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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紙坊

2024-06-04 12:03:36 作者: 十年臥雪

  愛奴領著李縝出了月堂,站在拱橋上,朝李縝盈盈一笑,將信符遞給李縝。

  「棠奴在哪?」李縝卻是不急著接。

  「哈,郎君現在,可是大貴人了~何必在意,那小棠奴的生死?」愛奴右眼一眨,句末還有意無意地,吐了吐小紅舌。

  「只是相處習慣了,而且,我家現在她管著,若是換了人,只怕家中的事務,會紛擾到我替右相辦事的心。」李縝刻意避開愛奴的目光,因為在他看來,「甘棠遺愛」中,就屬這愛奴最瘋,估摸著她是唯一一個能嬌喘著殺人的。

  「那郎君~可得要想想,如何與阿郎,交代了。」愛奴說著,走開一步,「請隨奴來~」

  李縝有點疑惑,但還是跟了上去,兩人在相府中,穿院過堂,這些院落廳堂,很多都是沒有人氣的,但都很乾淨,看得出被精心養護著。

  「阿郎素來優待下人,除了~不忠之人。」愛奴在一處大門緊鎖,有護衛把守的院落前止步,這院上掛著一方牌匾,上書「洗心革面」四字。

  「她又幹嘛了?」李縝苦笑,「交構東宮了,還是窩藏死士了~」

  「裴冕說,棠奴收過他兩幅字畫~」愛奴豎起兩根青蔥,左眼一眨,「一幅出自李邕,另一幅,出自張旭~」

  愛奴說著,令護院打開門,帶著李縝進了院,通過石階,來到地下室。

  

  當腳踏在地下室的石板上時,李縝終於明白,為何這右相府的氣氛,會是這般壓抑了,原來,是有這麼一間,地上鋪滿人脫胎換骨時,留下的舊殼的地下室在。

  「火~會順著你的毛,慢慢地逼近你的肌膚,我會蒙上你的眼~讓你靜靜地,感受著,這帶著絕望的刺激~」羅希奭雙臂張開,昂面朝天,聲音似是在輕唱。

  他面前,是被捆在行刑架上的棠奴,後者眼被蒙著,臉色,白得就如同寒冬的雪,緊緊地抿著雙唇,強忍著不做聲。

  「把人放了。」李縝抱著雙臂,聲音冰冷,威儀不亞於右相。

  「什麼?!」羅希奭正沉浸在大妙的意境中,忽地被人打斷施法,當即甚感不悅。

  「認得這個嗎?」李縝看了眼愛奴手中拿著的相府信符。

  「這?女郎,真的要把人放了?」羅希奭當即吹滅了手中的蠟燭,不過卻是選擇再次確認。

  「如果這信符,在右相府中都不管用,那我想,右相交代的事,也辦不了了。」李縝給愛奴施壓。

  愛奴當然明白,李林甫已經給了李縝「便宜行事」的權力,只是嘛,凡事都有個度,而放棠奴這事,在度外,還是在度內,她就拿捏不准了。

  羅希奭倒是圓滑,不讓愛奴為難,當即招呼道:「快,放人。」

  「你們可真是喜歡,燒別人衣服啊。」李縝看著一旁正熊熊燃燒的火盤,不禁想起,楊釗此前,兩次被抓入京兆獄時,都是先被吉溫燒掉了衣服。

  「因為,這但凡被捆上的人,一開始都認為自己無罪,或是有退路。這麼做,就是為了告訴他們,已經無路可逃。」羅希奭和藹地笑著道。

  李縝帶著棠奴,離開了相府,剛出相府,甚至還沒出平康坊,棠奴就支撐不住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抱著李縝的大腿,哭得很厲害。

  「怕了?」李縝在她面前蹲下。

  棠奴本姣好的臉龐,現在是髒得厲害:「你……你為何救我?」

  「你跟了我住了這麼久,要是撐不住,亂咬一通,我可還有活路?」李縝說著,左手輕輕地托起棠奴的下巴,兩人肌膚相觸的那一剎,棠奴渾身一顫,「知道你現在,該做什麼嗎?」

  棠奴抿嘴唇,搖了搖頭。

  「把吉溫送你的禮物,都拿給我看看。」

  棠奴於是帶著李縝來到西市,看著這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市集,她鼻子一酸,晶瑩從兩側眼角不斷滑落,她終於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

