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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玉含華,自天鍾秀

2024-06-06 01:09:04 作者: 長亭落雪

  第二天巳時剛過,花萼樓前已人山人海。

  

  畢竟萬壽佳節,宮人也都得了恩准,可以到樓前圍觀文武比斗,於是從高樓前道御花園大片空地,都熱鬧得似元夕街頭般,各國使者各色裝扮夾雜其中,頗為惹眼。

  到午時一刻,燕帝身邊的大太監昂著尖利嗓門,再次宣讀了萬壽盛會的目的和今年比試的規矩,接著代表各國應戰的男女出場,北燕雙姝外,居然除去吐蕃、吐魯番和兩個西南小國各有一個女子,其他都是男人。

  尤其那吐蕃和吐魯番的武士,看著實在雄壯無比,叫眾人都不禁為即將打擂的李昭玉,著實捏了把汗。

  文武兩科比試順序,由燕帝凌祁提前抓鬮決定,結果先出的是武科,這第一項是射箭,第二項便是擂台比武。

  《魏宗室常山王遵傳》曾記載了北魏孝武帝,在洛陽華林園舉行了一次射箭比賽,即把容兩升的酒杯懸於百步之外,讓人先後競射,射中者可得此杯。後世宮廷對此多有模仿,但北燕萬壽節花萼樓盛會,還是按照軍中比箭的方法,立靶於百步之外,每人三箭射出,中紅心多者為勝。

  結果自然明顯,李昭玉三發三中拔得頭籌,但吐魯番和南陳代表也相差無幾,遂此項三人並列第一。

  接著就到擂台比武,按規矩是八國武士通過抽籤第一輪比試,勝者抽籤進行第二輪,再獲勝者最後分出輸贏。

  此項各國代表中,只有李昭玉一個女子。然待第一輪淘汰了澉浦只和朝鮮三個畏畏縮縮的小國後,輪到李昭玉對戰東璃島武士時,那黑衣束身的女統領卻露出極不耐煩模樣,忽將手中名字牌丟開,向身前四人道:

  「不如你們一起上吧,若贏了,算你們都贏。」

  眾人一怔,隨即見清冷少女,似又露出昨夜明德殿中,那種倨傲卻又高貴,蔑視里又帶著幾分真誠的模樣來。

  「你——」吐蕃武士一馬當先怒不可遏,鬍子一吹道,「你這女人竟敢小瞧我們?」

  李昭玉淡淡一笑:「這是為了你們節省時間。總之最後不管是誰,都會落敗。」

  「好大的口氣!」吐魯番武士冷笑道,「你是不知道爺爺這戰刀殺過多少人吧,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也敢口出狂言。」

  李昭玉容色清冷,並未理會。

  三人一時僵持不下,南陳武士便看向了自己的太子,後者沉吟片刻,道:「李大人,擂台比武向來是一對一,再說他們都是男兒,怎能合力欺負一個女子?」

  李昭玉看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有去過戰場麼?」

  穆洛風微微一怔,隨即搖頭:「不曾。」

  「本統領去過。」李昭玉笑道,「戰場四面為敵,故而早已習慣。再說,憑這幾人,若單打擂台,才是欺辱。」

  堂堂四國武士,堂堂七尺男子,若跟她單打,算她欺負弱小,有辱聲名。

  這般大的口氣,再次叫眾人都是一。半晌之後,往樓上傳報情況的太監回來,說既然統領大人堅持,皇上也准許了這般比試,人們抬眸看向高高花萼樓上燕帝凌祁,便見帝王眼含笑意,對擂台旁的人點了點頭。

  那一刻,賀南風只覺,凌祁跟前塵,竟也有些不同了。大抵是今時文臣武將的有力,以及昨日筵席的成功反擊,叫這心懷壯志卻垂垂老矣的皇帝,也再次迸發了幾分大氣與智慧。

  前塵亦有這樣胸有成竹,不可一世的李昭玉,卻未得多少機會展現。而今是時博文廣知,辯解連環的賀南風,則根本不曾出現過。原來變化的不止她、賀家,還有李昭玉、凌釋同王守明,原來隨著重回之後的一舉一動,整個北燕上下,都有改變。

  爾後,擂台四打一的局面開啟。

  吐魯番武士所用,是一種火國特有的戰刀。刀柄短,但刀鋒極長且極鋒利,背面四五環扣,隨著他舉起戰刀的有力動作,發出鏗鏘聲響。

  吐蕃武士所用,是一把銀柄的刀劍。刀劍可刺可砍,劍刃上明暗相間的線條遍布,似流水蜿蜒,據說是因為鑄劍師將較軟硬兩種鐵嵌套而成的緣故,使得刀劍更加堅硬和鋒利。

  南陳武士形貌便要文秀許多,看著不過二十餘歲年紀,所用的是一桿白蠟長柄梅花槍。槍身一看便是混鐵精鋼打造而成,長過六尺,槍頭為銀鎏虎頭形,虎口吞刃,為白金鑄就,鋒銳無比。

  東璃島國武士五官年少,頭上卻留著少見的銀杏髻,腳下木履在上台時發出啪嗒輕響,似乎因為四打一的局面,感覺自己受到羞辱,神情十分不快。他的武器則是一柄類似華夏南北朝時期的太刀,前窄後寬,刀形優美,但刀鋒剛健。

