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三姊妹

2024-06-06 01:06:06 作者: 長亭落雪

  「大姐,」她等對方止住,隨即又屏退其他人,只留三姊妹站在那樹開得極好的紅梅下,方開口道,「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姐妹,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她語氣誠懇,賀清嘉卻是輕聲一笑,道:「血脈相連有什麼用,你我之間是什麼樣的姊妹,我們心知肚明。」

  她指的的嫡庶之別,也算一語道出了包括賀凝雪在內天下所有庶出子女的心聲。但不知曉的是,若是可以,賀南風其實寧願這世間沒有嫡與庶這回事,那便不知會少去多少紛爭與嫌隙。可她即便這麼說了,也是任何人都不會信的,只會以為她是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於是賀南風並不打算從此入手,又看了一眼身邊的二姐,見其對賀清嘉的話似乎也是認可的,沉寂片刻,繼續道:「你我出身都非自己取捨,何必為此怨懟於人。南風心中的大姐,可不會這樣怨天尤人。」

  賀清嘉冷笑:「那我該是什麼樣的人。」

  賀南風想了想,道:「大姐善良體貼,照顧弱小。就算事不如意,也會自己堅持和爭取。」

  前塵她雖結果不好,卻確實是已盡力的,只是選錯了信錯了人而已。便是心有不虞,也從未入現在一樣惡語相向過。

  豈知話音剛落,賀清嘉反而越發青了臉色,抬眸恨恨看著賀南風道:「你倒是會假仁假義,你有父兄疼愛,有嫡女身份,年紀一到求親的人會踏破門檻。我有什麼,我唯一有的祖母姨娘,都被你毀了!賀南風,你休要再對我這樣說話,你這副虛偽的嘴臉讓我看著便覺噁心!」

  這下,身邊的賀凝雪是徹底驚呆在旁。大家子女們內鬥不少,但從未見過這般撕破臉辱罵的,還是庶女辱罵嫡女,雖然下人都屏退了,但只怕從遠處也能看出大小姐神情激動像在罵人,就算賀南風自己不說,萬一傳到賀佟耳中,賀清嘉本身就沒了姨娘,之後再遭父親嫌棄,還怎麼立足,怎麼去謀親事?

  隨即不由小心翼翼看向賀南風,卻並未察覺一絲一毫的怒氣,反而有些悲傷,又有幾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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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她搖搖頭,長長吐了口氣,緩緩道,「你說祖母,我不信你對祖母真有那般儒慕。但我知道你和姨娘母女情深,那我問你,是你的姨娘八年前害死我的母親,我而今長大要求為母昭雪,有沒有錯?」

  賀凝雪再次震驚,原來真相竟是如此,難怪安姨娘莫名去了佛堂,且府里府外諱莫如深。

  賀清嘉咬了咬牙,沒有接話。

  「我再問你,我知道姨娘是被脅迫,所以一開始就答應保你們母女周全,並未加害於她,我有沒有錯?」

  「你,」賀清嘉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回答。

  「我最後問你,」賀南風向她走近,繼續道,「我明知你姨娘害死了我母親,也知道你對我心存怨恨,還是找到姜氏神醫為二哥醫治,叫他本來要躺四五個月的傷勢快了幾倍地好轉,你說我有沒有錯?」

  賀清嘉當然不知賀南風在事發前就會知道賀玄文受傷,但安姨娘去佛堂後,也的確是賀南風找到了那外地來的姜氏醫者替換原本大夫來診治,並的確使得賀玄文傷勢復原快了許多。連上回佛堂探望時,安姨娘都勸自己別再怨恨三小姐,對方已經仁至義盡了。

  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好似若非賀南風,她本來計劃的未來如此順遂,卻都被對方橫加斬斷,將她的一切希望煙消雲散。所以她不能放過對她的怨恨,否則便只能在這無限絕望中灰心到死。

  仔細想來,從前如今,她何嘗不是一樣的可悲。

  賀清嘉忽而一笑,不知是笑賀南風,還是笑自己 ,滿目地嘲諷:「你說得對,你沒有錯,是姨娘錯了,祖母錯了,和我錯了。」

  賀南風搖搖頭,因為個子略低,便抬眸仰視著對方,一面伸手握住了賀清嘉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大姐怪我害祖母失勢,害姨娘受罰,但南風只是做了身為人女所該做的事。何況,大姐你要知道,這人世叢林中,祖母幫不了你,姨娘也幫不了你,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因為你可以選擇,選擇如何做,選擇相信誰。」

  賀清嘉一怔,她怎知自己從來將這人世當做叢林,所以想依靠最強大的猛獸。岑寂片刻,看著對方的眼睛,道:「那你說,我該相信誰。」

  沒有祖母撐腰和姨娘疼愛,她還能相信誰?