  兩人最終在一間被擠得只剩下幾尺店面的珠寶店前止步。

  「他們送的禮,我都存在這,除了送禮,別的,一分沒敢花。」她捂著臉道。

  李縝沒說話,走開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中多了一塊絲帕。

  「吉溫送你的,都給我看看。」他將絲帕遞給棠奴。

  不多時,棠奴就拿著幾卷書畫出來了。

  「有一卷,是《出師表》,雞舌說,是李邕手書。」棠奴將一幅用竹筒套著的字遞給李縝。

  李縝接過,拆開來,對著念:「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哈哈哈哈~好!好!好!」

  「你笑什麼?」棠奴後退半步,將字畫全抱在胸前,顯得極沒安全感。

  「沒什麼。」李縝將書畫卷好,遞給棠奴。

  「我存回去?」

  「《出師表》帶著,其它的,存了吧。」

  棠奴出來後,就抱著書畫,跟在李縝身後,一步多遠的地方,膝蓋委委屈著,頭低著,怎麼看,怎麼像李縝的女婢。

  「這西市,可有造紙的作坊?」李縝問。

  「有,不過被元戶曹控制著。」棠奴低聲道,仿佛生怕被人聽了去。

  「元戶曹,是誰?」李縝認不得每一個官。

  「是十二娘的夫君,京兆尹的戶曹。」

  「我要的是名字。」李縝回頭白了棠奴一眼。

  「奴婢不敢說……」棠奴怯生生地看了李縝一眼,又低下頭去。

  「你若以前就想現在這樣,卑微待人,憑你的容貌,是人都會憐惜你的。豈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李縝伸出手來,「寫給我。」

  棠奴寫了個「捴」字,臉卻是一黑,顯然是李縝這話,觸痛了她。

  「右相要我跟國舅經營紙坊行當,好在這紙上,開源節流。」李縝在前面走,棠奴在後面亦步亦趨。

  李縝之所以最終答應了李林甫去造紙,是因為現在除了麻紙和藤紙外,還有一種紙叫竹紙,其價格遠低於麻紙、藤紙。但由於工藝尚未成熟,所以未能成為主流。不過,李縝估計,只要肯在竹紙上砸錢,不需多久就能讓竹紙成熟,並取代麻紙藤紙,成為主要的書寫材料。

  屆時,不僅能完成李林甫交代的任務。李縝還能通過這廉價的竹紙,施恩大批家境並不寬裕的士子,讓他們成為「楊黨」的成員,從而在大唐的官場上,扯下一塊屬於他的地盤來。

  「不成!」棠奴追了上來,雙臂一張,擋在李縝面前,「這紙坊,絕對不能碰!」

  李縝一愣:「為何?」

  「你傻啊!每年官府要用多少紙張,來趕考的士子,又要用多少紙,這是多大的一筆生意。你碰了,知道會得罪多少人嗎?」

  李縝知道棠奴的意思,那便是造紙,會觸碰到許多人的利益,真要鬧大了,右相可不會保他和楊釗。棠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右相喜歡的時候,就是愛婢,走到哪,都是右相親至,右相厭了她,就是賤奴,誰都可以打罵。

  「可我看,這紙坊也並非暴利行當。這不,這家就在轉讓。」李縝左手一指。

  棠奴轉身一看,果然看見有一間占了兩個鋪位的紙坊,門口掛著塊「轉讓」的牌匾。

  兩人走近一看,這紙坊原來並不僅賣紙張,而是左邊鋪面賣書,右邊鋪面賣紙。紙的種類,也是繁多,從西川的麻紙、剡溪的藤紙,再到嶺南的竹紙都有,越往裡面走,紙質就越好,越白,越厚實。當然價格也貴,能相差近十倍。

  店中並沒夥計,只有一個老頭伏在案上打瞌睡,老頭身邊,還放著一副拐杖。

  「咳咳!」棠奴用力咳了兩聲。

  「哎~」老頭驚醒,慌忙拄著拐杖站起:「客官是要購紙,還是買書?」

  李縝看見他的腿是折了。

  「你們東家也太不仁義了,這都不讓你歇一歇。」李縝皺眉道。

  「啊哈哈~客官,小子就是這『澄品軒』的東家,林維章。」

  「呵~你也太摳了吧。這模樣了,都不知請個夥計?」棠奴又露出了本性。

  「哎,客官莫要笑話小子了,這店開不下去了,就遣散了夥計,也就期限未至,小子才在這強撐著,希望能少虧點。」林維章擺手苦笑,說完又低下頭,將左手藏到衣袖中,顯得很拘謹。

  「為何開不下去了?」李縝好奇。

  「唉,往常小子去江南買藤,上好的料子,也不過百錢一斤。去年來了位貴人,讓小子往後,只能到他那買藤,一斤兩百,麻一斤一百五十三,前幾天,他又來讓我們簽契書,約定明年,一斤藤,三百五十錢,麻一斤二百五十七錢。」林維章惆悵得厲害,滔滔不絕了許久,才知道說多了話,「哦~是小子多嘴了,客官聽聽便是。」

  「可官府的購紙錢,不也年年在漲嗎?」棠奴皺眉道,她曾是李林甫的近侍,知道的事,自然多。

  林維章嘆道:「漲是在漲,可天寶三載的錢,到現在才結了一半呢~」

  「你在老家,可還有什麼親舊?」李縝決意買下這紙坊,還有林維章一干人。

  「唉,自幼離鄉,哪還有親舊?」林維章搖搖頭。

  「你採購竹紙的路數,可還在?」李縝又問。

  「客官,莫非真的想盤下這店?」林維章瞪大眼,他在長安數十年,見多了意氣風發的後生,帶著家財來闖蕩,結果卻被人吃干抹淨的事,「客官,小子年紀大了,錢什麼的,無用了,就多說一句吧,這長安的商途,可不好走。尤其是這紙坊的罩子,可不是好相處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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