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先離開

2024-06-06 00:19:19 作者: 四喜楠瓜

  再過了半個月,霍楠身體狀況已經好了很多,精神看上去也很好。

  

  他很少出去工作,基本每天每個小時都在她的身邊轉悠,「霍楠。」他總是喜歡喊她的名字,似乎是一種惡趣味,又像是一種牢固的確認感,他需要不斷的通過喊她的名字來確認她是在自己的身邊。

  她一開始的時候覺得他喊自己是要說些什麼,但時間當她抬起頭,他卻只是微微一笑,說沒有什麼,我就是想喊你一聲。他笑的時候,那笑容有些許的得意,又像是一個得到了滿足的孩子,也不說為什麼,笑容卻很平靜。

  過去的種種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太沉重的包袱。誰辜負了誰,誰欺騙了誰,又是誰傷了誰的心,誰又成為誰永遠的缺憾——永遠說不明白了,但是都過去了。

  再度聽到關於嚴旎的消息是半年後,她和他的生活早已恢復了平靜,常適去世之後,因為愧疚因為自責,常真和周堔搬離了南川,

  霍楠接到嚴旎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的時候正準備下班,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仔細想來,懦弱又膽小的我現在依舊沒有勇氣當面和你說抱歉,長久以來,我自私又卑鄙的試圖重新占回盧瑾淵身邊的位置,卻不願意承認其實那個位置早就沒有我了,我總是活在過去,想要迫切的抓住曾經錯過的歲月,現在想來,其實那些時間也並無波瀾壯闊。可是,在我貧瘠又缺憾的人生里,他是我的光,我蒙獲著盧家的恩惠,陪伴在盧瑾淵的身邊,享受著虛榮和他給我的溫暖。」嚴旎口氣淡然,「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我得不到的,寧願毀掉也不能讓他繼續存在下去,所以我選擇接近常適,當他的情人,被所有人戳著脊梁骨。」

  她說起她所有的選擇,斷斷續續。「我以為自己看見他失去一切會高興起來,可是當我真正看見他對你的擔心的時候,我忽然對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眷戀。」

  「他對我說,嚴旎,我厭惡你。」

  「你看,我只是想得到他的多一眼目光,可是最後得到的卻是憎惡,我知道你們所有人都放了我,可是我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對不起,霍楠,所有的一切都對不起,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你說出這樣的話。如果人有下輩子的話,我會對你贖罪的。」

  「喂,」霍楠下意識驚呼出聲,耳邊卻只剩下電話那邊的忙音,已經被掛斷了。

  她迅速撥通盧瑾淵的電話,先行匆匆趕往嚴旎的住處。

  在物業的幫助下,他們進入了嚴旎的公寓,她的床邊還掉落著一個瓶子,還有幾個藥片,

  「安眠藥,要是我沒猜錯的話,」她拎起瓶子,救護車已經到了樓下,

  急診室外,霍楠大口大口喘著氣,只不過,面前的人越來越模糊起來,她眨了下眼,有東西從眼眶滑落,臉頰上只有微涼的觸感。她察覺到自己肯定哭了,慌忙用手去抹臉,胡亂的,狠狠的,臉頰都被擦的疼起來,

  卻倏然的,手被人抓住。

  他離她咫尺近,口中暖暖的氣息噴在她的鼻子處,

  「哭什麼?」盧瑾淵的眼神深邃,緊緊盯著身邊的人。

  「為什麼她還要這樣……」明明所有人都選擇了放過她,可是為什麼嚴旎最後還是選擇了這樣的結局,她蠕動唇角,輕輕說出聲。

  急診的醫生踟躇,看著霍楠的失態,還是一閉眼把後面的話說出來,「送來的太晚了。」

  霍楠一下子沒站穩,盧瑾淵眼疾手快迅速摟住她,支撐住她幾乎全部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真的沒了力氣,也不想說話,慢慢的貼上去,他背起她,一步一步走的穩,

