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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後換藥,再得良助

2024-06-06 01:07:10 作者: 長亭落雪

  這是第一次近距離地面對王守明,但見對方眉眼溫和、冠儒彬彬,實在難以想見,這樣一個文人氣質滿身的,居然又能提劍上馬,用兵打仗。

  「先生。」

  賀南風真心實意敬禮道,乖巧禮貌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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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明一身墨色長衫,頭戴孺士青巾帽子,腰間一道月白玉佩,氣宇並不凌厲,卻總叫人覺得不敢鬆懈。

  他似在靜靜眺望遠處白雲山巒,聞言片刻之後,才緩緩轉過身來,看著賀南風,道:「我問雲寒,你可是雲家十九子時,他沉默不答。」

  賀南風低眉順眼,安安靜靜。

  「我對你到底是誰,並不關心。」王守明沉吟片刻,繼續道,「而今叫你來,也只是有兩個問題,不得不問。」

  賀南風抬眸,看著那前塵如李昭玉樣傳奇一般的人物:「先生請講。」

  王守明點點頭,又背過身去,如依舊看著遠處行雲,話卻是對賀南風的:

  「你既知曉一切發生,為何不曾阻止。」

  賀南風一笑,道:「學生不明白先生的話。」

  王守明也是一笑,從袖中取出一物。賀南風看去,那是一張灰紙將裡頭東西包裹摺疊,極似醫館她前塵在王府聞到的迷香藥包。

  「嚴婆子被帶走時,悔愧之餘,告訴我解藥在她床下,讓我給眾人服用,以免留下病根。」王守明回頭,靜靜看著對方,「可最奇怪的是,書院上下混在飯菜中,所食下之物,卻不是嚴婆子以為的烏頭散,而是尋常又最無害的一種蒙汗藥。」

  烏頭散是用一種叫烏頭的毒藥所製成,三國時也叫射罔,便是關羽刮骨療傷時所中之毒。烏頭性烈,被稱為「毒公」,若救治不及時,一個時辰便會斃命,但若用量不多,又有其他和藥緩解而製成的烏頭散,則數天內只會叫人昏厥不醒及渾身無力,若後續解藥救治,並無大礙。

  嚴婆子便是預計用這幾天藥性,來幫助兒子和手下跟官府談判。可惜被王守明一眼看破,當晚就敗下陣來。

  而他的意思是,嚴婆子知道自己下的是烏頭毒,也一直認為自己下的是烏頭毒,卻不想實際眾人所食,卻是只會叫人昏迷幾個時辰,就安然無恙清醒過來的蒙汗藥。那麼唯一解釋,就是有人在過程中將毒藥替換了。

  「整個書院只有你,自進門便與嚴婆子那般親近,時常在她屋中進出。」王守明道,「若有人替換了藥包,不難猜出只會是你。但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一是你如何預測未來,二就是,既知道一切會發生,且你明明有備而來,卻為何只替換了毒藥,而不阻止整件事。」

  賀南風沉吟,半晌沒有回答。

  那毒藥自然是她替換的,從進書院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為昨夜之事做了準備。無論是禮貌乖巧討人歡喜,還是寫信傳信特意央對方幫忙,賀南風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接近嚴婆子。

  前塵寒山賊寇之事,她並不知曉細節,但從大致過程就能猜到,師生中毒必是內部之人所為,但既然能夠輕鬆下毒,卻又始終無一人傷亡,說明對方有機會掌控和接觸食物的同時,又即便勾連山賊,也不願對一眾師生狠下毒手。

  如此兩個條件對照,賀南風一眼便看出,那人是統管飲食住宿多年的嚴婆子無疑。

  她知曉此事無礙,但若說因為沒有人死,便叫凌釋,叫賀承宇,叫雲寒和其他一眾子弟白白中毒傷身一回,是決計做不到的。故而通過多日接近和試探,找到機會將嚴婆子的烏頭藥包,替換為看似效果一樣,其實無害的蒙汗藥。

  而此外不再多管,甚至也阻止凌釋插手,則便如之前所說,是為了叫王守明依舊建下該建的功名。

  「先生,」她抬眸看向對方,緩緩道,「先生說的沒錯,我的確提前就知曉此事發生,但其中原因,卻不能告知先生。因為它,實在有些荒唐。」

  王守明微微蹙眉,片刻,點了點頭。那麼她於第一個問題的解釋,雖則虛無,卻也算過關。

  他一番揣摩後,決心不再多問。

  畢竟,自見面第一天起,一身白衣的小公子雖然溫柔禮貌乖乖巧巧,王守明卻總能隱約感覺,在對方不言不語安安靜靜的恭敬態度里,另外藏著幾分不同尋常氣度與溝壑。

  旁聽學生也是要作文的,就上次賀承宇因為詆毀雲寒受罰的那個題目,「滄浪水論」,雲小公子俊秀的字跡,只寫了草草一句話。旁人覺得他必定年紀尚曉,故而淺薄無知,不曉得如何拆題作答,王守明卻在見到那幾個字時,驀然一怔。

  「格物致知,人皆有是心也。」

  「格物致知」出自《禮記·大學》篇,「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意思是探究塵世事物,而從中獲得智慧心得。

  此句從來是世代文人儒生們討論的話題,尤其宋朝理學興起,對格物與致知兩者進行了不少論述,甚至成為多個互不相容的流派。

  而「人皆有是心也」,則化出自《孟子》「人皆有不忍之心」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尤其有四體也。」

  意思是人有不忍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才讓人懂得仁義、謙卑和是非善惡,就像人的四肢一樣重要,每個人都有,只是賢者保留,愚者拋棄了。

  如此兩句聯接,看似風牛馬不相及,又跟滄浪之水的出塵入世毫無干係,但王守明卻一眼便覺震撼,因為前句是他苦思多年而不可得的謎題,而後句,則如靈光乍現般,將他隱隱約約卻一直不曾看清的謎底,從霧霰之中撥開眼前。

  格物致知,所致為何,難道不是將人皆有的是心,從點點失去,失去再重新獲得麼?如此,人的根本便完整了。

  而一旦根本完整,滄浪之水是清是濁,又有什麼關係?