  此四者四般兵刃,已叫圍觀之人覺得寒風陣陣,隨即,便都看向了一身黑衣的李昭玉。

  統領大人清冷的目光從四人身上淡淡瞟過,隨即抬手,一個禁軍打扮的手下,便恭恭敬敬奉上她的兵器來。

  李昭玉接過,拔下劍鞘,在手中一個輕盈回腕,那閃爍著潛龍之氣的利劍便展現在所有人面前。其中有識貨的,不由愕然一怔,隨即大聲驚呼道:

  「這是七星龍淵劍!」

  「這把劍,居然在李家小姐手裡!」

  ……

  隨著似此起彼伏的驚呼,那四國武士便也看了過來,然後當寶劍入目的一剎那,便也不禁一愣,微微蹙眉。

  擂台之上,李昭玉神色淡淡,似根本沒有聽見旁人如何驚訝。擂台之下,南陳小皇子卻興致勃勃地向眾人講起了七星龍淵劍的來歷,言語中炫耀之意,對北燕女統領佩劍的與有榮焉,叫人一時間分不清,他到底是哪國皇子。

  不久,比武開始。

  從前人們只知金吾將軍之女自幼習武,十餘歲便隨父兄親上戰場,後來隻身北上,用將近一年尋找兄長下落。但極少有人,能親眼見到李昭玉對敵的模樣。

  自來形容女子習武有個詞,叫做花拳繡腿,便是因為女子即便招式到位,但畢竟天生柔弱,力道就會差上許多。看起來身形靈活、招招輕盈,其實實打實的力度並不夠,故而常如繡花一般,對人隔靴搔癢。

  但不消片刻,眾人便都看出,李昭玉是不一樣的。

  吐蕃武士雄壯,力拔千鈞,卻靈活不夠;吐魯番武士剛勁,招招狠厲,卻應變不足;陳國武士矯健,揮灑自如,卻決心不定;東璃島武士含怒,叱吒勇猛,卻理智不存。

  唯有一對四的李昭玉,修長身形矯捷而輕盈,一招一式準確而專注,面對四人夾攻,四種兵器的襲擊,神色平靜,半點驚慌或遲疑都不曾出現。而她的力道,更是強悍到眾人見所未見,在吐蕃武士蓄力一砍卻被少女舉劍格擋,未移半步便生生擋在半空時,擂台四周便不由一片驚詫之聲。

  這要多麼強大的臂力,多麼穩健的身手,才能承受得住這重重一擊。不僅四周觀者,連台上幾人也都是驀然一怔,望著黑衣少女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來。

  不遠處廊上端坐的賀南風,聞得身旁有人說話,側頭見對方竟是長公主盛元。

  「李大人真是天生習武奇才,」公主身份極高,卻衣著收斂,年過三十卻美如破瓜,隻眼底眉梢特有的平和與安寧感,顯出不符容貌的穩重。待賀南風轉過臉來,便又對她笑了笑,極其和善道,「北燕雙姝,曠古難遇。」

  賀南風微微詫異。一是長公主身份,應當在花萼樓上觀禮的,卻不知何時坐到自己身旁,似刻意有心交談一般;第二便是,在此之前哪怕多番宴會、遊園照面,盛元公主都不曾紆尊降貴,跟任何命婦小姐閒話,更別說這般誇讚了。

  倒不是公主自恃身份高貴,對旁人不屑一顧,而是公主身份雖高,卻又頗為特殊。

  之前說過,在宋皇后之前,最早的皇后姓胡。燕國一向忌諱外戚干政,胡皇后便因為母族功高名盛,父親又官居宰相,竟被皇帝以謀反罪名,誅了九族。而此後北燕宰相一職,也就此作廢,改為了六部直接受皇帝統管。

  而盛元公主,便是那胡皇后留下的唯一一個女兒。也因為是女兒,當時又在襁褓之中,故得苟活下來。後來太后可憐,教養在自己身邊,長大之後,嫁給了一個當時看來,算德才兼備的翰林學士。

  盛元性子溫和端莊,又進退有禮,頗得太后歡心,加上或許景帝對胡皇后之事也有幾分愧疚,便在公主產子後為其加封了長公主。但身份雖高,卻不過虛名罷了,很快太后一過世,宮裡宮外便再無人正眼看她。

  也就是說,公主本是反臣之後,當初胡皇后在位時,又對身為貴妃的宋氏多有欺壓,故公主多年活得小心拘謹,自然潔身為要,不會到處結交命婦貴女,引起宋皇后其他公主猜忌。

  賀南風淡淡一笑,回答:「長公主謬讚,南風替昭玉姐姐多謝了。」

  盛元也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拘謹,隨即又看向擂台之上矯健如黑龍翻騰、颶風侵襲的女子身影,緩緩道:「本公主在你二者之前,從未想過有一日,真有女子能為天下人之先。」

  賀南風不由一怔,莫名想起當初寒回京時,自己在馬車上對段靜說的話。

  「古時候久雨無日,世人都道有女子將興,所以陰盛陽衰。」

  久雨也沉澱,過兩年時光了。

  她心頭微動,似察覺什麼一般看向對方,盛元公主卻是淺淺一笑後,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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