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爭花萼樓

2024-06-06 01:08:58 作者: 長亭落雪

  就說哪有這般精妙的古棋局,既是難解,又能全然契合北燕戰局。原來是從前朝文人,於當今相似南北戰局之下,下出的棋局再細微改動,便叫大燕諸人都進入兩難之地。

  可,大家都知施西夏和林甫屏不假,誦讀其詩詞歌賦不假,林公也確實留下《西湖閒情》十二記不假,但這都屬於閒書再外的閒書了,朝中之人涉獵極少。興許民間文人遊俠會有喜好,但細讀的都在少數,又有誰會經由文字將棋局復原,一眼便看出端倪來?

  這下不僅阿速兒小王,從北燕皇室、大臣、后妃,到南陳、吐蕃等過一眾使者,全都驚呆原地,望著那美麗溫和的豆蔻少女。

  無人知數月前,賀南風是本打算將這震懾眾人的機會,交給太子殿下的,可惜後來對方的愚蠢冷情,和宋軒的情意顯露,叫她棄了這建立從龍之功的計劃,卻又在王守明的鼓勵和示意之下,還是決心為北燕挽回顏面。

  「然卻就是這小小改動,叫本來局勢生出變化。」賀南風對眾人目光視若無睹,又笑了笑繼續道,「原譜確實只有棄子保中,以求破局這一條路可走。但經由火使和手下略微更改後——」

  她緩緩斂裙走出席位,接過宮女手中的棋譜向眾人展開,依舊語氣淡然地,一面說話,一面抬袖在譜上輕輕一點:「黑棋不必下手為托,全然可先手占住白子殺氣,一扳成聯,對上滾打包收,對下也能確立優勢,一舉盤活全局。說來頗為容易,但南風見火使似乎實在迷惑,不禁大膽告知,還望皇上勿怪。」

  滿殿之人愕然,隨即恍然大悟,又顧及方才「人人耳熟能詳」的夸詞,北燕上下便不敢將驚訝表露出來。

  吐魯番以漢人先賢棋局責難北燕朝廷,又為挑釁將棋譜擅改,留下這般破綻。大燕皇室文臣輕易看出,自然心中盛怒不屑,但又顧及藩國顏面,所以不願當場點破。唯有慶元公主年少意氣,便按照原本《湖上十局》的解法做答,故被皇上呵斥。未料阿速兒小王不依不饒,故由她一個女兒家來解釋明白。

  

  如此下來,合情合理,更顯出天朝大國底蘊之深,與心胸大度。吐魯番小邦弄巧成拙愚鈍無知,實在可笑。

  凌祁大笑,似無奈點頭回了句「無妨」,看向賀南風的目光滿含欣賞。

  阿速兒這下眉宇緊鎖,眼中隱有怒氣,看向了自己拿出棋譜的手下,明顯是主僕謀劃多時,自以為萬無一失的,不曾想被個十幾歲的丫頭輕易破解。

  賀南風靜靜等眾人都看明白,這才又緩緩放下袖子,轉身直視著阿速兒小王,一字一句道:「吐魯番一早臣服大燕,卻多年久斷進貢,是為不信;火使今日以我族先賢之局,來為難大燕有才之士,是為不敬;別有用心擅改施林棋局,卻弄巧成拙畫虎類犬,是為不智;再枉顧大燕上下寬和之心,幾次三番咄咄相逼,是為不仁。吐魯番汗國和火使這般行徑,又如何敢跟我大燕談論邦交禮義?」

  一席話擲地有聲,明明言語溫和,卻字字句句有著振聾發聵之力,叫阿速兒小王不禁愣住,臉上青紅交替。

  他沉默片刻,揚聲一笑,拱手請罪道:「這位小姐言重了。本王也是受下人蒙蔽,還望陛下莫要怪罪。本王回去,定好好處置那幫酒囊飯袋。」

  聽明前後的凌祁微微斂起眼角,淡淡道:「如火使所言,吐魯番小王身邊都儘是這些酒囊飯袋,是該好好處置。否則有朝一日再引汗王犯下大錯,朕這班大臣可就不如今日好說話了。」

  意思是方才無人回答,不過是今日萬壽,北燕臣子不願點破對方小小計謀,鬧得場面不好罷了。若吐魯番汗國再有冒犯之舉,他這班文臣武將可都不是吃乾飯的。

  這樣赤裸裸威脅之意,阿速兒小王心頭大怒,但又明白深處他國中,自己又確實理虧在先,便只得隱忍下來,點頭稱是,隨即又惡狠狠看了賀南風一眼:「這位小姐年紀輕輕,便如此博聞善辯,難不成,就是北燕雙姝之一的文候嫡女?」

  倒未料吐魯番人也知曉北燕雙姝,賀南風聞言淡淡一笑,微微福身作禮:「火使謬讚,雙姝之名不過皇上恩澤所賜,南風不敢自誇。」

  高位上凌祁望著殿中少女,露出淺笑:「賀丫頭無須自謙,北燕姝名,你完全當得。」

  賀南風含笑回身行禮:「多謝皇上。」

  明德殿氛圍經這一番下來,輕鬆和睦不少。賀南風這才不緊不慢地斂裙回到座位,抬眸面對眾人依舊是盈盈笑意,溫柔無比。

  她看了看王守明,又看了看自己的阿釋,淡淡一笑。爾後察覺衛王凌夙的注視,卻並未搭理,端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微微低著頭。

