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鎮撫司詔獄
2024-06-05 10:58:58
作者: 寂海沉舟
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就設在位於京師外城長安大街的錦衣衛衙門裡,這裡從不關押平常之人,只要進去,不死也得脫幾層皮,十個裡面九個喊冤枉。
錦衣衛掌管朝廷大案,辦案可以不經三法司進行處置,只需要皇上一句話,所以屈打成招的事情在這裡屢見不鮮,那叫一個臭名昭著。
可朝廷哪裡來那麼多涉及朝廷要員、社稷安危的大案,於是北鎮撫司詔獄多數時間是沒有多少人的,上次紀綱好不容易弄進來幾百人,可一天時間還沒到,就被送進了刑部大牢,惹得紀綱老大的牢騷。
但今天不一樣了,這裡昏暗的光線下,何止是人滿為患,簡直是人聲鼎沸,擁擠不堪,而且絕大多數都是當官的。
許多人甚至都是直接穿著官服來的,都沒來得及換衣服,一眼看過去,紅彤彤、綠油油一大片。
天氣悶熱,大牢里就更加難熬了,這些以前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哪裡受過這樣的苦,一個個剛進來就叫苦連天,大喊冤枉。
他們何曾想過,之前大喊冤枉的居然掉了個個,會有一天從平頭老百姓變成了自己。
不過這也應了朱棣的想法,要殺一殺百官的銳氣了。
湯宗被錦衣衛爪牙推著進了一個大牢,然後重重鎖上了牢門。
他放眼看去,裡面全是官員,擁擠不堪,悶熱無比,好多人都脫了袍子,只穿著個褂子,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氣,形象全無。
見湯宗進來,其他人立刻往後躥,給他讓開位置。
一個不知道什麼官職的人還湊上來奉承道,「湯大人,您也來了?裡面請,裡面寬敞些,不熱。」
不同於紀綱的目中只有一個朱棣,這些當官的可是勢利的很,他們又不是被革職,大小還是得排位的,對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九卿之一的大官還是殷勤點好。
湯宗朝裡面瞧了瞧,瞧見了脫得只剩下個褲衩,已經悶得上氣不接下氣,靠在牆邊直打盹的鄭賜,周圍還有一眾官員光著膀子給他端水扇風。
這老頭子年紀實在太大,哪受的了這個罪。
不過這地方,湯宗熟,他曾呆了五年不止,一點都沒有不習慣的,走過去蹲下,關心問道,「鄭大人,鄭大人,你怎麼樣了?」
鄭賜稍稍睜眼,看到是他,老臉一皺,連忙叫苦,「哎呦,湯大人,可是要了本官的老命嘍!」
「鄭大人,你可能是還不熟悉,習慣了就好。」
這話也不知道是湯宗失言,還是故意說的。
鄭賜聽了白他一眼,再不睜眼,氣的直打哆嗦。
湯宗環顧四周,沒看到陳瑛,「陳大人呢,怎麼沒看到他?」
「他?」鄭賜冷笑一聲,「他上午就進來了,中午就被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不會吧?審的這麼快?」湯宗驚訝。
鄭賜神秘兮兮的沖他招招手,湯宗把耳朵湊到他耳邊。
只聽鄭賜小聲道,「他受不了,給了紀綱五千兩銀子,就被放出去了,我年紀太大,再呆下去,這條老命都得交代在這裡,我已經傳話讓家裡準備銀子了,湯大人,你也趕快準備吧。」
「原來如此。」湯宗明白過來,紀綱的貪財是出了名的,麻雀飛過他們家房頂,他都想薅下來二兩肉。
看來他這又是要借辦案斂財呀。
當天夜裡,鄭賜就交了銀子,被府內人接了出去,臨走前還告訴了湯宗一個秘密。
鴻臚寺卿王岳拿著銀子也沒有被放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湯宗身邊的大小官員一個接一個被審問,而且大多是在晚上,因為紀綱白天太忙,還得親自帶隊抓人,根本沒有時間。
