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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別院

2024-06-04 12:03:10 作者: 十年臥雪

  沸水,蒸騰著白胖胖的麵條,蒸起陣陣麥香。李縝反握著竹筷,盯著麵條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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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懷雙手撐著門框,探頭看著,她已經是第三次試圖開口了,但心臟卻跳得像小鹿一般亂跳著,攪得她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李縝打了個窩蛋,看著蛋液在麵湯中漸漸變色,凝固,定型。而後撈起,放在麵條上,最後將麵湯倒入木碗,這窩蛋面,便算是做好了。

  「其實,我沒事,只是,沒料到國舅父子在。八郎平日裡,又不捨得吃羊腿~」九懷終於組織好了語言,紅了臉,低著頭,「我真自私,早該說的,偏又想吃你下的面。」

  「你是個好東家。」李縝道。

  九懷聽了,卻只覺得彆扭,就像兩人很生疏一般。

  「你似乎不高興?」九懷擋在門口,沒意識到該退開。

  「見過了右相,總覺得不自在。」李縝聳肩,隨口找了個理由。他其實有很多話是準備對九懷說的,但聽了江離的那番話後,卻忽然不知,自己究竟應不應該,近乎無條件地相信九懷了。

  「呼」九懷鬆了口氣:「相府確實壓抑。」

  「坐下再聊吧,涼了。」李縝道。

  「啊~好。」九懷這才意識到,自己堵住了廚房的門。

  兩人返回食堂的時候,楊釗正將自己盤中的最後一塊烤羊排夾給兒子,見兩人回來了,他便朝兩人招了招手。

  「跟你們說件事,臨近歲末,哥哥要去跑送了,這書,是沒空說了。你們可得找個人,來繼續將書說下去啊。」楊釗沒將荔非守瑜和周八郎當外人,直接在餐桌上說。

  「東家,我去給大家泡茶。」周八郎倒是機靈,立刻道。

  「我也去。」胖子道。

  「國舅,這說書人,我倒有一個人選。」李縝對楊釗道。

  「誰?」

  「岑參。他滿腹經文,下筆成詩,若有他相助,這《三國》的故事,也能潤色不少。再者,他口才僅次於國舅,由他來說書,是最合適不過了。」

  「他可還在獄裡?」楊釗想了想,終於記起岑參是誰。

  「是,而且他還認識不少尚未科舉及第的士子。」念到「未及第」這幾個字時,李縝可以加重了語氣。

  眼下,楊玉環剛剛受冊貴妃,正是楊黨起步之際,自然需要大把的士子。就算現在用不了,讓士子們知道,朝堂上還有個楊釗在,對楊釗的野心而言,也是大有助益的,李縝正是拿住了這一點,才再次提起被吉溫扣押許久了的岑參。

  「這說書,畢竟是賤業,岑參是志在科舉的人,受得了嗎?」楊釗開始擔心,他本人雖不以經過商為恥辱,但也知道岑參的想法,不會跟自己一樣。

  「牢獄,早該磨平岑兄的稜角了吧?」李縝嘆道,「我想去勸勸他。」

  「我給你安排。」楊釗道,「如果他願意,哥哥便向貴妃求情。」

  「多謝國舅。」

  楊釗又抹了抹楊暄的腦袋,問他吃飽了沒,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便開口向眾人告辭。

  送走了楊釗父子,李縝抬頭看了眼夜空,見月亮已經升得老高,便知是時候不早了。

  「你不回去?」李縝問九懷,「平康坊離這,可遠。」

  「我今晚不走了。」九懷搖搖頭,想笑,但又止住了。

  「只是,這偏院只有一間房。」

  茶肆的後院,有四間房,一廚一衛一倉庫,最後一間才是睡房,且是大通鋪。

  「我睡這也成。如果你們不介意,我也可以睡通鋪。」

  「你是有什麼事嗎?」李縝拿來兩隻乾淨的木碗,各倒了一碗熱水。

  九懷雙手托著白皙的脖頸,過了一會兒,才道:「我聽說,吉溫在查你的身世。」

  李縝眉頭一皺:「查就查吧,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他跟今生父母的聯繫,早就只剩下了「李縝」這個名字,那塊被深埋的玉佩,還有,就是那孤獨的墳塋。不對,根據岑參的說法,根本就沒有墓,因為家裡遭災後,錢早已一文不剩了。

