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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地公將軍

2024-06-04 12:06:58 作者: 十年臥雪

  長安又飄起了雪,公差又滿大街地逮人,一切,與初春時相比,並無二樣。

  「大人,吃點粥吧。」李岫捧著托盤,站在屏風前道。他作為李林甫最信任的兒子,所以有侍膳的殊榮,不似其他兒女,可能一連幾天,都見不到父親一面。

  甘奴和愛奴撤去屏風,而後躬身退下。這可能是李林甫唯一不需要貼身護衛的時候。

  「咳咳,十九一走,老夫就病了,天意啊。」李林甫放下信件,扯下蓋在頭上的熱毛巾道。

  「大人,是否需要孩兒,去請啟玄子?」

  「不!」李林甫十分堅定地搖頭道,「傳聞王冰乃是太原王氏出身。」

  李林甫跟太原王氏的瓜葛,可以追溯到開元十二年,那一年,武惠妃成功鬥倒了太原王氏出身的王皇后,榮寵獨步後宮。

  「那請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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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畜!是生怕外人不知曉,老夫病了嗎?」李林甫暴起,而後又摔坐回躺椅上,「咳咳咳……」

  「兒子知錯。」儘管李林甫沒有打到李岫,但李岫還是立刻跪倒在地。

  「河東的鹽稅和鐵稅,可都押來了?」

  「是,漕船昨晚到的廣運潭,有五十艘,只等明天一早,給聖人獻錢。」

  「楊國忠,楊國忠!」李林甫緊握著拳頭。自打楊國忠改名後,他是越發嫉恨這個人了。

  「大人,楊國忠剛送來了奏疏,上面說,榷鹽鐵帶來的巨額用度,都是大人的功勞。」

  「還敢替他辯解?!」李林甫再次暴起,而後又是往後一倒,「咳咳咳咳……」

  李岫真想找幾個和尚來,給李林甫驅魔。事關,他也想不明白,這世間,除了著了魔的,哪還有氣量如此小之人?別人將功勞全吞了不行,將功勞都推給他了,還是不行。

  「你如實告訴老夫,十九究竟去哪了?」李林甫將熱毛巾敷在額頭上,又問道。

  「去……王屋山,隨玉真公主修道去了。」

  「你上前來。」李林甫淡淡道。

  李旭還以為,其父有重任交付,心中竊喜,忙上前,怎知,卻換來一腳。

  「咚」李林甫雖病著,但得益於早年曾在千牛衛接受訓練,所以腳勁仍大,一腳,就將李岫踹倒在地。

  「大人!」李岫的聲音中,帶著怒意。

  「豎子還敢欺我!」李林甫邊咳邊怒,「她在河東!還給老夫寄信,要老夫對付王承禮!!!」

  「她賣了我!」李岫大駭。

  「你以為你很聰明?現在傻了吧。」李林甫氣到極點,反倒消了氣,轉而幸災樂禍起李岫來,「楊齊宣剛接到去河東巡視的堂貼。十九就找到十三,說想去王屋山修道,讓十三夫婦帶她一起去。十三看穿了她的心思,然後她才來找的你!連自己的妹妹都捏不住,還敢揚言要撐起一個家!」

  「大人既然早知道,為何還要任由她去河東?」李岫頂撞道。

  李林甫將案上的書信,劈頭蓋臉地砸向這個蠢兒子:「十九一去,就摸清了李縝都查到了些什麼。再看看你,給李縝運了那麼多竹紙!除了廢鐵一般的銅錢外,還得到過什麼!」

  「我!我!」李岫看著信紙,不禁漲紅了臉,最後竟是手一甩,將信扔了,拂袖而去。

  「把張通儒叫來,另外,叫你那幾個表妹,在紗窗後坐著。」李林甫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李岫悻悻應了。

  長安飄雪的那一天,楊齊宣和李十三娘也終於來到了吳王渡。楊齊宣雖也僅是青袍官,但派頭卻是十分大,船是有四層甲板的大船,船頭立著的護衛,雖然沒有披甲,也沒有持械,但其氣勢,卻是不輸南衙十六衛。估摸著,是李林甫為了女兒的安全,把聖人賜給自己的護衛,分了一些出來。

  王忠嗣肩負四鎮軍務,且素來與右相不和,自然不會來吳王渡迎接楊齊宣。因此,到場迎接的官員中,官職最高的,是河東道採訪使裴寬,而後是絳縣的林縣令、郭幼儒,猗氏的郭英萼還有他的幾個屬下。除此之外,就沒其他人了。

  不錯,河東太守王承禮、苗長史、司倉參軍李縝等一眾河東郡大員,全不在!

