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對手
2024-06-06 01:03:27
作者: 蘇小北
即使夏螢的記憶里,父親這個身影似乎從未出現過,即使他從未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即使他似乎在從事一些違法的基因項目,但聽他呼喊自己「女兒」的那一刻,夏螢沒來由地想要哭。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緒,佯裝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她聽到門後傳來「咔嚓」一聲,回頭一看,葉克霖已經將門關上了。
這個房間裡只剩下了他們父女兩人。
「坐吧。」夏應物和藹地說道:「走這麼遠的路,應該很累了吧。」
聽到夏應物這麼說,夏螢內心又好氣又好笑,明明就是你們的人幫我一路綁了過來,現在又假惺惺問我累不累,何必呢,想假裝展現一下父愛的溫情嗎?
這麼一想,夏螢頓時記起母親的事,立刻情緒冷靜了下來。「我媽呢?」
「在休息呢。」夏應物一臉雲淡風輕地問道:「怎麼了?」
「怎麼了?」夏應物的態度狠狠激怒了夏螢,她靠近一步語氣冰冷道:「你們把我媽綁起來了對不對!」
夏應物不急不慢地攤開手道:「她自己來的,你怎麼能說是綁架呢?」
夏螢咬牙切齒道:「那我總是被你們綁來的吧!」
夏應物臉上全無羞愧之色,淡然道:「有些事,你也該知道,該做出選擇了,所以把你請來了。」
「這是請?」夏螢對此並不敢苟同。
夏應物對這件事並不想繼續糾纏下去,便扯開話題道:「你見到我,難道就沒別的想問嗎?」
有,當然有。
夏螢看著夏應物略顯蒼老的臉龐,在心裡暗暗想道:想要問的東西,那可太多了。
「你找我來,到底是什麼目的?」夏螢問道。
夏應物微微聳了聳肩,道:「不是我找你來的,如果我能選,我更想尊重你媽媽的意見,不要這些打擾你的生活。不過聽你媽媽說,你已經被迫參與到這件事來了,而且有人想要你的性命。既然如此,你還不如到研究所來,最起碼這裡可以保護你。」
「你就直說吧。」夏螢道:「想讓我們做什麼?」
夏應物微笑了起來,道:「說話直來直往,很好,我喜歡,不愧是我的女兒。」說完,他話鋒一轉,神情也嚴肅許多,「我要你在警局當臥底。」
對此夏螢早有心理準備,她早猜到對方這麼處心積慮地把她「請」來是看重她的警察身份,可以當個臥底給他們送送情報。畢竟現在警方已經對他們展開調查了,他們的確需要來自警方的幫助。
「如果我拒絕呢,會放我走嗎?」夏螢問道。
夏應物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他身體往後靠了靠,道:「如果你拒絕,我們就會耐心等,等你同意的那一刻。」
「在那之前,我都得留在這,對吧。」夏螢瞭然地笑了笑,而後又收斂表情,道:「帶我去見我媽。」
「你在跟我提條件?」
「是要求。」夏螢冷冷道:「立刻帶我去見我媽,之後我才會考慮你們的請求。」
夏應物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態度這麼強硬。夏螢又抬了抬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其實心裡也沒底。她一個人在這裡單槍匹馬,就是手腳都解了綁,在沒有武器沒有援助的情況她也不可能帶著媽媽逃出去。
更重要的是,她現在還不想死。她在剛剛踏進研究所的大門,有機會了解到這裡的組織構造。上學的時候老師就說過,警察因公殉職是偉大的,但要減少不必要的犧牲。
如果夏應物此刻翻臉不同意,把她再次囚禁起來折磨她,她也不保證自己會不會選擇自盡。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裡的價值有多少,夠不夠她賭這一把。
但她必須要先親眼看到母親此刻是安全的,所以她必須這樣做。