  其實吐魯番改過的棋局,也並沒有更好破解多少,只多了一分餘地,非苦思冥想不能把握。而這棋局解法,也確實出自前塵宋軒。

  只《湖上十局》確實賀南風自己復原的,就在被關於西郊別苑的兩年裡,她閒來無事,就經常從雜書中尋找樂趣,便居然發現,當初教北燕上下進退維谷的棋局,與施林兩公的第七局對弈,幾乎一模一樣。

  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

  而今想來,那段時日也不全是心如死灰。偶爾讀書作畫,與韓澈下棋,看山水風雨,也算歲月靜好的吧。有時回頭,就能發現國公爺默然靜立,不知看她看了多久。

  她忽而想起海棠月夜的宋軒,也許這個前塵父親評判為「才學雖好,但心術不正」的少年,無論如何,心中到底是有她一小處地方的吧。否則他不會在她被迫嫁給凌釋之時,那般傷心買醉,與柳清靈有了夫妻之實,對她,又是一重打擊。

  其實以賀南風聰慧,何嘗不懂,既然柳清靈能夠騙她多年,何嘗不可能也欺騙宋軒。而她既然知道這個好友虛假,又怎能全部相信臨死前聽到的話。

  也許前塵之中,宋軒對她也有真心,可惜不夠,不足以放棄旁的東西。而賀南風的一腔深情,也因為愚蠢,只被柳清靈利用殆盡。

  但無論真相是怎樣,今時的賀南風都不想再多餘糾纏。她有賀家,有阿釋,有昭玉姐姐,還有許多想做的事,不該再執迷前塵過往。

  正片刻沉吟著,忽聽那阿速兒又道:「陛下,小王早聽說燕女奇志多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凌祁一笑道:「火使過譽了,吐魯番女兒也是美貌聰慧,頗有巾幗之風。」

  阿速兒笑著拱手道:「漢人有句話,叫『佳人不同體,美人不同面,而皆悅於目』。」

  此句出自《淮南子·說林訓》,意為美人兒各有不同,但都賞心悅目。

  凌祁點頭:「然。」

  「但小王認為,如此萬壽佳節,各國使者齊聚北燕,小王一行中也有不少吐魯番女子在,雖各有千秋,但適逢盛會,大家不妨點到為止,比個高低,不知陛下和各國使者,意下如何?」

  阿速兒說完,笑吟吟地看著眾人,眉宇之間,挑釁之意依舊明顯。

  殿中之人都心知肚明,這吐魯番小王不過記恨方才受氣,想藉機打擊報復,挽回面子。但對方既然當眾提出,相鄰幾個外國來使又似乎聞言,都有躍躍欲試模樣,燕帝自然也不會拒絕。

  凌祁淡淡道:「那火使認為,當如何比試?」

  阿速兒笑道:「不妨就借明日花萼樓盛會,各國自選一女,分別參與文武各項比試,最後得勝最多之國算贏。」

  花萼樓盛會,同西山圍獵一樣,是北燕每年萬壽節第二天、第三天的慣例。本來目的只在於給北燕男女和各國使者一展風采的時機,故從下棋、作畫、寫詩、彈琴,到沙盤兵法和擂台比武一應俱全。皇帝與後宮妃嬪便在高高花萼樓上,觀摩這一場文武盛會,哪科決出最終勝者了,便差宮女將賞賜送去。

  故而他國為自身顏面,來訪人群也都會多有準備。卻不想因為賀南風一番行事,將這往年娛樂宮門的遊戲盛會,變作了各國文武鬥的嚴肅比試。

  隨即,就聽凌祁笑道:「吐魯番汗國隨行女子不過四五人,我大燕貴女卻是萬紫千紅,若各項比試,豈非欺辱火使人少?」

  不論吐魯番還是吐蕃或其他邦國,與使者一齊來燕的女子極少,多數還是婢女,若文武各項分人比試,自然是吃虧在先的。

  阿速兒道:「那以陛下之意,當如何比試?」

  凌祁一笑,看了看滿座命婦貴女,道:「既要比出高低,便不能以多欺少。但若是只遣一女比試,又有幾分強人所難。故陳國、吐魯番、吐蕃、澉浦只、東璃、驃國、朝鮮與我大燕一樣,派出兩人參與比試,無論文武各項,皆由此兩女完成。各位來使,意下如何?」

  阿速兒當下點頭,其餘小國多數不過捲入其中,本就湊個熱鬧罷了,也不敢反對。隨即便聽吐魯番小王又道:「只是既比輸贏,便要有獎賞,陛下認為可是?」

  「火使認為,當如何獎賞啊。」

  阿速兒回答:「小王有一玉璧,價值萬金,願供做文鬥彩頭。武鬥彩頭,由陛下或他國使者賞賜。」

  「可。」

  「比試輸家,則為勝者三月奴婢。」

  滿堂譁然。且不說到底只有一方勝者,能參與文武鬥的可都是名門貴女,外國使者隨行的還有不少是女官,如何能為人奴婢三月?

  這下本來還有些躍躍欲試的兆京女兒們,便都不禁眉頭緊鎖,神色遲疑。

  畢竟如果得勝,玉璧雖貴重,也不真是天下奇物。但若是輸了,便要為他國三月奴婢,將來還有何顏面存世?

  編輯有話說:

  排版出了點小問題,重新調整了116章和117章的順序,並且為表示歉意,今天加更一章,希望一起追更的大家看得開心,這幾章南風的絕代風華也期待大家一起多在評論溝通啊,給我們南風和昭玉排面啊~,以及透露一個小秘密,第119章阿釋要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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