至少湯宗這個牢房裡,被拿去審問的人,沒有一個再回來過,不過詔獄裡面的人不減反增,越來越擁擠了,因為進來的人更多,而且全是陌生面孔。
時間一長,許多官員排隊等待交銀子的過程中,有些無聊,都紛紛開始聊起天來,一個個光著膀子,也不分大小彼此了,家長里短,奇聞怪事,聊得不亦樂乎,整個北鎮撫司詔獄,活像一個茶話會。
湯宗等了幾日,也沒有見到自己這個所謂的「重大嫌疑之人」被提審,於是就與這些新來的攀談起來。
他這才知道原來這些人都是外地官員,這是京官走了,地方官又進來了,而且全是暹羅使臣進京線路上的。
這也說明紀綱雖貪,但是不傻。
直到第十四天,還是沒有提審到湯宗,當然這是肯定的,因為他的府里沒有人等在錦衣衛衙門外邊交銀子。
但詔獄裡新進來的地方官員已經排到了湖州府了,估計再有個十天半個月,就要到暹羅使臣的登陸地點福建了,再往後,怕是暹羅國國王也得過來交銀子。
這紀綱可能前世是個打魚的,專用那種斷子絕孫網,凡是牽扯案子的衙門,上上下下的官員那絕對是要一網打盡,比如負責接待的鴻臚寺,上至鴻臚寺卿,下至伺候的丫鬟太監,一個沒放過,堪稱一視同仁。
不過也有瑕疵,他錦衣衛上前所負責護衛暹羅使臣,按他的道理,他得把他自己也關進大牢,可他並沒有。
湯宗肯定也想出去,但他為官清廉,實在沒有這麼多銀子,而且,他也不屑於這麼做。
當年太祖朱元璋可能是被當官的欺負的實在太厲害,所以登基之後,給官員定下來的俸祿簡直不忍直視,湯宗現在是正三品官員,每年糧食四百二十石,紋銀二百一十兩,這點錢本就不夠看,可要知道這還包括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僱傭丫鬟夥計,冬天還得燒煤,夏天還得買冰,根本不夠用,所以逼的許多地方官員只能撈黑錢,什麼火耗,什麼淋尖踢斛都被發明創造了出來,而京官就靠地方官員養著。
建文帝上位後,本來是要加俸祿的,可誰知朱棣進了應天府,直接說不合祖制,馬上就給廢除了。
湯宗是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案覆核,只要他不同意,案子就結不了,這本來是個肥差,可他公正清廉,從不以公養私,所以一到年底,就窮的啥也不剩了,好些時候還得靠在平陽老家當地主的兒子接濟,簡直慘的不能再慘,真不知道這個官當的有什麼用。
但他在牢里不著急,外邊有人替他著急。
湯府里,已經病倒好些天的夫人陳氏讓丫鬟抱過來一個盒子,顫顫巍巍交給車在行,哭著對他交代,「在行,這裡是老爺這些年給我買的首飾,咳......咳,你去把他當了,換些銀子,給了錦衣衛,那紀綱心狠手辣,你不知道,當年老爺在裡面呆了五年,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陳氏說完便掩面嗚嗚的哭了起來。
車在行接過盒子,錚錚漢子的眼眶裡也閃著淚花,「夫人放心,我一定把大人救出來!」
他急匆匆把金銀首飾拿去當鋪,多番討價還價卻只當出來五百兩銀子。
沒辦法了,只能找人借了,他到處找人想借點銀子,可這事哪有這麼容易,一是因為湯宗清廉,他們知道根本還不上,借出去還不是肉包子打狗?
二是湯宗剛正不阿,在京師一眾官員中人緣真不怎麼樣,用幫忙辦事去換,他肯定不肯,而且他本身就是大理寺卿,擁有監管之責,這不拿雞蛋往釘子上碰嗎?
所以幾天下來,車在行也才借到兩千兩,還多半是大理寺湯宗手下那些少卿、寺丞借的,加上之前當的五百兩,也才兩千五百兩,還差了一半。
湯宗這麼大的官,壓根拿不出手。
想起夫人的囑託,又擔心湯宗受苦,心急之下,他想不到其他辦法,立刻就又恢復了本性,全然忘記了湯宗兩年多來的教誨,想也沒想,直接抄起自己的七尺多長的熟銅棍,就去了錦衣衛交銀子,準備不放人就來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