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旁觀
2024-06-06 01:07:07
作者: 長亭落雪
午夜山林,鴉雀無聲。
只有靜默之中山風吹拂,不知多久後,幾個若隱若現的人影從密林間緩緩走出。為首那人年貌少年,青衫如玉,正是逸王世子。
幾人看了看橫倒的一眾山賊,又將目光轉向木樁上倚靠的兩個身影,一人便從懷中拿出一隻小瓶,剛要向對方靠近時,那本該昏厥的白衫小公子卻忽而坐了起來:
「阿釋,我就知道是你來救我了——」
小公子言語含笑,猛然彈起身子,逕自撲倒凌釋懷中,將另外幾人都嚇了一跳。這才明白對方剛才假裝睡覺,卻一直用袖掩著口鼻,所以獨獨沒有吸入迷香。
可她又怎知會來人營救,知曉會用迷香?
凌釋溫和一笑,拍了拍賀南風的頭:「此處偏僻,所以來遲了。」
「沒有,時間正好。」
凌釋看了看枯木上昏迷的宋軒,道:「你們沒事吧。」
「他受傷了,我沒事。」
凌釋點頭,又道:「你怎知道防備迷香?」
賀南風笑著抱住對方腰杆:「沒有,他身上血腥味太濃,我就掩住了口鼻而已。」
真相當然不是。
其實前塵賀南風嫁為逸王世子妃後,曾在凌釋私匣中見到一包桃紅色的藥粉,入鼻芬芳幽寂,正以為是胭脂拿出要用,只覺天旋地轉就暈了過去……
醒後便聽照顧床邊的夫君無奈解釋說,她聞的是一種南洋特有的迷香粉,好在只是干嗅一下,若是點染聞香,沒有解藥兩三天都醒不來的。而這種迷香的特點便是氣味芬芳幽寂,跟坊間調配的脂粉相似,成香前後因為濃度不同,氣味也不同。
比如點香之初會有淡淡梅花暗香,極其難以察覺,等到變作蘭香時,已經深入脾胃肺腑,及至桂花香氣,就要迷倒暈厥了,最後是梔子味道,一般人已昏過去,無法聞見。
而這種迷香是逸王早年遊歷時偶然所得,後來送給了長子,所以賀南風在夜風中察覺淡淡梅花暗香的時候,就立即敏銳意識到是凌釋來了。故而才會趁著吸入量少未濃時,假裝睡覺掩住口鼻。
然今時的她並不該知曉這些,所以選了宋軒血腥味濃的理由,也說得過去,凌釋失笑,搖了搖頭,示意手下將宋軒抬起,對方便問要不要也給宋公子解藥。
賀南風笑道:「不用了,你們將他先送去醫治就行,他箭傷不輕,正好當麻沸散了。」
手下見凌釋沒有反對,便依言而行,又聽賀南風道:「這些人是誰?」
凌釋回答:「是我父王留給我的人手,雖然不上寒山,卻一直就在附近聽候。」
他必定是回山時分發現她不在草場後心覺不妙,其他學生又不當回事,他便只能調動逸王留給自己的後備人手,來四處尋覓。
寒山下草場廣闊、山林茂密,找到這裡肯定極不容易。
賀南風只假意詢問罷了,前塵便是見過這些手下的。此刻不禁心中柔軟,拽住凌釋的手道:「阿釋哥哥,你怎知我不是自己回山,而是被人抓走了?」
凌釋側頭一笑,映著淡淡月華顏色,俊美無方:「你押得沒錯,王先生果然贏得不費吹灰之力。」
賀南風不知他為何忽然提起這個,神色不解:「啊?」
凌釋含笑看著她,繼續道:「於是我就想,你這樣貪財的人,將身上值錢物件都下了注,卻一直沒有回來取,必定事有蹊蹺。」
賀南風啞然,她堂堂文敬侯府嫡女,自幼飽讀詩書的北燕雙姝之一,怎就被看出貪財來了?
隨即想起自己一回寫信時被對方撞見,雖不知全文,但白紙上計算價格盈餘和銀兩分配的語句太過顯眼,全然不似個十來歲的大家小姐,反而更像民間商戶的帳房先生。當時凌釋只淡淡一笑,原來心頭早打下她貪財的印子。
何況此番碳柴生意她是要賺七八萬兩銀子不假,卻也早相好分出兩萬給未光,算是答謝對方一番人手辛勞;此外在售賣前就吩咐好賣相好的才越貴越好銷給朱門大戶,那些零碎的散碳,則可以由未光悄悄分給兆京和周邊窮苦百姓。
這般德才兼備的賀三小姐,怎麼就成了貪財?