「帶我去看她。」夏螢堅持道。
雙方在沉默中互相對峙著,四目相對。夏應物細細打量著她,似乎在掂量著她手裡到底握有多少張底牌,才敢底氣這麼足的跟他談判。
時間不知過了許久,夏螢開始猶豫自己舉動是不是太冒險了。就在此時,夏應物站起身,走近她。夏螢發現夏應物站起來很高,即使背有些微駝,看起來也比自己要高一個半頭的樣子。他理了理自己的白大褂,狀若不經意道:「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帶你去看她。」
「為什麼不是現在?」夏螢問道。
夏應物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徑直朝門外走去。推開房門,夏螢發現葉克霖就站在門外等候著。
「帶她先去休息。」夏應物雙手背在身後,丟下這句話便率先離去。
「是。」葉克霖低垂著頭,等夏應物走遠後才抬起頭來,看著夏螢,既詫異又擔心道:「你怎麼把師父惹怒的?」
「沒怎麼。」夏螢像模像樣地把手也背在身後,瞥了他一眼,道:「還不快帶我去休息?」
「你!」葉克霖先是一怒,然後猜測到夏螢狀態的變化可能跟夏老師有關,也許夏螢手上有夏老師的把柄?想到這,葉克霖硬生生把這股怒氣給憋了下去,強行微笑道:「這邊請。」
夏螢欣欣然跟上步伐,一邊走一邊觀察著四周的景象。這裡長條形走廊較多,轉來轉去的路線是她復原不了這地下室的大小和高度。葉克霖帶著她進入一間類似於牢房的房間,只不過門不是鐵條形,是一扇看起來風一吹就會破碎的木門。
房內有一張一米寬的單人床,還有一個簡陋的床頭櫃。床上擺放了幾套樸素但乾淨的衣服,拿起來還能聞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夏螢拿起衣服,正要回頭問葉克霖哪裡可以洗漱,葉克霖已經迅速把門關上了,還迅速「咔嚓」鎖上了門。
夏螢沒轍,決定今晚就先換套衣服休息一晚再說,畢竟她現在在這裡插翅難飛,自己到底在哪裡都不清楚。換睡衣之前她先把房間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每一個有可能安插攝像頭的地方她都多看幾眼。果不其然,在床頭櫃的木板縫裡,她發現了一個極其迷你的針孔攝像頭。
她微笑地用指尖捏起這個迷你攝像頭,對著它親切地招招手。監控畫面那頭的夏應物生氣地看著夏螢用口型說出幾個字:天真。
夏應物有些動怒地皺起眉,正要說什麼,那名被稱為「老闆」的人卻悠悠開了口。
「夏老師。」那人微笑道:「隨她去吧。」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迅速撫平他心裡的焦躁和不安。夏應物擅長做學術卻不擅長拉攏人性,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女兒,他也不知如何談判,甚至還被反將一軍。不過想到要處理這一切局面的是老闆而不是自己,夏應物頓時又覺得輕鬆起來。
「今天辛苦了,夏老師。」男子斜坐在單人椅上,翹著二郎腿,微笑道:「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處理了。」
夏應物求之不得地站起身,準備離開,「那我先走了。」
男子頷首表示肯定,夏應物迅速離去。等房間只剩下他一人後,他望著漆黑一片的監視屏,微微一笑道:「又見面了,夏夏。」
夏螢在把微型針孔攝像頭跺碎後,便換了睡衣往床上一趟。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夏螢內心竟然無比輕鬆。可能是她意識到事情發展已經不會更糟了,她脫離警隊,手機被扔在了山上,所有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聯繫到同伴,住在了監獄似的小房間裡,連扇窗都沒有,整個房間顯得很壓抑。
