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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揭露

2024-06-04 12:03:38 作者: 十年臥雪

  一想起往事,林維章就頓感苦悶與失落,他記得小時候,阿爺就曾抱著他,在造竹紙的作坊中轉悠,阿爺說,他畢生的夢想,就是能造出廉價的紙張,然後在長安開個書坊,將廉價的書籍,賣給並不富裕的士子,以助他們圓了卿相之夢。

  在阿爺的耳濡目染下,林維章也苦心鑽研造紙技藝,為此,還曾走遍了嶺南的大山,最終,在懷集附近,找到了一種嫩竹,這種竹紙,只需細心地把竹青都削掉後,再如舊法製作,紙質就能勝於旁的竹紙,當然質量還是趕不上麻紙、藤紙,但他堅信,只要繼續改進,終能實現夢想。

  只惜,現實,總是來擊碎夢想的。在韋堅、王鉷的殫精竭力下,短短几年,他們家兩代人,五十年的心血才換來的書坊,就被窄幹了!

  「你開個價吧,最好還能幫我們介紹幾個工匠。」李縝現在有李林甫撐腰,根本就不會怕什麼罩子。

  「郎君,你是真的想製造竹紙嗎?」林維章見他態度堅決,便問了句。

  「是。」李縝點頭,「若你也有繼續造紙的欲望……」

  棠奴忽然伸手,拉了拉李縝的袖子,打斷了李縝的話。

  「怎麼了?」

  

  「就算你想與他合作,也應先要了他的身契,讓他成為家僕。不然,這紙坊中的許多門道,就都不在你的掌控之下了。」棠奴只要肯動腦,慮事還是很周全的。

  「你跟他談吧。」李縝索性讓開。

  待到從紙坊出來,天色已經黑了,只是西市中的人,卻不見有減少的跡象,這是因為,年節將至,大夥,都有購物的需求。

  李縝左瞄右瞄,看了許久,終於在一間首飾店前停住腳步。

  「你過來,挑一個步搖。」他把棠奴拽了進去。

  「呵,你是想送給誰?」棠奴替李縝辦成了一件事,覺得已經證明了自己,心中也有了底氣,語氣也變回了往常的模樣。

  「你先選,選好了我再告訴你。」李縝道。

  棠奴挑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伸手點了一個形如蝴蝶的:「這個,可以嗎?」

  李縝直接買了,然後將它遞給棠奴:「明天起,就戴著它吧。」

  「什麼?我?!」棠奴廢了好大的勁,才終於將字卷、契書和步搖都抱了起來。

  「娘子嘛,就該打扮得漂亮點。天天板著臉,我看著就煩。」李縝又走到前面去了。

  棠奴「呵」了聲,才追了上去。

  李縝走著走著,又停了下來,棠奴抱得東西多,視線受阻,一不注意,就撞到了他背上,還好懷中的東西她都抓得緊,這才沒掉到地上。

  「喂!你怎麼突然停了!」她不禁抱怨道。

  李縝卻是不答,只是看著她。

  「我……我錯了,是我不長眼睛,不看路。」棠奴被他看得心虛,遂低頭認錯。

  「哈哈,果然如此!」

  棠奴腦子又亂了:「什麼啊?」

  「你以後,還是桀驁不馴點吧。」李縝又開始走,「烈馬,我才有征服欲。」

  「喂!呵!」

  兩人出了西市,坐上馬車,返回住處,這是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也是談話的好地方。

  「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李縝靠在馬車的左邊,把車尾部分讓給了棠奴。

  棠奴本就是縮著的,聽李縝這麼說,身子縮得更小了。

  「都說出來吧,趁我還想聽。」李縝後腦勺枕著雙手道

  李林甫的一再召見,身邊人的接連被捕,以及吳懷實的忽然失寵,無一不在警示他,這幾天的長安,發生了許多事,而他卻幾乎,什麼都不知道。

  「雞舌溫曾推斷,你的母親是葛福順的女兒,你的父親,是……」棠奴終於開了口,但聲音卻小得很,李縝無奈,只好靠近了點。

  「廢太子,或者是王毛仲的幾個兒子之一。」

  「什麼?」李縝差點跳起,「怎麼可能!」

  他知道自己身世成迷,但從來沒想到,謎底竟會是這樣,因為如果這種說法為真,那他就是正兒八經的逆賊之後!

  「他們的兒女,與我這般大的,聖人應該都見過。不可能是真的。」李縝連連搖頭。

  「右相最初也不信,可是雞舌溫說,他能找到證據。」棠奴道,「只是,他需些時日。所以右相便賜了你宅院,還讓我跟著你。」

  「可你後來,為何又不跟著我了?」

  「因為……因為十九娘。她說,老子給他託夢,說你是貴人,讓我,讓我好自為之。」棠奴說著,雙手捂臉,「嗚~」一聲,竟是哭了出來。

  「這你也信?」

  「呵!擺明了是有人通過王冰在給十九娘傳話!」不曾想,棠奴真的比李縝想的要聰明,「你說我一個奴婢,能怎麼辦?跟著你清心寡欲也就算了,還怎麼做都是錯的!」

  「我難道就不是嗎?!」李縝看著棠奴委屈不已的模樣,愁上心頭,登時炸了,「我是皇甫大夫的兵,來到長安,卻遭到韋芝的冷落,生死與共的袍澤又被吉溫抓走,還扣了個指斥承輿的罪名。所幸遇到了楊國舅,這才保住了命。然後就捲入了右相跟東宮之間的爭鬥,你知道,親手殺死昔日的同袍,有多痛苦嗎?!」

