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之約
2024-06-06 01:07:09
作者: 長亭落雪
就像宋軒一樣,有做過那樣一個夢嗎?
夢中有賀南風,有凌釋,相遇半生,卻草草結局。
她說出口後,心中便不禁一陣微微戰慄,若他也有那麼一個夢,大抵不會再想遇到自己,重蹈覆轍吧。
然而凌釋沉吟片刻後,搖了搖頭。
「唔」。賀南風神色淡淡,似乎沒有輕鬆,也並沒有半分失望。
大抵前塵那夢,他全然不知才是最好罷。
凌釋側頭看向少女,看著她有些散亂的鬢髮,和精緻溫柔的側臉,頓了頓,道:「南風,你經常做夢麼。」
賀南風一笑,點了點頭。
「好夢還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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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是好夢,」賀南風沉吟著,繼續道,「有時候,是噩夢。」
她清澈的眼眸在月華光下,忽而仿佛淡淡悲傷流淌,凌釋心中一頓,伸手從背後攬住纖腰,將少女擁入懷裡。
「以後若是再夢到我,就不要哭了,好麼。」他道,緊緊抱著她。
賀南風一怔,抬起雙眸。
凌釋看著對方,笑了笑,溫柔道:「你知道你夜裡入夢,經常對我說話麼?」
賀南風愕然,怎麼會?她如果有說夢話的毛病,紅箋流雲一定會告訴自己的。還是只有跟凌釋同住的時候,才會這樣?
「你第一次開口叫我夫君的時候,我嚇了大跳。」凌釋抬手,輕輕替她別好耳際的碎發,「一開始只是開口叫我,後來居然迷迷糊糊就半夜爬到我的身邊,挽著我的胳膊,有時歡笑,有時撒嬌,有時又哭得十分傷心,說南風錯了,夫君不要趕我走。」
南風錯了,夫君不要趕我走。
那時凌釋重病在身,她卻被王府中人污衊不潔,要趕出府去。凌釋明明知道那時的妻子已經對他全心全意,不可能再私會護國公,還是任由眾人將她趕了出去。
那時的賀南風傷心欲絕,一聲聲向凌釋痛哭說:「夫君,南風錯了,不要趕我走……」可惜沒用,而就在她流落街頭的第三天,便聽說逸王府世子歿了。她發瘋一般沖回王府,卻被凌琚帶人兇狠攔在門口,斥責她傷風敗俗之人不配再踏進家門,叫她為夫君披麻戴孝的機會都沒有。
她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她,他一早安排了人手帶她離開兆京,甚至離開北燕,但她不願走,她只想守在王府,守在他的床前,哪怕跟他一齊死去,都安然接受……
賀南風聽著,眼中便忽然有了淚水。她一定是在書院這段日子,在凌釋身邊,將從前心中一切悲痛和牽掛,將前塵一切悲歡離合,都無意就在夢中回憶起來。
凌釋看著她的模樣,胸口越發心疼了些,溫柔道:「我一開始只得躲開,後來便想,一定是很傷心的夢,你才會那樣痛哭。再後來,我不知為什麼,就任由你夜夜抱著,聽你哭哭笑笑,也跟著一齊開心和難過。就這樣一夜一夜,每天都直到清晨要醒時,才將你放回自己床上。」
原來不止那夜同眠,她每晚都會半夜上床摟著對方哭笑。
難怪她每天醒來都睡得被褥整齊規規矩矩,原是凌釋每晚都在貼心照拂。
賀南風心中柔軟至極,一癟嘴就滑下淚來:「阿釋哥哥——」
凌釋抬手溫柔替她揩淚,笑了笑道:「我一早還想,你只是在夢裡叫我夫君,還是管身邊的人都叫夫君。」
賀南風一怔,道:「當然是只有你了!我堂堂侯府嫡女,哪會那般人盡可夫!」
凌釋含笑不答,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
「那你呢?」賀南風昂頭道,「你是只心疼我,還是身邊任何一個人靠過來,都不會推開的?」
凌釋沉寂片刻,緩緩道:「我也是堂堂王府世子,哪會那般來者不拒。」
他神情認真,叫賀南風不禁啞然失笑,頓了頓,問道:「我說夢話,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來不久就開始了,後來你大哥去抄了書後,更止不住地變本加厲。」
看來即便前塵夢話,她也還是有防備在的,就算對方是親生哥哥,也從心底身處就避諱著。唯有隻剩凌釋時,方徹底安下心來。
難怪那些日子裡,凌釋臉色頗為奇怪,賀南風又聞得「變本加厲」四個字,微微一愣就笑了出來,抬手在對方胸口輕輕一錘,嗔怪道:
「好似人家占了便宜似的。」
凌釋失笑,溫柔抓住對方的手,親昵道:「不是不是,是我得了便宜,行吧。」
賀南風輕哼一聲,隨即想到什麼,又抬眸道:「我第一天問,你覺得跟我相像的。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你為何說不是?」
搞得她當時還懷疑,難道另有其人,莫不是那謝家小姐?好吃了一番酸醋。
