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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造紙

2024-06-04 12:03:40 作者: 十年臥雪

  李縝和楊釗,都把家搬到了西市的紙坊中,每天除了吃飯,就是拉著林維章研究,如何造紙。

  「竹質不軟,紙張就沒有韌性。根本不能寫幾個字。」李縝將一張被墨汁泡爛的紙,舉在陽光下打量著。他剛剛試著在竹紙上寫《三國》,結果剛落筆,就發現一堆問題。

  「是啊,所以這竹紙至今,還是只能用作紙錢。」林維章撐著紙漿池的邊,一個勁地嘆息,「所以有的時候,小子也在想,這竹紙,究竟能不能成。」

  「肯定可以,這毛竹遍地都是,可比麻、藤便宜多了,要我看,必定是趨勢。」楊釗雖對造紙一竅不通,但並不妨礙他高談闊論,且偏偏,他說的,還是對的,或許,這也是一種本事。

  「會不會是,竹漿中的雜質太多,致使竹紙不軟?」李縝拿著竹紙,來到竹漿池邊。

  「小子試過,加入糖、鹽、麵粉等,但始終,不如意。」林維章嘆道。

  「可還有別的?」李縝問。

  林維章想了想:「聽說,可以加入石灰,只是很貴,小子沒試過。」

  

  「錢不是問題。」楊釗一聽,原來僅是錢的問題,便跳出來道,「速買來試試。」

  李縝並不懂製紙的工藝,便做出工坊,來到書坊的後院,胖小子、晴娘、棠奴都在這裡。

  胖小子正拿著竹蜻蜓,在逗晴娘玩。棠奴則坐在台階上,怔怔地看著,那漸圓的月亮,馬上就到十五了,再有半月,便是年節,

  「暄兒,問你件事。」李縝把楊暄招了過來,摸了摸他紅腫未消的左臉,「是誰把你打成這樣了?」

  「吉祥,義父!他不僅打我臉!還說我爹是個廢人,我也是個廢人!」胖小子被李縝勾起了不好的回憶,登時哭哭啼啼,「他就不是個人,義父一定要替我教訓他啊!」

  「他跟你很大仇嗎?」李縝嚇了一跳,心道:罵得真狠。

  「怎麼可能!暄兒素來安分,對所有人都笑嘻嘻的,是這吉祥有病啊!」

  棠奴白了楊暄一眼:「你小子指定是去賭了吧?」

  李縝一愣,旋即笑著敲了胖小子的腦瓜子一下:「原來如此啊,我這就去,告訴國舅,看他如何打折你的腿。」

  「別別別!義父!義父!我是去了瓊樓玉宇。但可不是賭,是去交朋友了!」胖小子扭著李縝的腿,不讓他動。

  「哈哈哈!」李縝邊笑邊拍這小子,「說吧,都交到什麼朋友了?」

  「我跟相府的十二郎玩得來,他說帶我去個絕妙之處,要我帶好財帛。我去了才知道,這瓊樓玉宇原來是個賭坊。便跟著他們鬥雞,十二郎帶來了神雞童,所以贏了三場,賺了好多。那對面的王錡和吉祥,便大怒了,半路截著我打。」

  「王錡?他是誰?」

  「便是王鉷的兒子。吉祥是來給王錡會帳的,那天,吉祥可輸得連衣服都扒了,哈哈哈~!」胖小子說到這,又嘻嘻笑了起來。

  李縝若有所思,然後陰陰一笑:「吉祥也好賭啊~」

  「義父,你可是想到辦法了?」楊暄知道這義父的能耐,小眼睛中,全是希冀。

  李縝先不答,而是環視院中的三個人,他知道留著吉溫在,早晚是個禍害,不過在下定決心動手前,他還得先確認一件事。

  於是,李縝到棠奴身邊坐下,與她隔著三個卷頭的距離。

  「說說吧,你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棠奴看了李縝一眼,又抬頭看著圓月:「十九娘現在跟著王冰學醫,又跟著無上真學道。你初次到相府,她便向我問了你。當時,青圭還以為,十九娘是看上你了,於是便告訴了右相。」