  他曾因此,連續三日不能入睡,分不清這一句話究竟是神仙點撥,還是孺子孩童無意拼湊反而陰差陽錯,讓他一切所思所慮都找到了根本基點。但對那雲家小公子,卻的確開始留意起來,雖則直到山賊出現前,對方除了戲弄唐先生的一首小詩,也並無其他出彩。

  此刻連接前後,便心中確認,這十來歲的小娃娃,確非常人。

  賀南風對先生的不再追問,也甚覺寬慰,想來對方不愧是一代名臣大儒,不枉她將前塵臨死前不久聽到的新學理論,提早給出點撥。

  她對王守明後來創立的學說不甚了解,也不甚懂得,只記得其中有格物致知,及心或是良心之句,總之一時風靡南北,成為無數人終身奉為圭臬的至理名言,門徒學生無數。

  算起時間,而今還在迷惘時候,她既知曉一星半點,何不做那激起漣漪的石子,給他一臂之力?若他看懂是緣分,看不懂,也就當小孩子胡鬧了。

  「至於第二個問題,」賀南風思量完,笑了笑道,「學生知曉,憑藉先生智慧,定能保上下無恙,所以學生,不該插手。」

  王守明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昨夜之事叫寒山夫子王守明名傳朝野,她既知曉山賊之事,又何嘗不會預見接下來的發生?她是說,她為將功名依舊保留在自己身上,所以選擇旁觀。

  想完此處,王守明心中愕然不已,凝眉道:「你,你到底是誰?」

  一個十來歲的孺子,如何有這樣異能,又如何有這樣氣度和心胸?

  賀南風沉寂片刻,又恭恭敬敬做了一禮,緩緩回答:「先生莫怪,學生其實是女兒身。」

  王守明訝然一震,神色更驚。

  「學生是文敬候府三女,我叫賀南風。」

  「你——」王守明滿目不可置信,又仔細打量許久,方道,「你是賀佟的女兒?」

  「是。」賀南風點頭,「學生知先生不是尋常人物,故而真心相告,還希望先生對學生之前欺瞞,能夠海涵勿怪。」

  居然是一個小小女兒,便有這樣膽魄和才學。

  王守明驀然沉吟,師生靜默相對,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思量了些什麼,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

  「賀家有你這般後輩,是賀佟之福。」他嘆了口氣,又兀自搖了搖頭,淡淡一笑,「我從前跟你父親一起時,常笑他只知詩詞歌賦,半分不懂經世致用,也不曉得圓滑變通,賀家早晚會毀在這樣的當家人身上。不想他那般木訥文人,居然養出這樣一個聰慧通透的女兒來。」

  賀南風一怔,微微凝眉。

  她父親賀佟著實文採過剩,卻不懂的世故人情,只有一腔赤子熱忱,幸而如今得到景帝賞識和庇護,才叫文敬候府聲名煊赫。

  前塵景帝駕崩後,新帝繼位便對賀家言辭十分不滿,偏父親以為自己堅守正道不可剝奪,不惜倚仗文名多次直言頂撞,也是賀家後來招來滅頂之災的一個原因,或者,最重要的原因,因為叫新帝和宋軒之流意識到,賀家著實留下不得……

  原來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人預言到往後之事,可惜父親並未聽進,也並未改變。

  賀南風心中肅然起敬,向對方深深一禮,道:「還盼日後朝中,先生能夠對我父親多加照拂,也多加勸導。賀王兩氏,能守望相助。」

  這是在為之後打算了,要將他拉入自己的陣營當中。

  王守明一笑,搖了搖頭:「賀家有你,何須老夫襄助。」

  賀南風也是一笑,沉吟片刻,道:「學生聽兄長讀易經,道『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先生大義厚德,卻何必一心獨行呢?南風願同賀家上下,與先生為臂膀,共同進退。」

  「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意為君子外圓內方,才能堅守自我又不失去他人支持。她是說王守明歲心懷大義又智慧無方,將來一定前途無量,但若找到盟友守望相助,豈不是更好。

  而賀家,如今有了她的賀家,絕對會是最好的夥伴。

  王守明看著少女清澈而真誠的眼眸,不知思量了些什麼,沉吟良久後,仰天一聲喟嘆,緩緩道:

  「後生可畏,老夫便信你一回。」

  賀南風淺笑吟吟:「學生必不讓先生失望。」

  此時晨風吹過,她心中飛揚又安寧。

  將來若有了昭玉姐姐和守明先生,如此北燕之中最文武雙全兩人的相助,誰還能對她賀家如何?

  便是新帝繼位也不能,更何況,她今時絕不會讓對方如願坐上九五之尊。

  只不知,李昭玉而今在塞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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