  「我懂,苦,大家都苦!」棠奴將臉埋在雙腿中,「嗚~嗚~」地哭著。

  兩人不說話了,各愁各事。直到馬車停了,到家了。

  李縝卻不走了,而是輕輕伸手,拍了拍棠奴的肩胛。

  「你我其實都是別人的棋子,如果還斗個你死我活,唯一的受益者,只有那棋手。」

  棠奴仍在抽泣:「我知道,往後,你要我咬誰,我都咬。」

  「你錯了,我不是棋手,也不需要棋子。我要的,是你意識到,從此刻起,你所做的事,都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你自己,能脫賤入良。」

  「明天,我告訴你,所有事。」棠奴伸手抹掉了眼上的所有淚珠,旋即恢復了凶戾的神色。這「凶戾」就像一層保護膜,將她傷痕累累的內心與外界,隔絕開來。

  次日天明,李縝被爬了起來,因為今天,他要去見楊釗,共同商議這紙坊的事。棠奴起得比李縝還早,且真的戴上了那步搖,而為了襯托起它,她還穿上了襦裙。

  「郎君~昨晚睡得可好?」她盈盈一笑,柳眉一挑,似是在勾引。

  李縝一愣,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呃,好,還好。」

  兩人來到有間茶肆,發現楊釗父子竟還住在這。

  楊暄顯然還沒睡醒,睡眼蒙松時,見到了李縝:「義父!有人欺負我!」

  他熱情洋溢地衝到李縝懷中,然後抬頭一看,就見到氣質大變的棠奴,立刻忘了自己先前說過的話:「這美娘子是?」

  棠奴自知地位今非昔比,遂想改善與楊釗父子的關係,於是便朝這胖小子一笑:「小郎子~別來……」

  「你便是那煞婢!」楊暄驚叫道,半眯著眼瞪得老大,撒腿就往後院跑,「阿爺,快跑!那煞婢來了!」

  「你!豎子!」棠奴暴跳如雷,就要去追。

  「哎,往後可是一家人了。要和氣~!」李縝拽住她。

  「哼」棠奴還是很不服氣,但李縝開了口,又沒有反駁的道理,只好抱著自己生悶氣。

  「哎呀,女郎~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楊釗雖油頭蓬面的,但還是一臉的殷勤與油膩,雙膝一彎就要下跪。

  「別!」棠奴立刻止住他,「國舅,從今往後,李郎才是大貴人。」

  「啊?這是?」楊釗撓撓頭,不解地看著李縝,「她竟然叫我國舅?」

  「啊什麼啊!總之貴人是李郎就對了!」棠奴白了楊釗一眼,閃到李縝背後,免得搶了李縝的風頭。

  「哦~她寂寞了一個多月,所以這裡有點不對勁……」李縝卻是皮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哎~」

  「呵!」

  「哦~總之,李郎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女郎,你也永遠是花花的女郎!」楊釗滑不溜秋的,「來,坐著說。」

  李縝將李林甫的意思轉告楊釗。

  「那個,我肚子痛~」棠奴拋下一句,跑遠了。

  「這煞婢今日,為何突然懂事了?」楊釗看著棠奴的背影,一臉疑惑,他還不知道,棠奴差點被李林甫殺了的事。

  「這個說來話長,就是這經商之事。國舅如何看?」

  「一旦碰了這商業,兄弟倆,可就再也無法,穿上官袍了。」楊釗一個勁地搖頭,「只是,違背了右相的意,這官,也得不到啊。」

  畢竟,名氣大如李太白,就是因為有商賈的背景,而始終無法在仕途上如願。而違背了李林甫的意思什麼下場,大家都知道。

  「所以,我想找個人,以他的名義,經營這紙坊。」李縝給出了解決的辦法,因為唐律是規定,官員本人及父母子女,伯叔、堂兄弟姊妹不能經商。但沒說,關係更遠的親戚不能,或者說,直接給自家的奴僕交贖身錢,讓他們成為番、雜戶,這樣就能替自己經商了。

  當初,李縝硬拉著裴冕投資的時候,裴冕給的,就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個叫「王山」的人。九懷在開茶肆的時候,登記的茶肆東家,也是周八郎。

  「李郎,你可知道,這紙坊中,有何奧妙嗎?」

  「我昨天查過,這官府每年都要訂大量的紙張。而有人,則盯上了紙張的原料,將它們的價格抬高,謀取暴利。」李縝複述著林維章的話。

  楊釗點點頭:「對,這些人可都是權貴的親舊,難啊。」

  「國舅,那我們不如先試一試,等到他們跳出來,就上報右相,無能為力?」李縝壓根不想在自己的身世問題沒釐清前,再摻和到另一個旋渦里。

  「不,這是一個機會。」楊釗卻是目光堅定,「若真如你所說,竹紙的價格,僅有麻紙的三分之一,那我們兄弟,就是這些貧窮士子的大貴人了。」

  「國舅,要不要想辦法,與虢國夫人或是貴妃議一議?」

  楊釗又喝了碗涼水:「右相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的。李郎,相信哥哥,咱兄弟一定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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