  「無上真是誰?」李縝沒聽過這麼個名號。

  「便是玉真公主,天寶三載,公主請求削去封號。」

  李縝終於記起這個十九娘是誰,便是數月前,元載帶他去找王冰療傷時,跟在王冰身邊的那個小女孩,李騰空。

  「十九娘說,老子託夢給她,讓她告訴你,不要跟著我?」

  「是。」棠奴點點頭,「無上真長居靈都觀,所以十九娘很多時候,其實是在安業坊的唐昌觀,跟著無上真的弟子唐昌公主學道。」

  「唐昌公主啊。」李縝覺得,這個封號很耳熟。

  「便是當年,三庶人案時,駙馬薛鏽的妻子。」棠奴補充道,「公主收養了許多三庶人及駙馬家族的遺孤,這些人有的是官奴,有的,還是良身。聽說,去年,公主財力不足,便將一批官奴交到了東市署去賣。」

  「吉溫最近,跟什麼人往來?」李縝又問。

  「駙馬楊洄,吉溫上個月,連續去了三趟咸宜公主府。」

  咸宜公主,便是當年武惠妃的女兒,楊洄,則是向聖人誣告三庶人存有反心的人。吉溫頻頻去找這兩人,顯然沒安什麼好心思。

  「吉溫最近,在查什麼案子?」李縝決定,對吉溫動手,只不過在此之前,他得再確認一件事。

  棠奴抿著嘴唇,良久才道:「一個是查你的身世。但主要,還是在審裴冕,找死士。」

  李縝算了算日子:「查夠久了。」

  「嗯。」棠奴側頭,看著李縝的神色平靜的臉,忽地,身子一顫,「你要動手了?」

  「你上次跟右相,說了吉溫什麼?」李縝並不正面回答。

  棠奴一愣:「韓朝宗在終南山修了處別院,喬遷宴,吉溫也去了。右相大怒,吉溫若早將此事告訴他,韓朝宗,早被貶了。」

  「就是說,我可以信你了。」李縝一笑。

  「什麼……你什麼意思?」

  「想保守秘密,唯一的辦法,就是埋在心裡。而你,已經在右相面前,給吉溫進了讒言。」

  棠奴低著頭:「我知道了。」

  「帶晴娘過來,我有話,要跟她說。」李縝道。

  棠奴應了聲,把晴娘拉了過來,而後趕跑了楊暄。

  「義父……」晴娘的聲音,細若蚊吟,雙手都縮在袖子裡,似是在顫抖。

  「我跟你阿爺間的恩怨,已經了了。所以,我現在想把他,還給你。」李縝雙手搭在膝蓋上,雙眼看著天空,免得嚇到小女孩。

  「當,當真?」

  「當真,不過你阿爺現在,在吉溫手裡,羅鉗吉網啊。」

  晴娘忽然跪地:「義父,只要能讓晴娘一家團聚,晴娘什麼,都願意做。」

  「哈哈哈!」李縝捂臉笑著:「別喊我義父了,我不配!我就一奸人。」

  「義父,晴娘雖年紀小,但也知道,會尊重人的人,絕不是奸人。」

  李縝從懷中,掏出一根玉步搖:「我教你一招,你要用心練。」

  次日,李縝很早就爬了起來,別過楊釗,返回安善坊的茶肆。因為今天,按照約定,高尚舉薦的人,要來茶肆了。

  「在下張通儒,敢問閣下可是李郎?」茶肆中,只有一個客人,四十餘歲,一身洗得褪了色的儒服,頭戴一頂儒士冠,雖風度翩翩,但仍蓋不住潦倒落魄。

  「張兄,久仰,久仰。」李縝拱手,而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裡面請。」

  「在下拜讀過李郎的《三國》,氣勢恢宏,志氣不小啊。」

  「哎,不瞞張兄,縝寫這個《三國》,開這個茶肆,本意就是想賺點錢,好支持竹紙的研究。」李縝又開始演戲。

  「竹紙?」張通儒眼睛一眯,「只是這世間寫文作詩,都是用的藤紙、麻紙,竹紙太容易爛,不堪用啊。」

