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卿相一

2024-06-06 01:06:04 作者: 長亭落雪

  真相自然不是。

  不過賀南風記得前塵春宴快結束時,嫣貴人發現翡翠禁步失竊,皇帝凌祁當場下令徹查,風風雨雨鬧了半天並沒有查出結果。爾後一年多依舊斷斷續續有物品失竊,搞得宮門內外人心惶惶,也讓李霄闔背上辦事不力的罪名背撤了職,才叫妹妹李昭玉有機會做上禁衛軍女統領。

  

  直到後來皇帝將此事交給逸王世子凌釋處理,才查出是一眾宮人聯合行竊,以及這個背後的組織未光。不過凌釋雖不贊成對方偷竊,卻對行事的緣由多有憐憫,於是只交出幾個太監宮女應付皇帝後宮,背後更多細節選擇緘口不言。但後來賀南風好奇問起時,他卻將一切都告訴了她。

  所以除了後來眾人都知曉的聯絡處紫微冷宮外,她還知道未光,知道眼前這假名白芷的宮女其實名叫段凌波,是在未光十幾年的老人。身邊這個假太監是他看似不合卻相互關心的同門師弟徐枋。

  今日宴前初見時,便憶起前塵種種,賀南風隨即想到,決計不能就此放過這招納人手的大好機會。

  「你怎會知道這些?」白芷皺眉道,與徐枋面面相覷。

  賀南風一笑回答:「這個姑姑不必多問,但南風可以保證今日之事絕不會有第五個人知曉。」

  話里意思,是放過你們可以,但後續肯定有所要求。

  李昭玉愕然,心道我堂堂金吾大將軍嫡女,禁衛軍統領之妹站在眼前,她竟明目張胆同宮門竊賊聯絡交易,便絲毫不顧及自己身份麼?

  白芷也是滿目猶疑,一是不知能和十來歲的文敬候小姐有何交易,二是看了看一旁黑衣少女,向賀南風道:「你要同我們交易,難不成李大小姐也參與其中?」

  賀南風似乎這才注意到李昭玉的身份來,側頭笑了笑,仿佛思慮後嘆息一聲,緩緩道:「南風險些忘了,昭玉姐姐父兄都是忠君愛國之人,肯定不會容忍禍亂宮門的盜賊逍遙法外。」

  李昭玉本來就有武將之家的正直,父兄又都關乎此事,要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談何容易。然賀南風偏偏知曉,對如今因為二哥李亭煜被俘之事,於李家乃至整個北燕朝廷都心有不滿的李昭玉,不提父兄還好,一旦強調李延廣、李霄闔父子忠君愛國,她必定反而心生叛逆,畢竟李家人拒絕營救李亭煜時,便正因為所謂的忠君愛國。

  李昭玉聞言果然蹙了蹙眉,沉寂片刻,道:「那你便高看我了。昭玉一介女流,哪會有父兄大義。」

  說完一聲輕笑逕自離去,似賀南風再同兩人有個籌謀都與她無干,她不關心,也不會參與。但又到底顧及對方安危,便只走到先前宮牆處,背對幾人靜靜等候。

  果然,這樣智慧又理性的人,卻極好用情感來駕馭,何況李昭玉今時畢竟才十三歲年紀。可惜李家乃至前塵眾人,要麼難以真心相待,要麼不得其法。

  賀南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默默決定今生一定要為這強大又可愛的女子撫平遺憾,凝視對方走遠後,方回頭看著白芷與徐枋兩人,眼眸含笑。

  一直沉寂的徐枋這時開口道:「賀三小姐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她今日放過自己,必定要有所得的。何況對方淡淡兩句話便說動李家小姐坐上旁觀,可見這小娘子雖是年幼,卻在揣摩人心上有過於常人之處。

  賀南風笑道:「兩位多慮了,南風對二位,或者對未光都並無所求在先。相反,晚輩還有東西奉送。」

  白芷不解:「奉送?」

  她一個文官小姐,能給江湖組織奉送什麼?

  「沒錯,」賀南風道,「想必兩位前輩雖然行事多年安然無恙,但依然明白宮門偷盜總不是萬全之策,若一日事發自己喪命不說,那些急需未光解救的貧苦百姓也失去照拂。晚輩對未光大義十分敬佩,所以晚輩想,為兩位前輩,和你們效命的未光奉送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一個讓未光繼續劫富濟貧,卻不必叫未光中人捨命冒險的機會。」

  白芷和徐枋對視一眼,不解其意。

  賀南風便笑了笑,繼續道:「劫富應當劫不仁之富,劫富濟貧的法子也自然不止偷盜這一條,或許各位能憑藉非凡本領,做一些更大的事呢。如此也不會連累無辜之人,徒增罪孽。」

  未光偷盜極少失手,也極少被人查處,卻又總是連累無辜之人受到屠戮,便如今日的翡翠禁步,查不到他們,便會有無辜宮人頂下這怒火。

  兩人沉寂許久,白芷抬眸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賀南風柳眉輕挑,笑道:「我今日放過你們,便是投名的誠意。我的話是真是假,想必兩位前輩,以及前輩背後之人都會自己抉擇。」

