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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省錢

2024-06-04 12:03:35 作者: 十年臥雪

  李縝在申時末回到宅子,剛進門,就發現大事不妙。棠奴跪在院中,滿臉驚恐,姣好的臉龐上,全是血色的手指印。

  

  站在棠奴面前的,是雙手抱著障刀的遺奴,她冷冷地盯著棠奴自扇耳光。

  「怎麼了這是?」李縝自知逃不掉,便迎了上去。

  「某些人該死而已。」遺奴瞥了李縝一愣,語氣不善。

  「李郎!」棠奴忽然尖聲叫到,「快……」

  「嗯?」遺奴稍稍側身,打了個鼻哼,棠奴渾身一顫,不敢說話了。

  李縝見狀心中已然了了:「若我猜得沒錯,又是因為我的事。那就別牽連無辜了。」

  「李縝,在右相門下做事,心要狠,手要毒。可你不久前才救了裴冕,怎麼,現在又想救這賤奴?」遺奴的語氣,就像這冬日一般,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感情,真不知道,李林甫聽她說話,為何會覺得舒服。

  李縝苦笑一聲,反問道:「我不狠嗎?要不你去查一查,我軍帳上,有多少賊頭。」

  「裴冕欲將窩藏死士的罪名栽贓於你,這賤奴屢次三番刁難你,若是換作右相門下的其他人,早就死了不下十次了,可你,卻還留著他們,實在難以讓右相相信。你跟右相,是一路人啊~」

  「你就說,她做錯了什麼,非死不可吧。」李縝擺擺手,他覺得遺奴說話很過分,哪有這般給自家阿郎招黑的?李林甫都還知道,在月堂上掛個「周公吐哺」,畫幅「河清海晏」,給愛婢起名「甘棠遺愛」,以告訴旁人,自己立志成為周公、召公那樣的賢相呢。

  「阿郎令她看著你,可她卻連你去了哪裡,都說不出來,這難道,不該死嗎?」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只是,懇請阿郎,再給奴婢一個機會……」棠奴以頭搶地,冷汗不一會兒,就打濕了衣裳。

  「她該死與否,等帶我見了右相後,再論吧。」李縝指了指馬槽中的駿馬,「應該耽擱許久了吧。」

  「好啊,那便讓這賤奴多活兩個時辰。」遺奴說著,自去牽了匹馬出來,策馬而去。

  「看來,你的人緣,真的很不好。」李縝一把將失魂落魄的棠奴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也騎上一匹馬,跟著遺奴去了。

  右相府的氛圍,是越發壓抑了,每個人無論是客,是仆,還是李林甫的家人,都噤若寒蟬,臉上帶著一層深深的惶恐之色,也不知道,是李林甫著了魔,殺著下人玩,還是聖人突然開悟,準備囊除奸凶,還大唐一個河清海晏。

  「你兄弟說,你會法術,能讓人只能依附於你過活。本相初時還不信,但現在看來,是本相小看了你啊。」李林甫烤著火,語氣倒是如往常一般,但詞意,確實不善。

  李縝也不奇怪,李林甫知道胖子說過的話,因為那宅子裡,除了棠奴,可還有三個僕人,都是可以向李林甫反映情況的。

  「謬傳而已,若真如此,右相怎麼能知道,胖子說過這句話?」

  「哈哈哈哈!」李林甫放聲大笑,「好久沒有人,敢這麼嗆本相了。」

  此話一出,李林甫背後的三婢立刻斜舉短矛,人人臉上,都寫滿了敵意。

  「監察御史豆盧友彈劾本相,稱本相領著右驍衛,卻讓長安發生了兇徒縱火,活埋命官,卻依然逍遙法外的事。聖人大怒,罰了本相三個月的俸祿,李縝,你怎麼看?」李林甫說著,左手一揚,便有一封奏疏被扔到了李縝面前,原來,這便是豆盧友的上疏。

