺得她就是那能平定百越的將領。

  哪有北燕統領替南陳打仗的?李昭玉愕然,正欲開口打消他這念頭,便聽身旁來了太監向幾人道:「李大人,沙盤演兵要開始了。」

  沙盤演兵是武科第三項比試,戰國末年,秦始皇曾親自堆制軍事沙盤,其中砌有高山、丘陵、城池之外,還用水銀模擬了江河、大海,再用機械裝置使水銀流動循環,活靈活現。後世漸漸演變得更加全面和逼真,經常用於地理分析和戰事謀劃,以及作為武將之趣,比試兵法策略。

  用於比試兵法時,通常會先備有七到十四幅地圖,有的取自實地加以修改,有的則是匠人憑空構建。比試前隨機取出數副,製成沙盤,再由參與者抽籤對抗,勝負規則跟擂台比武相同。

  而對抗中步兵、騎兵、戰車兵等兵種繁多,再每個兵種又可細分為輕步兵、重步兵、輕騎兵、重騎兵、弓箭手等等,克制關係更加複雜。加上各個兵種或單獨,或配合再形成天覆陣、地載陣、風揚陣、雲垂陣等等陣法,可以說因地形、因兵種、因陣法千變萬化,基本還原了戰場詭譎之精要。

  李昭玉聞言正預動身,卻被賀南風抬手攔住,隨即將平心杯遞給穆洛宸,示意他陪著對方喝茶,同時向李昭玉一笑道:

  「姐姐先休息,紙上談兵的事,交給南風就好。」

  太監一怔,居然是賀家小姐去比兵法麼?陳國應戰的可是太子啊。

  賀南風卻神情淡淡不以為意,回身從紅箋手裡接過荷包,打開取出一物,在李昭玉同穆洛宸手心,都各放了兩顆,竟是顏色鮮艷的兩顆糖果。

  李昭玉知曉這是凌釋給她特意做的,便 看得蹙眉,臉色嫌棄道:「誰要吃你這些玩意兒……」

  賀南風燦然一笑,側目見穆洛宸已好奇送進口中,隨即便露出欣喜笑容,朝李昭玉道:「姐姐你試試,好吃的!」

  李昭玉看向他,神情無奈,片刻,將自己的兩顆也遞了過去:「那你吃吧。」

  穆洛宸笑著結果,開心得似個孩子般,賀南風便索性將荷包整個給他,一面笑道:「殿下省著些吃,這可是南風的寶貝。」

  「你在哪裡買的?」

  賀南風剛要回答說千金難買,便聽身旁李昭玉道:「你吃就吃,哪那麼多話。」

  穆洛宸立即噤聲,看著對方傻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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