  「你就不怕,他查出些什麼來?」九懷雙手收到桌下,緊緊地扣在一起。

  李縝一臉無奈:「興許,你比我更清楚,我是誰。」

  九懷微微蹙眉:「我們只是知道,你的外祖父姓張,令堂是他的養女。別的,就不知了。」

  「我甚至不知道,先母是外祖父的養女。」李縝苦笑道,「家中本有些田地,所以能送我去嵩山讀書,只是不久,就遭了災,什麼都沒了。」

  「張姓是荊楚大姓,只是吉溫得出了個結論,你的母親,本不姓張,姓葛。」

  李縝將碗中的水飲下,他現在明白了一件事,橫亘在他和九懷之間的,不僅有九懷的過去,還有他自己的過去。這兩件事不扯明白,他跟九懷就算都有心,終究也是修不成正果的。

  「他怎麼知道的?」李縝問,「這『葛』姓,又有何特別?」

  「我不知道。不過說到這『葛』姓。當年,王毛仲謀逆,葛福順是他的親家,也遭到牽連,外貶壁州。不過,他在壁州立了大功,重獲聖眷,最後以左驍衛大將軍致仕。」

  李縝沉吟,他已從李林甫的反應中得知,王毛仲案與三庶人案,不僅有關係,而且關係不淺,只是葛福順是以紫袍大員的身份致仕善終的,這表明,聖人確認,葛福順生前的一言一行,都沒有觸及到紅線。但那畢竟是吉溫啊,看上去再不可能的事,只要經了他手,都能變成鐵證如山。

  「好你個李縝!右相讓你替他辦事,你卻在這,卿卿我我!」

  突然響起的女聲,將李縝和九懷都嚇了一跳,兩人忙望向門外,卻見棠奴牽著一匹白馬,氣呼呼地瞪著他們。

  「女郎,這大半夜到訪,所為何事?」李郎站起身,一臉疑惑。

  棠奴勁直走到李縝面前,她顯然趕了很遠的路,臉上全是細汗,喘息還未定:「跟我走!」

  「只是,現在已到宵禁之時。」李縝當然不願大半夜跑出去,仿佛是為了驗證李縝的話,遠處,真的響起了陣陣鼓聲。

  棠奴左手向前一衝,一把障刀竟已架在李縝脖頸上,然後,她的右手才從胡服的衣襟中一掏,取出一份夜間行走的公文:「你敢違背阿郎的令?!」

  「別!會傷著他的。」九懷急忙上前,想掰開棠奴如鐵鉗般的手,但又不太敢真的碰她,最後,所幸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雙手遞給棠奴,「女郎,先把刀放下……可好?」

  棠奴側頭看向九懷,姣好的臉龐上,忽地浮起一絲冷笑:「好啊,李縝也不用來了,我這就回去如實轉告阿郎。」

  說著,她真的收了刀,往門外走去。

  「女郎,別!別!」九懷慌忙搶到門前,擋住門口,「李郎他只是一時昏了頭。郎君,快說句話啊!!」

  「女郎,你今天的脾氣似乎也太大了些。」李縝確實說話了,但卻是取死之語,「意氣用事,可是會壞事的。」

  「跟我走,不然我就如實回稟阿郎!」棠奴說完,一把推開九懷,拂袖而去。

  「咳咳……」

  李縝下意識地扶住九懷,同時瞪了門外一眼。

  「她恨我……」九懷捂住胸口,臉色有點蒼白,顯然剛才那一掌,力道不小,「你快跟上,騎我的馬……」

  「好。」李縝將九懷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而後才接過馬鞭,走向馬槽。

  棠奴不僅沒等李縝,還給了馬匹兩鞭子,因此李縝不得不策馬飛馳,這才終於在坊口追上棠奴。

  棠奴沒有搭理李縝,仍舊讓馬匹保持小跑,一路穿街過巷。遇到金吾衛巡街,則一手高舉右相府的符信,另一手高舉夜間行走的公文,同時高呼:「右相門下辦案!」

  這一套果然有效,兩人連著遇到三批金吾衛,都沒有被人攔下審查,甚至乎這些金吾衛聽到「右相門下」四字時,還主動讓開道路,縮到街邊去了。

  三更時分,兩人來到大安坊,此坊地屬長安縣,位於南城,位置較為偏僻,人口相對稀少,不過由於有永安渠穿坊而過,所以還是有些商賈,會在這購置、租聘宅院,作居住和倉庫之用。

  棠奴用右相府的符信敲開坊門,先將馬匹寄存在武候鋪處,而後領著李縝沿著十字街道走了好一會,才閃入一條窄巷,最後在巷子盡頭的一處門口落著許多枯葉的宅子前,止步。李縝靜心一聽,竟能聽見流水潺潺,原來是那永安渠,就在宅子的南面貼牆而過。

  棠奴取出一串銅鑰匙,扔給李縝:「開門!」

  「這是?」李縝沒反應過來,只好彎腰在地上撿。

  「王子奇的別院,按你的辦法,查了多日。」棠奴一臉冷傲,頭微揚,看著半空的圓月。

  李縝試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了鐵鎖:「這院子,似乎荒蕪已久,鎖都這般難開。」

  兩人進入院子,剛進門,就嗅到一股腐朽的味道,原來是院子中,積著厚厚的一層落葉,不少已經腐爛,走廊的欄杆上,正廳的窗欞上,均積著厚厚的灰塵。

  棠奴一臉嫌棄,左手在鼻尖前扇了扇,而後索性從懷中取出輕紗,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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