  李縝的回答是,看都不看:「回右相,縝布衣之身,沒有議論朝堂之事的道理。」

  「啪」李林甫一拍桌案,他很少在旁人面前如此失態:「本相讓你看!」

  「回右相的話,長安的安危,又並非僅繫於右驍衛,就算抓不到死士,也非右相一人之過。」

  「你倒問起本相來了。」李林甫知道李縝想問什麼,「聖人確實問過本相,韓朝宗若要外放,哪個地方合適。還有那左監門衛的劉奉延、右監門衛的吳懷實,一個被奪回了賞賜的宅子,一個暈死過去,聽說,昨天才醒過來。」

  「如此,小子不知右相,還有何事可愁?」李縝根本不願動腦,以求給李林甫留下一個「不堪大用」的印象,免得右相三頭兩日就將自己往相府里拉,弄得外人還以為自己以布衣之身,成了當朝右相的座上賓呢!

  「因為老夫是右相。」李林甫站起身,就如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山,「可是要本相賞你幾鞭子,才肯跟本相說實話?」

  李縝終於明白,在李林甫手下當差有多累,就連摸魚,都會被無情地點破。

  「如此說來,此事對右相最不利。那不知,是誰,第一個將此事,告訴聖人的呢?」

  「聖人目光如炬,你以為能瞞得住嗎?再者,『什麼也查不出來』,可是你教本相的。」李林甫白了李縝一眼。

  「若此事是右相,監門衛上報,則尚可。可萬一,是太子指使別人,告知聖人的呢?」李縝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李林甫鬥雞眼一瞪,雙眸中,凶光迸射:「甘奴!」

  「奴婢在。」

  「查一查,第一個將消息告訴聖人的,是誰。」

  「是。」

  甘奴走後,李林甫又一敲桌案:「李縝!回答本相,如何應對豆盧友的污衊!!!」

  「小子愚鈍,只想到了兩策。」李縝想,既然不說不行,那就隨便說吧。

  「策一,『周公吐哺』不能僅掛在月堂上,得想辦法,讓聖人從旁人耳中,聽到。策二,聽說,皇甫惟明要回長安獻捷,不如乾脆,將右驍衛讓給他。」

  李縝並沒聽誰說過皇甫惟明要入朝獻捷,而是記得,在史書上看到過,而在歷史上,皇甫惟明也是因為在這次入朝獻捷的時候,私下與韋堅相見,而落得個死於非命的下場。

  不曾想,李縝這隨口一說,李林甫竟是低頭沉思起來。右相的舉動,倒是讓李縝摸不著頭腦了,畢竟他才知道多少信息?要是這隨口一說,都能成為右相的「良策」,那就真的說明,右相身邊的人,都很廢物了。

  「將右驍衛讓給皇甫惟明,那只怕下個被死士活埋的,就是本相了。」不曾想,李林甫沉吟良久後,竟然說了這麼句話。

  「你的策一,倒是和本相門下的許多人相似。愛奴,喚楊慎矜來。」

  「是~」愛奴收了短矛,又恢復了往常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不多時,嬌滴滴的愛奴就領著一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中年官員走進月堂。

  「御史中丞楊謙,見過右相。」楊慎矜站定,朝李林甫叉手行禮,風度翩翩,而不是像其他佞臣一般,撲倒在地上。

  「慎矜,太府今年,收入幾何?」李林甫左手烤著火,右手在桌案上的奏疏堆中翻找著。

  「回右相,此乃絕密。」楊慎矜又是一禮,而後看著李縝。

  「哦~他叫李縝,乃是本相心腹,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李林甫終於找到了想找的奏疏,邊說,邊攤開來看。

