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從頭說來

2024-06-06 01:08:56 作者: 長亭落雪

  高座之上,凌祁面沉如水,冷眼掃過太子和三皇子等人,無奈子孫雖繁,也個個低下頭去,不敢直視皇帝。

  小小黑白兩子,卻成了整個大燕最位高權重又盛名遠揚的一群人,當下最大的難題。

  「我王一向告訴子民,中原華夏禮儀之邦,詩書琴棋傳世,而今一看,也跟我吐魯火國無甚區別嘛。」阿速兒又道,語氣輕蔑無以復加,雙手一擺,便揚長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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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無禮的番夷小王——」忽而一句女音響起,眾人看去,見竟是六公主慶元。她一身華貴鳳鸞宮裙,姣美的五官帶著些許氣憤,向阿速兒一聲冷笑,繼續道,「不就是棋局麼?本公主這就解給你看!」

  說完,在眾人愕然目光中,不顧身旁姐妹的拉扯,從旁奪過捲軸拿在手裡,一面指出棋子位置,一面胸有成竹道:「此局盤戰的焦點在下方,執白者要打破僵局,拆二必然,既確保白三角大片安全,又可威脅黑棋三角數子。」

  那棋局之上,黑白兩子的主要戰場確實在東南,雖其餘方位也有相爭,卻不如下方這般緊密焦灼,互為掎角之勢。故慶元所言,實有道理。

  「黑棋要確保黑三角數子和下方一子的聯繫,只能跳子,在上方形成退讓,卻得以封鎖白棋三角大片。白子雖然暫時無虞,但必定埋下隱患……」

  「住口——」

  眾人又是一驚,因慶元公主還未說完,便被皇帝厲聲打斷,向她冷冷道:「不懂便不要多話。」

  「父皇——」慶元公主不解,滿目委屈,還欲爭辯兩句,卻又見凌祁臉色陰沉,未敢再講。

  「坐下。」

  慶元公主神情挫敗又難過,還是坐了回去。賀南風便見她一旁的長公主盛元,倒露出幾分無奈笑容來,看著自家妹妹搖了搖頭,似早知對方會有這個結局,但沒有勸住。

  賀南風不由微微一頓,她先前只知盛元長公主仁慈和善,是公主中頗有賢名的,未想對方對棋局謀奕之事,也這樣精通。

  要說,那殘局確實難,故而慶元開口時,賀南風也十分意外。但其實最難的部分還不是破局。而是,若不能用破局之法,要如何解開。

  因為,那根本不是棋局,而是戰圖。

  慶元說得不錯,棋盤黑白兩子相爭,看似紛繁複雜,實則主要在下方。而白子接下來收益最大的走法,也確實是拆二保護三角大片。如此黑子要想保留反攻機會,只能捨棄上方數子,跳子合圍白棋三角。

  想必就算不是每個人都一開始就看出,到慶元公主言及此處時,也必定都明白了過來。那局中黑子,代表北燕。四方白子,則代表周邊他國勢力。

  黑白爭鬥僵持,主要勢力聚集東南,因為燕陳兩個大國自前朝後便一向爭鬥不斷,幾番邊境更迭。而下方棋局走勢,也正是眼下燕陳布兵格局。白子若走,則黑子只能棄西北數子,來求保全下方。就算白子不走,黑子為了防患未然,接下來依舊只能顧全大局。

  也就是說,以眼下燕國形勢,接下來但凡有戰事,都只能捨棄西北之地。

  照棋局看,此手不乏高明,舍小為大。但這卻不是棋局,而是戰圖。阿速兒要的,就是燕人自己說出捨棄西北數子的話。

  與其說是試探態度,不如說是有恃無恐,告知北燕朝廷,吐魯番汗國對哈密等地誌在必得,其挑釁之意,不言自明。

  故這棋局本身已是難解,還得看先出如何破,再看出不能說。這吐魯番小王,便是存心戲耍和挑釁北燕眾人的。

  女眷大多不知如何破解,而大臣們看出其中深意,便也都不敢開口。所以難的不是破局,而是這破局之法不能說也不能用,又該如何去解?

  這就是為何金吾將軍李延廣看完棋局神色微怒,也是儲淵、賀佟、王守明等看完棋局神色凝重,無人敢答的原因。

  若是解不了,只留下燕臣無能的說辭,為阿速兒輕視嘲笑一番罷了。若是回答,便正中對方下懷,落人口實又顯得燕人愚笨無知,就如六公主慶元一般,更為皇上呵斥不喜。

  前塵,六公主已嫁為蕭琰之妻,但婚後生活似乎並不美滿,故而無心對吐魯番小王挑釁做出回應,因此這棋局,並沒有人回答。

  而今不知是真為燕國顏面氣憤,還是一圖在眾人面前顯示才華——畢竟此前白芷曾告訴賀南風,說宋皇后似乎有意南北聯姻,故而近日來六公主與南陳太子穆洛風相處,頗為頻繁。然卻發覺太子殿下跟他那弟弟一樣,對禁軍女統領都有些過於關注,大抵猜測對方不喜尋常小女兒情態,便刻意也學著穆穆林下風氣。