她還見到了父親,進一步明白了他對自己沒有父愛。但是母親對自己是有的,她愛自己,為了保護自己才會選擇孤身來到這裡。
所以她一定要救她出去。就憑這個,她也要堅持活下去。
想通這一點後,夏螢很快就平躺在床上安心睡去,一覺便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是敲門聲喊醒了她。聽到連續不斷地「咚咚」,她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挪開抵在門後的床頭櫃,慢悠悠開了口。
映入眼帘的,便是葉克霖這張暴怒的臉。
望著夏螢睡得迷糊的臉,葉克霖的怒氣值在不斷上升:「你鎖門了?」
「你們這門哪裡能鎖?」夏螢睜大了些眼睛,語氣倒是極為友好地說道:「但你也知道,女孩子睡覺肯定要反鎖門,不然睡不踏實,所以借用了一下其他家具代替鎖門功能。」說完後,她頓了頓,道:「誰找我?」
「夏老師讓我帶你去見師母。」葉克霖說完,抬腳就要走,被夏螢一把拉住。
「稍等,我洗漱一下。」夏螢微笑地看著他,道:「洗手間在哪?」
葉克霖無語地看著她,默默指了一個方向。夏螢點頭表示知道後,迅速關上門,換了衣服才出來,同時還找葉克霖「勒索」了一副全新洗漱用具。
看著夏螢淡定刷牙的樣子,葉克霖突然有種預感,這不是抓來了一個人質,是請來了一個祖宗。
而刷牙的夏螢望著嘴裡滿口泡沫的自己,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
如果是那個人被抓了進來,他也會這麼做吧,盡情展示自己的公子哥作風,把其他人都氣得跳腳。
這麼一想,夏螢心裡有些暖了起來,好像此刻她並不是一個人。
她把牙刷倒著放進漱口杯里,發現心裡想念的並不只是那一個人。
她想她的團隊了。
同樣是走了很遠的路後,葉克霖停在一間房前,用眼神示意她進去。令夏螢意外的是,葉克霖竟然沒跟進去,反而替她帶上了門。夏螢估摸著房間內一定有監控設備,表面上卻沒露出一絲意外,坦然地走了進去。
母親的確在裡面,穿著一身整潔的素色長裙,頭髮微微蓬鬆,臉上似乎還塗了一層淡淡的粉,但也遮不住濃厚的黑眼圈。
見到夏螢來了,母親激動地站起身,迎了上來,剛要說些什麼,夏螢用手比了個「噓」,然後把外套脫了下來,看似隨意地往床頭柜上一扔,笑道:「媽,我來看你了。」
夏應物望著果不其然黑屏的監控畫面,無奈地扶住額頭,道:「她倒是精明。」
「畢竟是干刑警這一行的,基本的敏銳度當然要有。更何況,她是老師和師母的女兒,自然天資聰穎。」男子微笑地說道,同時抿了一小口黑咖,又慢悠悠道:「看來接下來的畫面也不用繼續看了。」
夏應物仔細聽了聽耳機里的動靜,道:「她沒發現竊聽裝置,可以聽聽她們的談話內容。」
男子已經起身準備離開,聽到夏應物這樣說,頭也不回,微微一笑道:「你真以為她沒發現?」
夏應物聞言一愣,緩緩轉頭,看著他道:「她發現了?」
「遮掉監控攝像頭,但保留竊聽器,也就是說她完全可以打啞語,或者是對口型不發聲,同時再假裝聊一些不重要的話題,既能讓我們覺得她處在被監控中而放心,同時也能獲取自己想要的真實信息。」男子頓了頓,又重新邁開步伐,道:「技術隊出身,可以立刻發現藏匿的微型攝像頭,還查不到一個區區的竊聽設備,還是在這麼空曠的房間裡?我可不信。」
夏應物聞言,若有所思道:「看來之前是我小看了她。」
「小看她的人太多了。」男子的聲音已經逐漸遠去,「她只是在一堆大神中很難立刻出彩,但單獨拎出來,她可是絲毫不遜色。」
夏應物重重嘆了口氣,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女兒並不好對付。誰也沒有看見男子臉上露出的神秘微笑。
這麼強就對了。他不喜歡傻白甜型的女生,他喜歡棋逢對手,然後用實力征服對方,讓對方俯首稱臣。
一想到這,男子內心忍不住興奮了起來。
可以採取下一步行動了,男子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