凌釋沉寂片刻,笑了笑道:「你幾句話都在試探,我自然也要防備的。」
聽出試探,又不明緣由,當然就真假敷衍了。
賀南風一撇嘴:「那我哥哥說,你跟謝家小姐定親是怎麼回事?」
凌釋覺她此刻模樣極其可愛,看著那櫻桃般的瑩潤小嘴不禁咽了咽唾,方轉開目光,道:「那是我母妃的安排。」
「哼。」
「我已向父王請准,留在書院隨山長再深學兩年,這兩年都不會歸家。」
如此,謝家小姐總不會一直舔臉等著。賀南風一怔,因為他前塵,也是如此的,那麼大抵與那謝家小姐,真的沒有私情。一面不想娶,一面又不想忤逆逸王妃,所以選擇躲開。
難怪前塵賀南風長大後,遇到他恁晚。原來他那時便如雲寒般,是為了躲避親事,獨自又在書院留了兩年。以致再遇時,她已對宋軒一見鍾情了。
前塵舊夢,陰差陽錯,好在如今她先來了,一切都不會再發生。
「阿釋,」賀南風將頭緊緊貼著對方心口,柔聲道,「兩年之後,我也長大了,你就回來娶我好不好。」
夜色岑寂,冷月淡淡。
凌釋只覺心中春水流淌,南風拂面。他很早前就一直羨慕和渴望的一種情愫,終於在此時充溢心間。
許久之後,他才抬手緊緊抱住對方,緩緩道:
「好。」
兩年後,我一定回來娶你。
如此你夢中夫君歸於現實,而我再不會讓你那般傷心。
少女髮絲溫柔,初春夜風繾綣,也不如他心中蜜意萬千。
兩人不知擁立多久,直到西天月下,東方逐漸明朗,走出密林來時,便聽得周遭一片喧囂,才知王守明先生果然憑一己之力,聯合官兵救下了書院眾人來。
同賀南風所相信的,一模一樣。
凌釋側頭看了看少女,她已重新整理好發冠衣衫,儼然一個俊美無方的白玉小公子。那淡淡神色與清澈眼眸,依舊平素那副乖巧禮貌模樣,誰也不會想到在無人處那般冷靜理智,又舉止輕浮。
他便不禁笑了笑,一邊向迎上來的官兵表明身份,道林中還有幾個小賊。官兵對逸王世子隻身營救的事跡肅然生敬,很快將幾個昏迷山賊押了出來,隨後,就在近處也發現了身受箭傷但已經包紮救治的宋軒,便著人護送三位公子上山。
到書院時已過辰時,官府找來的大夫正在挨個替貴公子們診治,賀南風自然前往關切大哥和一眾熟人的情況,到這時一直心懷憂慮的賀承宇見到妹妹沒事,才徹底安下心來。兄妹正在說話時,便聽背後一個清冷聲音道:
「十九弟,王先生叫你過去。」
回頭,就又見到雲寒那脫塵絕俗的清冷麵容,好似這次下毒對他也沒有半分影響般,最先就恢復了過來。
賀承宇一怔,王先生不是在配合官兵處理後續麼,為什麼忽然叫妹妹過去,還特意遣了山長助手,又是雲家子弟來,好似不容賀南風拒絕一般?
回頭看,妹妹臉上卻又仿佛並無詫異,只溫和地再囑咐哥哥幾句好生休息,又和凌釋對視一眼,就起身隨雲寒而去。
路上無人,便聽對方有意無意道:「你知道,在飯食里下毒的人是嚴婆子麼。」
賀南風一笑,搖了搖頭。
雲寒駐足,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繼續道:「原來那雍州山賊的頭兒,就是嚴婆子的兒子,他走投無路只好來求自己多年不見的母親。」
若非內部生奸,山賊外入哪會恁樣容易就毒倒一群師生。
賀南風似沉寂片刻,道:「想來嚴婆婆也有她的難處。」
畢竟在書院多年,肯定對這裡一草一木人來人往,都是有感情的。但為了親生兒子的生死,不得不行此招罷了。卻又依舊心存善念,否則一眾師生哪裡這般好調養醫治回來。
雲寒頓了頓,沒再說話,兩人便安靜行了一段路後,才又緩緩開口:「父親來信說,你離開書院後若有機會,也再回濟州看看。」
賀南風有些詫異回眸,不是因為這話的內容,而是對方說話時的語氣,好似一個莫大的秘密,終於鼓足勇氣告訴旁人般。
「因為,」雲寒被她看得一頓,自己定了定,神色清冷繼續道,「因為母親腿疾難愈,不適合遠行,但又極想再見見你們兄妹。」
這話賀南風是信的,因為母親雲汐出嫁前,便跟舅母陳氏是極其要好的閨中姊妹,後來雲汐病死,還聽說對方傷心臥床好幾個月,可見情誼之深。加上此前因為祖母邱氏使得兩家斷絕來往四五年,如今好容易解開隔閡,舅母必定想見到好姐妹這一對兒女的。
她沉寂片刻,點了點頭:「南風知曉,一定回濟州探望舅父舅母。」
「嗯。」
「七哥,」她抬眸看向對方,又道,「你也是,不要總在書院,回濟州看看他們嘛。」
雲寒一怔,沒有回答。
賀南風想了想,笑道:「雖則親事不如意,舅父那般開明的人,舅母又那般溫柔體貼,好好說一說便罷了,也不要為此躲開恁久,叫他們多餘牽掛,七哥你說是不是?」
雲寒微微凝眉,看著對方沉吟半晌,緩緩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賀南風也不失望,依舊笑得溫柔清甜,眼見到了地方,就向雲寒規規矩矩點頭作禮後,才提起下裳走上台階。
而那文武雙全、智慧絕倫的王守明先生,正獨立亭中,上下衣袂隨著晨風翩躚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