  「其實,她有這個選擇我不意外,從以前到現在,她太驕傲。」盧瑾淵開口,聲音低沉,

  「她開口的那一剎,我就聽懂了,也明白了。可我只呆怔了一瞬,就遲了,」她覺得自己頭皮又疼又麻,「我恨她的時候,被她綁走的時候,多想和她同歸於盡。」

  車一路地開,霍楠便一路地說。說了那麼多,她對嚴旎的埋怨,對她的恨意,對她的厭惡,對她的....不忍,

  很難定義嚴旎是一個壞人還是一個好人,說她可憐也不適合,可是霍楠還是做不到真的去恨她。

  接到嚴旎的電話,去醫院的路上,說不怕是騙人的,一切似乎都真正的恢復了平靜,隨著嚴旎的離去,好像沒有任何人會攪亂屬於霍楠的生活。

  冬去春來,四月上旬,霍楠將自己代繳的學生劃分成幾個小組做課題。盧瑾淵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他們已經不是二十歲的年紀,戀愛的時候還要時時刻刻的黏糊在一起,她現在的年紀,雖然依舊喜歡盧瑾淵,卻不會為了追尋愛而失去自我。可是在這段關係中,兩個人都在為了對方不斷改變自身,慢慢去磨平個性里與生俱來的尖銳和強硬,

  盧瑾淵本想去接她下班,卻提前接到她的電話,說她晚上同事聚餐,讓他先回去等著,盧瑾淵爽快答應,從辦公室座椅裡面站起來的瞬間,忽然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然後是天旋地轉般的感覺,他移開捂住自己的眼睛的手,忽然發現眼前一片漆黑。

  耳朵裡面還有聲音,可是眼前卻什麼都看不見了。

  「還在聽嗎?」電話那端是霍楠的聲音,

  「在聽,我在聽。」他極力掩飾自己聲音的顫抖,生怕被她看出來什麼。

  電話被掛斷,盧瑾淵全身布滿了冷汗,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了,當初顱內的血腫已經手術清除,為什麼現在忽然這樣,

  他在助理的陪同下再度去了醫院,CT顯示顱內出現新的出血點,血腫壓迫中樞神經,才會導致現在出現間歇性失明的情況,如果不及時治療,手術,還可能會導致休克,猝死,他仔細回憶,是在找常適的時候,被棍子敲中了頭部。當時卻忽略了這一點。

  不知道一個人在客廳坐了多久,門被解鎖,耳邊響起一串濕答答的腳步聲,「外面下雨了,你沒有被淋到吧!」霍楠一邊興沖沖推開門:「我的實驗就要結束了,你最近有沒有假期啊,我們可以出去旅遊了——」

  盧瑾淵坐在正對門口的沙發上,反應極快,立刻抬起烏沉沉的眼睛,生怕被她看出來自己的異樣,「假期....對不起我最近有點忙,」他略微思考一下:「下個星期我要去臨錫那邊一趟,大概要待個十天。」

  「好,下個星期幾?我提前幫你把出差要用的東西準備好。」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異樣,或許是她現在真的很放鬆很幸福。

  「星期一,」

  「那不就是後天了?我還是現在就去幫你準備吧,」她說著就去衣帽間。

  他閉上眼,痛苦把臉埋在手裡,眼淚無聲往下掉,他不能把自己要去手術的事情告訴霍楠,也不願意讓她承擔手術失敗的任何可能性,他實在太壓抑了,心臟也太痛了,他最近總是醒的特別早,從知道自己生病的時候開始,他幾乎沒有睡過安穩完整的一覺了,最近更嚴重,習慣性失眠,睡著後也很容易醒,能連續睡三四個小時已經不錯了。

  深夜,盧瑾淵站在洗手間看著鏡子裡蒼白病態的人,語調恍惚到發輕的問了一句:「你這輩子還能和霍楠一起過過好日子嗎?」

  說完,他就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是不甘心,明明以為經歷了那麼多,終於可以和霍楠一起平靜的生活了,可是現在....