  兩人不語,正猶疑時,就聽對方又道:「找個能管事的,明日未時三刻到南陌坊外的姜氏醫館找紅箋,晚輩自然有第二份誠意奉上,到時是去是留,各見分曉。」

  她說完,便一個溫柔笑容,微微福禮轉身離去。留下一個宮女和一個太監愣愣立在原地,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時辰已晚,淡淡清風拂面,李昭玉看了看目光所及的一群貴女,又看了看身邊的賀南風,沉吟片刻,道:

  「你這樣一個人,如何能同她們混雜一處毫無罅隙。」

  這話在旁人看來清高傲慢,賀南風卻知曉對方完全出於真心,也完全是真摯的誇讚。

  李昭玉就是這樣一個人,生而為人,卻又與這塵俗截然不同,故而所及之處,往往也格格不入。

  賀南風笑了笑,眉宇溫和,又帶著幾分少女嬌媚,緩緩吟誦道:「自天地之離合終始,必有巇隙,不可不察焉。」

  李昭玉微微一怔。

  這是《鬼谷子》中的話,原指沒有任何人事十全十備,必定有隙可乘。賀南風此刻借用來做回答,明顯是說她與李昭玉眼中眾人也自然各有巇隙,別人不知,李昭玉卻不能不察。

  她是在告訴對方,她們其實都是一樣格格不入之人,不過李昭玉選擇直接不屑一顧,但她不管出於什麼緣由,選擇了融入其中。

  這是實話,前塵的賀南風其實也格格不入,但除了一腔酸腐詩書,沒有李昭玉半分籌謀智慧,當然既無法脫離,也不能融入。今時重回,她要走一條不同的路,而這條路雖看似與李昭玉不同,但相信最後一定殊途同歸。

  她們其實,是一類人。

  李昭玉沉寂片刻,點了點頭,一雙深邃的眼眸,明顯柔軟了許多。

  她是孤獨的吧,賀南風暗想,一個強大聰慧卻又不屑於體味人情世故的女子,幸虧自己重回時,對方還沒有奔赴北地,也沒有將對塵世的最後一點溫情拋擲不顧,所以才能提前結下淡淡相知情意。

  於是笑容依舊清淺溫暖,挽了對方手臂道:「我們過去吧。」

  這回李昭玉沒有躲開,兩人並步往花園裡去,抬眸就見褚家小姐正在唱詞,而高座之上帝王眼含欣賞之意,似乎已忘了方才北燕雙姝的插曲。

  兩人相視一笑,坐下喝茶。

  傍晚宴散,官家母女們都各自回到府邸。

  賀南風只覺渾身是奔波的疲倦,只想泡個熱水澡完,就早早休息,但二姐賀凝雪卻仿佛意猶未盡,一路上碎碎叨叨宴會裡賓客的各種閒話,諸如誰家嫡母無德,誰家姐妹有隙,以及后妃里傳聞誰最得寵,誰的兒子又最可能繼承大位等等。

  賀南風對這些事情自然了如指掌,但依舊沒有打消對方熱情,笑吟吟地聽了一路,而對面大姐賀清嘉似乎就沒有那般體貼了,等到賀凝雪提起賀南風方才打擊陳家小姐的那句話,並讚揚說得精巧又正中要害時,便輕哼一聲,嗤之以鼻道:

  「你笑人家,你自己從前不也一起取笑李家小姐?」

  賀凝雪一噎,她從前確實常跟人這樣做,為了融入貴女的圈子,本來就左右逢源慣了,這下被大姐揭穿,一時間還真找不到話反駁。

  「取笑李家小姐再不對,也是大家都做的事,誰也別擠兌誰。」賀清嘉又是一聲冷笑,繼續道,「哪能誰都跟我們三妹似的溫柔善良,一點錯都不犯。」

  這話里話外意有所指,聽得外頭橫木上紅箋連連皺眉,知曉大小姐這還是因為安姨娘同老夫人的事,對小姐心有怨恨。

  賀南風也自然聽了出來,且賀清嘉自一早出門便沒給過姊妹什麼好臉色,叫旁人看著,只怕以為她才是侯府正經嫡女,全然瞧不上兩個庶出。

  「大姐,」她笑了笑,道,「南風可是何處得罪了你。」

  賀清嘉淡漠回答:「沒有,你怎麼可能得罪我?」神態極其不屑。

  一旁賀凝雪看著便不由心頭打鼓,一是她自幼姨娘教導,嫡庶之別大過天,所以就算嫉妒也從來不敢當面對賀南風言語冒犯,大姐這種做法,難道是安姨娘不知為何被罰去佛堂之後,她就破罐破摔了?

  再者,往日不曾發現,近來尤其賀南風夢魘後兩個月,這個往日只曉得醉心詩書的三妹不止一次表現出驚人籌謀,連綰姨娘都暗地囑咐說千萬不要再對三小姐耍心機,自己那點修行只怕會被一眼看透。賀凝雪深思熟慮後一面接受了意見,一面又以為是對方讀書多的緣故,也悄悄著人買了不少史記漢書、唐詩宋詞之類,正在偷摸研讀,但卻無奈經常看著就瞌睡……

  大姐這樣肆意妄為公然冒犯,難道就不曾半分考慮後果?

  但賀南風卻並未顯出惱怒之色,只又笑了笑,便閉目養神,形容里頗有些淡淡無奈,卻終究沒說什麼。

  便這樣一路到了文敬候府,眾人正以為路上插曲就此揭過時,賀南風卻又在後院分開的花園口,叫住了賀清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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