  賀南風溫柔一笑,另一隻手牽過二姐賀凝雪的手,覆蓋在賀清嘉的手上,似乎是對兩個姐姐說話一般:「大姐,你應該相信父親,相信兄長,相信我。」

  「相信你?」

  「對,相信我。我會保護你們,照顧你們。我們血脈相連,往後餘生,我們都應該相互幫助、相互扶持。」

  她是那樣的真誠,又那樣的堅定。兩個姐姐俱是一怔,在晚風的吹拂里,沉默許久許久後,眸中逐漸有了淚光。

  也許這便是嫡女的自信與胸懷罷,但她們何其幸運,遇到這樣一個真心愿意照拂自己的嫡妹。

  賀凝雪早已感動落淚,癟著嘴先狠狠點頭:「好,以後什麼事,二姐都信南風的——」

  賀南風見她形容不禁失笑,片刻,賀清嘉也微微低頭露出笑意。

  ……

  其實兩個姐姐本性不壞,不過為了各自求存,有各自的生存方式而已。而今的賀南風深諳於此,故而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半分怨懟。

  自那晚姐妹互說心事後,文敬候府便更加融洽了起來,院子間走動也多,從姨娘小姐到丫鬟婆子,相互都十分和睦。

  無人知重回的賀南風早打算好用這兩個月時間,來將侯府內部的一切梳理清楚,她才方便行下一步。

  紅箋每回看著自家小姐臨窗讀書的模樣,那樣溫和專注,又端莊美麗,真如五月南風,叫人拂面歡喜,都會忍不住暗暗感嘆,世間哪裡去尋這樣脫塵絕俗卻又能與人為善的大家貴女。別看大小姐二小姐們如今與疏影閣都親近不已,小姐與她們相處時也都是平和可親別無二致,但她卻深刻知道,大小姐同二小姐跟自家這位比起來,不管容貌氣度還是才學智慧,都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

  從前小姐也覺如此,所以對大小姐二小姐不甚喜歡,卻偏愛能言善道的柳家小姐,如今好了,既與自家姐妹毫無罅隙,又不會再受那柳小姐荒唐情愛言論的荼毒,不管如何變化的,反正對這樣既聰慧博學又知深淺進退的三小姐,紅箋十分滿意。

  就在春宴後兩日,賀南風與李昭玉「北燕雙姝、華門兩清」的名聲早傳遍兆京內外。文敬候賀佟下朝回府日日喜笑顏開,對嫡女越加寵愛。

  賀南風自邱氏「病重」便從未去過上院,初四那日卻聽說邱家晚輩來賀府探病,在紫蘅院待了大半日。爾後邱家人出門時,臉色都陰陰沉沉,向著疏影閣恨恨好幾眼。

  流雲得知後擔心邱家報復,叫小姐往後尤其出門時候多加小心,畢竟邱家雖是商戶,但多年來借著文敬候姻親身份大肆發展,各地官員都給與便宜,如今也有些不小勢力。

  賀南風笑著答應,一面將手中書卷收起,在午後清緩日光里微微閉眼。

  到傍晚時分,韓澈送信來說,對方領頭人答應了她親自見面的要求,約在三日後城東鶴鳴茶館。

  紅箋愕然,這就說明她初四當天送去的消息,果然讓那些人掙了不少錢,於是要麼以為小姐背後另有高人操縱,要麼認定她必有非同尋常的門路。

  不然,如何會知曉護國公府一個妾室私產頗豐,更連對方存於何處都能標記清楚。未光這趟不損一人,便從城外道觀的水池裡,撈出數萬金銀。這可比冒著性命危險宮門偷竊,來得方便多了。

  賀南風從未對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消息來源,只告訴對方說,如果想要合作,就叫領頭人親自同她見面,這樣掙錢的機會,以後還有很多。

  果然是第二份誠意大禮,未光吃了甜頭,自然答應。但紅箋對小姐一個女兒家前往江湖人盤踞之地,還是多有擔心,建議讓韓澈陪同,雖說不會武功,至少也是男兒之身。

  賀南風一笑置之,等約定這天便清早坐了馬車出門,到鶴鳴茶館時不過巳時末。

  那門口小倌明顯是得了信的,見到賀家馬車便一面笑臉相迎,一面讓人通報。

  在京城有這樣一處薈聚人流卻又不會扎眼的地方落腳,也還算不錯,賀南風想,對方將此地暴露給她,也算是顯露誠意了。

  茶館門楣不大,裡頭兩層樓上樓下卻布置得極其雅致,大抵為了應題,館中布幔桌椅隨處可見白鶴圖案,有獨立原野,有成群結隊,有飛唳雲天,畫工精巧,形態各異。

  賀南風同紅箋被領進一處二樓臨窗的包間,牆上便掛著一幅鶴鳴九皋的畫作,右面空白上書《詩經》中鶴鳴幾句: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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