  不管為何,總之居然撞上刀口去,正如了阿速兒小王的願。但看那廝此刻笑得越發輕狂,便知心中有多麼得意:「燕國大臣們既然不懂,公主有解法,皇上為何不讓她說完,也叫小王開開眼界。」

  於是高座之上的凌祁,臉色也更加不好了些。

  今日壽宴,賀南風早知如此卻並不打算插手。畢竟其實不管使者是討好,還是挑釁,以吐魯番汗王性格,對哈密一帶勢在必得,若邊關衛所無力,什麼都是虛妄。可惜前塵景帝聽信讒言,有一王守明而不用,白白送出西北大片疆域。

  再者,此棋局有解,卻是前塵萬壽節後三天,護國公四子宋軒找到的,雖則時機早過,還是顯出對方才學極好,並非虛名。而今的賀南風不知為何,就是不想,用他的東西。

  她既打算與他再無牽扯,卻又用對方前塵所有,來為自己謀取名利,便旁人不知,賀南風自己也覺不齒。

  紫衣少女沉寂,發間銀色玉簪的幾縷流蘇長墜兒,在她無暇的側臉旁靜靜垂著。整個人仿佛一幅畫,於華貴與喧囂之中與世無爭,卻又自成天地。

  片刻,察覺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時,就對上兵部尚書那如有所思的面容。王守明器宇軒昂正襟危坐,向她微微點頭示意。

  賀南風一剎那明白對方的意思,他是在讓自己開口。

  在經歷寒山之亂,江南山賊平定等事之後,王守明早知曉她的奇特之處,也確信若今日此局有人能解,必定是她無疑。

  賀南風一怔,隨即眼前便閃過掛在床邊的幾個大字,心向光明。

  她小小女兒顧慮國家大事,百姓安生,王守明回復心向光明。此刻她能為燕國反擊不懷好意的使者,卻不打算做,王守明再次暗示,心向光明。

  賀南風忽而失神,蹙了蹙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她一切謀劃再好,賀家再安穩,到底還是北燕國人。

  罷了,她向對方淡淡一笑,款款站起身來。

  「火使言重了,王爺大人們不是不懂,只是不欲開口。公主年少,為有心之人所激難免動氣,故這破局之法雖可行,卻也不是最上。」

  滿殿之人愕然抬頭,都望著那淺笑吟吟的淺紫色羅衣少女。

  她這是說王爺大臣們知道答案,不屑開口。而公主方才被皇上呵斥的那些話,也是因為火使別有用心激將所致,故而並不周全。

  阿速兒小王聞言微有怒意,似笑非笑道:「本王誠心求教,你這小丫頭卻說他們不想回答,燕人便倚仗大國之勢這般無禮,對外使如此桀驁麼?」

  賀南風面色溫和,向高座之上的帝後端莊一禮,這才轉身回答:「火使既提及禮義,不妨咱們便從頭說來。」

  「從頭?」

  「不錯。」賀南風淡淡一笑,看著對方不緊不慢道,「前朝塞外韃靼族人曾大舉侵南,兵過杭州城下,俘虜殘殺漢人數萬。後在中原設立傀儡朝廷,為其統治百姓。不少漢人志士一身才學,不甘為異族效力,便三三兩兩結伴散游於西湖之上,逃避朝廷徵用。」

  吐魯番汗國便是韃靼人後裔中的一支所建,故阿速兒小王聽到此處,以為對方要借前朝南侵之事駁斥自己,遂冷笑道:「我吐魯番自建國來,一向與大燕交好,你提這些陳年舊事,意欲何為。難道是挑釁兩國關係麼?」

  賀南風依舊言語淡然神情溫和,似未聽見對方的話一般,繼續道:「這西湖閒士中,最有名的兩人,便是施西夏和林甫屏。」

  施西夏和林甫屏,都是前朝風骨萬年的詩詞大家,在場之人無論北燕南陳,甚至吐蕃和西南一眾效果使者,都一聽便如雷貫耳。

  「施林兩公平素除了種梅養鶴,詩詞應答,最喜的便是下棋。林公的學生將兩人精妙棋局記錄,便留下一冊《湖上十局》,可惜後來被朝廷追剿,棋譜便遺失了。不想,原來落入吐魯番地,而今又被火使帶了回來。」

  她話音落,阿速兒便是不由一愣,不僅對北燕,施林兩人向來在南陳也是民族英雄、文壇義士,若韃靼人後裔拿著《湖上十局》的棋譜來中原挑釁,冒犯的可就不止北燕一朝了。

  他微微凝眉,隨即冷笑道:「你既說棋譜遺失,又如何知曉本王的棋局來自其中?」

  賀南風一笑,回答:「棋譜雖遺失,記文還在。我燕人對施林兩公向來欽佩,對林公《西湖閒情》之文,個個耳熟能詳。火使棋局甫一入眼,便能輕易分辨,這是十局中的第七局。只未料到火使不僅以施林棋局為題,還將這絕妙棋局為一己私心做出改動,以圖戲耍我燕人。」

  眾人愕然,看向少女的神色,不由幾番變換。

  編輯有話說:

  責編排版出了點小問題,重新調整了116章和117章的順序,並且為表示歉意,今天加更一章,希望一起追更的大家看得開心,這幾張南風的絕代風華也期待大家一起多在評論溝通啊,以及透露一個小秘密,第119章阿釋要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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