  「回右相,虧空六千五百四十八貫,零九百二十七錢。累計虧空,近一萬五六千貫。」

  「啪」奏疏落在書堆里,原來是堂堂右相,也有這大驚失色的一刻。

  「怎麼回事!!!本相不已從國庫,調撥近百萬貫入太府了嗎?還虧!」

  「回右相,今年梨園子弟的人數,比去年多了一倍,故而要建造新的管舍,供應更多的衣食用度,更多的賞錢,此項共耗費四十萬四千一百五十七貫。給三位夫人的田宅,脂粉,珍玩,累計二十三萬九千零二十三貫。」

  「此外,還有貴妃的冊封大典。耗錢六十五萬餘貫,驪山行宮的修繕,皆耗錢一百一十餘萬貫。而太庫今年的收入,較之往年,減少了十五萬七千一百一十三貫,故而出現六千餘貫的虧空。」

  「為何還少了?」李林甫追問。

  楊慎矜卻是輕輕一嘆:「聖人將新平郡的三座皇莊,分別賞賜給了咸宜公主,霍國公主,還有袁思藝。」

  咸宜公主,是聖人和武惠妃的女兒,自幼便很受寵愛,霍國公主,是李隆基的妹妹,丈夫被處死後,守寡多年,頗受聖人憐憫,袁思藝,則是新近受到聖人寵愛的宦官,榮寵之盛,僅次於高力士。

  「本相節省相府用度,紓給國用,折騰良久,也不過節省出三千餘貫。這聖人大手一揮,便是數萬貫,當如何是好……」李林甫隨手在桌案上亂抓,抓起一份公文,拿起來一看,鬥雞眼一亮,「慎矜,這等常規公文,每年都要重複抄送,下發,可內容卻是大致相似。依本相看,往後,就不發了,沿用上一年的即可。」

  李林甫說著,直接動手,將麻紙撕成兩半:「還有,這公文過去都遵照格式,一頁之中,卻還有許多空白處,浪費了,往後,就一張紙分成兩半來用,還有一頁寫不完的公文,先寫在背面,背面也寫不下,才用新紙。不必拘泥形式,要以節儉為上。」

  「是。」楊慎矜應道。

  李林甫一撫長須,心道自己跟周公、召公簡直太像了。畢竟,放眼大唐,姚崇、宋璟又如何,會苦了自己給國朝捐錢嗎?房玄齡、杜如晦又如何,能在這小小一張麻紙上,發現節流之道嗎?

  又想到,自己為國朝盡瘁如此,卻都還要被那一頓酒敢花費上萬錢的李适之等追著咬,說自己是奸臣!李林甫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去將本相的意思,告訴他們。」李林甫打發走了楊慎矜,「天寶五載,要節儉,節儉!」

  「是。」

  「李郎,你可都看見了,現在國用是嚴重不足。」李林甫終於記起了被晾在一邊的李縝,「聽說你開了個茶肆,還賺了很多錢?開什麼茶肆啊,趕緊地跟楊釗一塊,給本相想想,如何在這紙上開源節流!你倆若做到了,韋堅當過的那堆使職,就你倆分。」

  李縝不答,更不動,因為他搞不明白,李林甫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想要錢,不搞鹽鐵專營,不搞山澤國有,不改稅制,反倒鼓勵門下去經商?真不知道聖人下了旨意,禁止官員從商,與民爭利啊。哦,對了,李縝和楊釗都不是官,正好用來當白手套,順帶堵住他們的仕途?嗯,不錯,口蜜腹劍,這才是李林甫。

  「李縝!你在聽本相說話嗎?」李林甫再次失態。

  「右相,縝隴右莽夫,哪裡懂得這商業?那茶肆,最近又虧了……」

  「本相不管!趕緊去給本相弄紙坊!」李林甫拍案而起,「這可是你給本相出的策!」

  「可小子不過布衣,這長安的紙坊行當,哪個沒有主……」李縝趕緊開口要東西,他可不願「白手」起家。

  李林甫似乎真的窮瘋了,竟是立刻答應道:「愛奴,把本相的信符,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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