  「這河東的官,架子都挺大啊。」李十三娘比楊齊宣更威勢,丈夫都還沒有說話,她就開始點評了。

  「這李縝在搞什麼?」楊齊宣低聲嘀咕道,「竟然也不露面。」

  「喂!說話大聲點,免得被人看輕了你!」十三娘瞪著他道。

  「是,是。」楊齊宣點頭如啄米,入贅多年,他整日唯諾,說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說話間,船便駁岸,楊齊宣一掂量,裴寬是紅袍,又在替李林甫搞榷鹽鐵,因此,應該早與李林甫冰釋前嫌了,所以主動行禮道:「見過裴公。」

  「御史。」裴寬面無表情地回禮。他今日本是不想來的,但奈何架不住高尚勸說,才不得不拉下臉從河東縣趕到猗氏縣。

  「哎,為何不見王太守等人啊?」楊齊宣假裝才發現的模樣。

  「是這樣的,前幾天,就有百姓控訴,河東郡的諸多大戶,搶占即將均給百姓的田畝。據調查,一萬畝地,他們敢吞六千六百畝。所以現在,正在升堂審訊。」

  「這可是好大的案子。」楊齊宣大驚,心道自己還是來得太早了,早知道應該翻過中條山,去河南府玩個把月,而後才折返河東,而不是簡單地兩渡黃河就來赴任。

  「是啊,所以我只能領著人,在此恭候御史,並與御史一起查明,這河東三十年來,最大的一起案子。」裴寬趁機把皮球踢給楊齊宣、

  「呃……」楊齊宣慌忙回頭,看向十三娘,想讓她給出個主意。沒想到,他下船之後,郭幼儒等人就圍了上來,將他和十三娘隔開了。無奈,他只好硬著頭皮跟裴寬同乘一輛馬車,馬不停蹄地趕往河東縣。

  河東縣,郡衙前擠滿了人,初時都是沒分到田地的編戶。這些人早在夏末,就知曉官府要在秋後,均給他們田地,怎知,眼前年節將至,這田地還是沒個影,而到了開春,可就又要攤派稅額了。

  後來,那些失去土地,又沒被大戶接納的佃戶也加入了上訴的行列,因為他們也需要土地來維持生計。

  「任由刁民堵著門,也不是辦法,司兵參軍,讓你的兵做好準備。」郡衙中,王承禮開始給下屬們攤派公務。

  「府君,河東郡的兵,雖有六百,但能戰的,也就五六十,只怕撐不住啊。」司兵參軍終於說出了實情。

  「什麼?人呢!」王承禮大怒。

  「府君,過去十幾年,郡里的錢總是不夠用。所以,就賣了軍籍,給商賈掛籍。還有一些大戶的子弟,也占了些員額。」

  「府君,可募兵。」苗長史雖然被打崩了牙,但不知為何,卻還是在替王承禮出謀劃策。

  「司倉,府庫里還有多少錢?」王承禮問。

  怎知,沒人回答。

  「司倉!你聾了?」

  「府君,司倉是李縝啊。」司兵參軍提醒道。

  王承禮看向那空著的坐席,左手猛地一掃桌案,將茶杯和墨硯等全掃在地上。

  「府君,為何不去像幾大豪強求助呢?」苗長史道。

  「司兵,打開地道,我們從那走。」

  「諾。」

  河東縣城內,王承禮正焦頭爛額。河東縣城外,李縝正在「視察」裴冕的田莊。

  「太平社已經接納了十八戶佃農,五十餘人。還買了兩架織機,十畝桑田。不出意外,後年當是可以自給自足了。」裴冕和李縝一併在田野間漫步。

  田地中,這些新加入太平社的農戶都在趁著大雪未至,打理著分給自己家的土地,以免耽誤了明年的春耕。

  「高尚說,要將這五十多人中,年紀大於十六歲的男子組織起來,每人發一塊灰色的頭巾,農閒時進行操練。你如何看?」李縝問。

  「你這是想組建自己的部曲?」裴冕一聽就知曉不對,但他早被捆上了賊船,只能硬著頭皮問。

  「你是要當右相的人,不可能時刻在這,護著田莊。這不,就得靠他們互助了嘛?」李縝道。

  「你如實告訴我,你知道不知道,高尚為何要用這『太平』二字,來給這些人命名?」

  李縝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兩人繼續往前走,來到一間煙囪中正不斷冒出白煙的田間小屋前,推門而入。