  他並不是要去出差,而是提前住院,他走之前的前一天。他晚上有意和她在外吃飯。

  「是約會嗎?」霍楠從單位出來的時候一個飛奔衝進他懷裡,惹得路過的同事紛紛側目觀望。

  "是約會。"他把她牢牢抱在懷裡,笑著開口。

  他說這話時,街道旁有兩人正在唱歌,《一生所愛》,嗓音纏綿悱惻,吸引了不少路過的市民駐足聆聽,霍楠也站在那看了一會兒,

  良久,盧瑾淵終於開口,卻是一句並不相干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先離開了,你是否還會和其他人在一起?」

  霍楠微微一怔,目光搖曳了一瞬,但還是很快便進行了回答:「不會。」

  「為什麼,」

  「因為很累,我不是一個喜歡和人社交的人,付出真心再收回來也很難,所以,盧瑾淵,你不要走在我的前面,生老病死,你都不要走在我的前面。」她是理科生,無神論者,她可以坦率的面對生老病死這四個字,

  盧瑾淵有些哽咽,手指描上她的眼,從眼角到鼻樑,來來回回三遍,最後在她的唇角輕輕一拂,

  「你還沒有回答我。」她的嘴角有一點笑:「盧瑾淵,上面我說的話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她的思路越飄越遠:「當初你對我求婚的時候,雖然我一時腦熱答應了,但後來我回想的時候,心裡其實是有點擔心的。」

  他哼笑一聲:「擔心什麼?」

  「媽媽以前總說,一個男人如果多金帥氣有風度有能力,那統統是與你無關的附加項,真正與我的未來我的人生有關的是,這個男人會全心全意的對我好,所以當初對你確實有這麼一點點的擔心。不過現在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怎麼 ,我現在毫無魅力可言了?」盧瑾淵沉沉地笑,牽著她的手慢慢的往前走。他依舊是笑,眼角微微彎起來,

  「現在可以確定你是全心全意的對我好。」

  他似乎若有所思,略略沉吟了一下,終於慢慢地開口,再次回到了正題:「常真和周堔這個周末會來南川,你想和他們見面麼?」

  她沒看他,話硬邦邦地:「算了。」

  「又是嘴硬。」他捏捏她的手心,「你難道準備一輩子都和常真不來往?」

  「不知道,」

  「她不敢聯繫你,是因為羞愧,自責,」他牢牢的握住她的手,「見一面吧。」

  他在給她做打算,擔心自己真的有什麼不測,她遇到任何的事情都可以找常真和周堔幫忙。

  周末,她雖然心裡糾結的很,卻還是去了金地,周堔說就她和常真兩個人一起吃頓飯。

  她和常真幾乎都沒有話說。兩個人似乎都有些尷尬,霍楠側著身子看窗外,努力讓背彎得自然,眼睛一眨不眨,說是在觀察景色倒不如說是在發呆。

  「你就沒有話要和我說嗎?」常真嘆氣。

  她回過頭來,躊躇了好一會兒,「其實我沒怪你,常真,你不用對我自責,那些事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過去了,我只是有些不高興,連你,都一直帶著隱瞞在和我相處。」

  她說完之後覺得有點憋悶,打開窗,結果風一下子灌了進來。

  常真看到她的動作,抿了抿唇,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下一秒又重新把窗戶關上,明明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卻鬧出這樣。

  「你最近和盧瑾淵的關係怎麼樣?」

  她覺得常真問得莫名其妙,「挺好的。」

  「……也沒什麼,就是。」常真舔了舔嘴唇,似乎有話想說,又有點為難,「你別誤會,我只是偶然間聽見周堔和他通電話,好像是要把什麼股份轉到你的名下。」

  霍楠一愣,仔細回想起來,盧瑾淵出差已經有幾天的時間,有時候她打過幾次電話,那邊總是接聽不了,他隔很久回過來之後也就說自己有事兒沒及時聽到電話。

  她站起來,「周堔呢?他人呢?」

  常真只好給周堔撥了電話,周堔來的時候,霍楠已經站在了餐廳的門口,她用腳晃了晃地上掉下來的樹葉,沉默幾秒:「盧瑾淵到底去哪裡了。」

  「出差啊?他沒和你說麼?」周堔不敢看她眼睛,遮掩的說。

  她面不改色,很果斷:「別騙我,他根本不是去出差是不是,我怎麼想都覺得奇怪,他怎麼會忽然安排我和你們見面,他去出差從來都不會電話打不通。」霍楠皺眉,很嚴肅:「他到底去哪裡了,他和你說了什麼?我要見他,」

  「他這幾天狀態不好,你別見他了。還有,他要和你分手。讓我轉告你,」

  「他跟你說要跟我分手?你親耳聽見的?」她默默在樹下坐了一會,站起來,還是那句話,「我要見他。分手也是由他自己當面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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