賀南風無奈苦笑,道:「阿釋哥哥可真慧眼識人。」
凌釋知對方在說反話,又覺她形容神情十分可愛,正不禁暗自忍笑時,就聽身後一個剛到的手下道:
「世子,官兵已圍在山下了,正同賊寇對峙,我們怎麼辦?」
凌釋雖因留下尋找賀南風,正好躲過山賊下手,但書院裡還有一眾夫子同袍在,他也不能坐視不管,聞言頓了頓,向其中兩人道:「你們先帶宋四公子前去醫治,其餘人跟我從山林潛入書院去。」
他不知大家是提前被下毒放倒的具體事情,但明白一眾子弟都是能文能武的如今這樣輕易制服,必定另有隱情。逸王所留個個身手不煩,他們又有迷香在,上山肯定能助官府一臂之力。
「是。」
手下拱手,這就開始行動,抬起宋軒要走時,又被賀南風叫住,隨即便見對方走到其中一個山賊前,探手從他懷中摸出一塊玉佩來。
「這可是宋四公子的傳家寶,不能丟了。」賀南風笑著替宋軒掛回脖子上,方示意可以走了。等兩人抬著宋軒走遠,才又回頭向凌釋道,「阿釋哥哥,山賊之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凌釋一怔,神情不解:「為什麼?」
他前塵也在中毒之人中,今時因為自己反而逃脫,若是真帶人上山解救了書院,豈非,還是剝奪去王先生該有的功名?
賀南風沉寂片刻,抬眸道:「逸王爺留給阿釋這些人手,必定是隱秘暗處以備不時之需的罷。救我和宋軒還好,若是在書院出手,豈非就暴露人前了?」
父王留給自己的這些暗衛用途隱秘,凌釋當然也知道,但若為此就棄師生一眾於不顧,他卻是如何都做不出來的,於是蹙了蹙眉,道:「你讓我就此旁觀?」
「是。」
凌釋頓了頓,直視著對方:「到底為何。」
她親生兄長和雲家表哥還在書院了,凌釋絕不相信為不暴露自己人手的說辭,所以其中必定有別的緣由。
賀南風抿了抿唇,道:「因為你不去,也不會出什麼事。」
凌釋不解。
「這麼說吧,」賀南風遲疑片刻,道,「阿釋哥哥來救我當然好,但阿釋哥哥如果沒有來,我和宋軒也不會出事。就像我們現在不上山營救,大家也會沒事一樣。」
所以,沒有必要多餘犯險,將逸王的安排提先暴露人前。
凌釋愕然,凝眉道:「你是說,我不來,你們也有辦法自救。」
這樣的理由說出來,是有傷感情的。就像他方才出現時,賀南風分明那樣開心,卻轉頭就道,你不來我也沒事。
但為了說服對方,她不得不行此招。
「不是我們,是我。」賀南風沉吟道,「因為我早知,山上會安然無事。如此剩下這幾個毛賊,完全可以買通。」
這倒是事實,她先前能用一半的玉佩換到金創藥,就能假裝用另一半誘惑對方留住自己和宋軒的命,只要走出林子,一切都好辦,何況未光的人也會很快問訊趕來,她絲毫不怕。
凌釋是看見她方才拿回玉佩的,自然也隱約猜到對方話里的意思。卻還是搖搖頭一笑,道:「你怎知山上會安然無事。」
因為,我如今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她現在還不能告訴對方這些,於是賀南風也是一笑,緩緩道:「因為,我相信王先生。」
凌釋一怔:「王先生?」
「對,」賀南風笑道,「王先生早年上京,曾和我父親交往不少,之後便常聽父親提起,說先生文武雙全,智慧絕倫。有先生在,幾個毛賊算什麼。」
難怪她下午那樣確信宋軒會輸,畢竟王先生習武之事寒山上下,尤其學生全無人知曉,賽馬射箭時通通下了大跳。若說賀南風因為賀佟的話,對王守明恁般了解所以信任,也講得通。
但真的就確信到這般地步麼?凌釋將信將疑地看著對方,片刻,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什麼。」
賀南風笑道:「我若知道,也是先生告訴我的。」
也就說,是王守明早有預料,並不知為何叫賀南風知曉。聽著虛浮,但凌釋眼下也無法去確認,只好沉吟道:「你知道,你是在拿你哥哥的性命冒險。」
「我知道,」其實賀佟認識王守明不假,但卻一直埋怨對方取笑自己酸腐,更不談如此讚譽了。但她而今撒謊面不紅心不跳,帶著吟吟淺笑,「也請阿釋哥哥相信我。」
凌釋蹙眉,沉吟許久後,終於示意手下退去。
他果然是信她的,賀南風便喜笑顏開地挽住了對方臂膀,腳尖一踮就在他臉頰輕輕一啄:「阿釋哥哥真好——」
凌釋微怔,隨即半無奈半臉紅地轉過頭來,似羞似怨道:「堂堂侯府嫡女,就沒個正形。」
他方才還溫潤如玉指揮若定,現在被這一親便像個遭人調戲的小姑娘般。一半含羞怨懟,一半又明明樂在其中。
賀南風心頭忍笑,昂起小臉越發得意道:「這算什麼,世子早晚是本小姐的人,少不了一親芳澤。」
凌釋一頓,臉色更紅了些,低聲嗔罵道:「輕浮。」
「什麼?」
「沒什麼。」
賀南風一面憋笑,一面緊緊摟住臂膀,將臉靠在對方肩頭,兩人抬眸,就見不知何時,西天竟露出半輪明亮月華來,獨自懸掛半空,溫溫柔柔又清清冷冷。
半晌,她似想起什麼,看著遠處緩緩道:「阿釋,你有夢到過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