  屋內支起了兩隻爐子,一隻正在煮粥,另一隻正在煎藥。屋中,共圍著三十多人。這些人,就是太平社的婦孺。

  「這一劑藥,可以煎兩次,分別在早膳前和晚膳前服用。而這一劑,我點了墨的,要在晚膳後,隔一刻鐘,再服用。」李騰空正在叮囑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而三人身邊,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人。

  「可醫生,我不識字,記性也不好。」

  「無妨,我最近都會在這莊中,你可以隨時來問我。」

  「趙嬸,我認得這『前』『後』二字,你問我,不必麻煩醫生。」另一個婦女笑著道。

  「好,好。」

  「粥好了啊。」火爐那邊,晴娘和野草正準備給大夥分粥,「都排好隊,一人一碗。」

  「許搶打誰!」劉有財握著根碗口粗的木棍,凶神惡煞地在一旁補充道。

  劉有財雖然兇惡,但當有小孩不懂事,真上前時,也只是用棍子輕輕擋在粥桶前,以免孩子被燙到,而孩子的家長,也會在第一時間,將其拉開,並致歉。不一會兒,佃戶們都分到了粥,熱粥落肚,人人的臉色,都變得紅潤起來,屋中,也添了幾分歡聲笑語。

  李縝見了,心情也為之一暢:「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讓人們,都享受到,這盛世的饋贈。而不是一邊將他們往火坑裡推,一邊告訴他們,這就是自古以來,最繁盛的年景。」

  「可是這名字……」

  裴冕的話,被背著孩子的趙嬸的給打斷了:「兩位恩公,你們也趕緊趁熱吃吧。」

  「呃……言重了。」裴冕見趙嬸不僅端著碗,還要跪下,嚇了一跳,趕忙攙扶。

  「我家掌柜的,就是因為死死地抱著糧袋,不肯給那苗二十七奪去,而被他活活打死了。若不是你們收留,還找了醫生來給我兒治病。這個冬天,我們就熬不過去了。」趙嬸哽咽道。

  李縝正想說話,卻見李騰空朝他使了個眼色,於是忙捧著粥跟她走了出去。

  「餓了吧?要不要喝口粥,暖暖身子?」剛出門,李縝便問道。

  「嗯。」李騰空接過碗,剛欲喝,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喝了這碗,你呢?」

  「軍中缺糧的時候,我們經常兩個人喝一碗粥。」

  「嘖,哼!」李騰空抬起右腳,尚未來得及踢,李縝就竄了出去。

  「你給我回來!」

  「好,好。」

  「趙嬸的兒子,得了咽白喉。除了正常用藥外,每天還要多吃一些,如蘿蔔、柿子之類的蔬果。」

  「有間茶肆和澄品軒賺的錢,應該能擔得起這治病的花銷。」李縝道。

  「你喝點。」李騰空將碗遞給他。

  「你喝了沒?」

  「我不喝你就不喝了?」

  「是。」

  李騰空猛地舉起碗,喝了一半,而後再遞給李縝:「喝!」

  李縝接過,舉起來就喝。

  「喂!」李騰空臉一紅,舉手拍去。

  「啊!不喝不行,喝你又打我,真是的。」李縝想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但嘴角上的笑意,卻是藏不住的。

  「你花這麼多錢,接濟這些佃戶,不僅僅是為了種這兩百畝地吧?」

  「就是種地啊,有間茶肆每天都需要大量的麥,不能光靠買。」李縝道。

  田埂上,卻忽地傳來雜亂但嘹亮的歌聲,宛如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扇在了李縝的臉上:「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嗯哼?」李騰空背起手,側眼看著李縝。

  「呃……種地累了,唱秧歌,解解悶。」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歌聲忽然整齊多了,音調也隨之升高。

  「繼續。」李騰空道。

  「呃……就是我覺得,國朝文學水平之高,冠絕諸代。所以,應該讓更多的人,都能領略到這詩詞之美。」李縝紅著臉狡辯著。

  「吼出來!不想吃飯了是不是?!」然而,他話音剛落,郭晞那豎子就來給他加難度了。

  農夫們為了能快點去吃飯,只得用出最後的一點力氣,吼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呃……哈哈」李縝局促不安地站在那,抱著雙手,不知該如何是好。

  「別傻笑啊,繼續詭辯。」

  「哎!高尚誤我!」李縝一拍手,一跺腳,「這廝曾讀過兩頁兵書,卻不知為何,一直不能從軍,所以就只能在這些佃戶和郭三郎身上,滿足自己當將軍的夢想了。」

  「哦,當地公將軍啊。」

  「是……啊!不不不不,就是鬧著玩,鬧著玩。小曦,我是良人,我真的是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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