  「這是因為,脫青的工藝不完善,導致雜質過多,所以製造出來的紙,不堪用。」李縝解釋道,「不過現在已經有了改進之策。」

  「李郎為何要花這麼大的力氣,來研究竹紙呢?」張通儒不解。

  「因為它便宜啊。」李縝一笑,「藤紙、麻紙價格昂貴。許多士子,包括縝以前,就是用不起這麻紙、藤紙,更買不起書,記得以前,買不起這般多的書,就只好用木板抄了,反覆朗誦,直到通曉其意,便洗掉墨字,再抄一段,回去攻習。」

  「這竹子遍布四海,一旦竹紙研製成了,紙張的價格,起碼下跌一半。那樣,許多貧窮的士子,也都能讀得起書,能圓了卿相之夢。」

  「李郎,且受通儒一拜!」張通儒眼眶泛紅,起身對著李縝就是一拜。

  「哎哎哎,張兄,這是何故?」李縝趕忙拉著他。

  「李郎,不瞞你說。通儒一家,就沒個識字的。小時候,去放牛。聽到有個書生,邊走邊唱『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通儒當時不懂,便去請教他,這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話還能說得讓人的血,就像被煮沸了似的。他才告訴我,這是王勃的滕王閣序。我也是那時才知道,這世上有個東西,叫書。書里原來還有,這麼多美好的事啊~」

  「哈哈哈,張兄真是風趣。」李縝讓周八郎抱來一壇看著像剛挖出來的酒,「共飲否?」

  「哎。好好好!」張通儒迫不及待地接過,「先飲為敬!」

  「書生教了我好幾百個字,還給我看了一些他的藏書。後來,他要去趕考,不得不走了。可那時,我正讀到,陳思王的『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

  張通儒又飲了碗,臉上全是紅暈,他用手指沾了點酒,在木桌上塗畫著,仿佛畫出了洛神那絕美的容顏。

  「我心裡癢啊~真的想知道,洛神最後,怎麼樣了。只好到處去找這《洛神賦》。我們縣附近,就只有一個盧公子,家中有書。哎,這人還有毛病,他允許別人看他的書,但看之前,得先挨一頓打。你說奇怪不奇怪。」

  「這……」

  「我沒辦法啊,為色不要命嘛!就給他打了一頓,像李郎說的那樣,在門板上抄完了這《洛神賦》。扛著回到家,裝在了臥室門上。」

  「噗」李縝差點沒張通儒笑死,「痴,張兄可真是個痴人。」

  「嘿嘿嘿!」張通儒還嘚瑟上了,「我皮糙肉厚,便想著,挨幾棍子,就能看一天的書。值啊!於是,就這樣,看了一個月。後來,被縣令知道了,便給我介紹了個先生,讓我能安生讀書。」

  「就這樣,讀了好幾年,便決定,去考進士。州試過了,要省試。老娘說,別去了,長安路太遠了,乾脆守著家裡的幾十畝第,十來頭牛,再娶個娘子,安生過日子得了。」張通儒左手枕在木桌上,雙眼壓在手背上,聲音也開始哽咽,「我那時還罵她,說耽誤我當宰相!嗚~」

  「賣了地,賣了牛。緊趕慢趕,到了長安,參加天寶二年的省試。」

  李縝聽到這,心中也是酸楚不已,因為那一年的狀元,可是個曳白,就算聖人最終下令覆試,但又能如何?無非是個會些字的權貴之後,代替了這個不會字的權貴之後罷了。

  「錢用光了,家也沒了,淪落到,靠給人抄書,寫信。來換口酒喝~哈哈哈哈哈!」張通儒舉起木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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